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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了,说吧。”
“长孙殿下,其实……”月毓垂了垂眸子,刚刚说到此处,眼角隐隐多出一丝奇异的神色来,咬了咬唇角,随即抬起头来,对赵绵泽露出一个凄苦的笑意。
“其实奴婢知道长孙殿下先前话里的意思,也知道您想从奴婢嘴里打听什么。可奴婢实不敢欺瞒,楚医官她确实是我家爷在清岗寻来的医士,因机缘巧合救了我家爷一次,我家爷见他医术尚好,人长得也俊俏,便收用在了身边,多生出了些情分来……”
她说得极淡,声音婉转。
只那声音在冷风里,语气有些凉,却不是赵绵泽要听的。
淡淡蹙了下眉头,他似有所悟,“月毓,你有什么顾虑?”
“奴婢没有顾虑,自从进王府那天起,奴婢便没有顾虑了。这辈子奴婢生是爷的人,死是爷的鬼。他要不要奴婢,他明不明白奴婢的苦楚,他愿不愿意跟奴婢亲近,都无两样。长孙殿下猜得很对,他有了楚医官,宠着她,怜着她,奴婢心里不好受,时时惊恐不安,害怕有一天会被他逐出府去,奴婢真的……没有那么大度。可是,奴婢实在不敢昧着良心说假话,请长孙殿下见谅。”
赵绵泽默默看她良久,“多谢告之。告辞了!”
月毓颔首微微一笑,“长孙殿下慢走,奴婢送您——”
“不必!”赵绵泽淡淡一甩袖。
难道真的是他猜错了?
他与楚七见了两次面,两次都不顺当,中间总有不可预期的变故。可那个楚七却奇怪地在他的脑海里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她时而叹,时而笑,时而惊,时而疑,时而谈笑风生,时而横眉冷对,时而低眉顺目,时而自信妖娆,身为低等医官,却无谄媚的谦恭,看似句句真诚,可字字都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不同与平常人的气质,确实非夏楚所有。
可她开心的笑时,唇角的梨涡,又实在太像,与记忆中那人吻合。
要么便是换了性子;要么便是心机深沉。
总归,那人就像一个难解的谜。
月毓和赵绵泽都离开了,他们刚才站立不远处一道大青石砖砌成的甬道里,慢腾腾走出两个人来。一个个子高大,眉目疏朗;一个身材娇小,机灵如狐。看上去两个人的个头不太协调,不过在夏初七本人看来,却是极萌极匹配的身高差。
咳!当然她得再长长。
“呵呵,爷,真是巧了,一不小心又让你成了偷听贼。”
赵樽看着她,眉心微微一蹙,“是凑巧吗?”
被他慢条斯理的一问,夏初七觉得脊背上凉了凉。
“当然是凑巧,呵呵呵呵,想不到月大姐对您这么忠心哈?”
确实,她真的没有想到。先前李邈转述给她之后,她就觉得月毓与赵绵泽不对劲儿,也猜测月毓被赵绵泽一挑拨,会找机会说些什么。所以,她故意拉了赵樽走到这儿来散步,就是想当面揭穿月毓的小把戏。因为她一度怀疑,先前用巴豆粉玩“一箭三雕”戏码的人,正是这个笑面菩萨月毓。除了她之外,这府里头,她想不出谁有那么高明。
可人来了,却听了一番真心话告白。
月毓这个人,要么就是本性纯良,要么就是藏得太深。
更加郁闷的是,赵樽似乎很信任她?
见他不再说话,只拉着她往前走,夏初七脸色难看了几分,心里老大不爽快。
“怎么了?你觉得我居心不良?”
赵樽顿步,凝视她片刻,突然一叹,拍拍她的头。
“你想多了。”
“什么想多了?是觉得我怀疑月毓想多了,还是我居心不良想多了?”
“这臭脾气,也不知随了谁。”
赵樽淡淡瞄了她一眼,重新拉了她的手,在唇边吹了吹。
“冷不冷?”
手上传来的温热,让夏初七心眼儿麻了麻,缩回手来,却挑高了眉头,不容他把话题给岔开,“我只是奇怪,月大姐与长孙殿下是旧识?”
她问了,赵樽却没有回答,而是反问。
“这也正是爷想问你的。”
“什么啊?问我?”
“你与长孙殿下,可是旧识?”
心脏漏跳了半拍,夏初七身子僵硬了一瞬,蹙着眉头。
“为什么要这样说?”
赵樽凉凉地看着她,掌心抚上她的脸,使劲儿捏了捏。
“你若不识得他,他会登门来求医?”
与他对视片刻,或许是昨晚上的烟花给了她勇气,或者是今儿他在赵绵泽面前的维护给了她力量,也或许是此时整个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夏初七原本在脑子里存了许久的话,突然很轻松就出了口。
“如果他们都说我不是我,而是别的什么人,你会怎么想?”
赵樽脸上连多余的一丝表情都没有,“你便是你。”
夏初七微微一愣,心窝子酸了。
先前在马车上,她也对东方青玄说“我便是我”,如今赵樽也这样对她说“你便是你”,如此高度的信任度与认知感,让她这个身处在异世空间的灵魂,突然就有了一个可以依托的港湾。
她便是她,从来都不是别人。
也正因为如此,她更不能连累他。
他是一个皇子,知道太多“谋叛家眷”的事,便无好处。
“长孙殿下把我当成了一个故人。”她说。
赵樽的目光并不惊奇。她看他一眼,语气平静地将那天遇见赵绵泽的事说了出来,只不过,在叙述的时候,隐去了与袁形之前有过交道的事情,只说自个儿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接着被长孙殿下请了去,想要验明正身,幸亏东方青玄出面才解了围。
“他既然疑心你,为何还要去东宫?”
心里“怦怦”跳动着,夏初七狡黠地笑。
“我说过了呀,医者仁心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小道上,冷风徐徐吹来,赵樽一瞬不瞬地盯了她良久,突然长长一叹,伸手揽她入怀,慢悠悠地开口:“既如此,爷也不便拦你了。”
“谢谢!”
夏初七反手抱住他,乖巧地依偎着,没想到,他又是一叹。
“只是如此一来,离阿七你以身抵债的日子更近了。”
那冷冷的声音,高冷幽毒,听得夏初七心肝儿狠狠一抽,奇怪地抬头。
“这话啥意思?”
赵樽浅浅眯眼,懒洋洋地弹了一下她的脸。
“很快,你便会欠你家爷很多银子。”
夏初七干笑两声,往他的腰上一掐,也不装古人了。
“到底啥意思?咱俩能扯明白不?”
赵樽勾起她的下巴来,盯着她,面上没有太多情绪,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依旧噙着一抹冷意,淡淡扫视着她的脸,挑了一下眉梢,“为太子诊治的太医,去一个,死一个。可懂?”
微微一怔,夏初七却是笑了,“那我是不是得恭喜爷,又要大赚一笔了?”
“不必恭喜!你只须做好以身抵债的准备就是。”
一场大风雪过去,京师应天府似是又冷了几分。
夏初七接下来的三天除了去良医所与孙正业探讨时方,便是与李邈呆在承德院的耳房里。她捣鼓她的药瓶子,李邈大多数时候都看着她发呆,一个人静得声息都无。
等了三天,一直没有等来东宫来人。
没想到,第四天,却等来了“锦宫”送进来的信。
夏初七高兴地与孙正业告了假,拽了李邈就风风火火地出了晋王府。
这回递信的人给了她们另外的一个地址,并非先前人蛇混杂的锦绣楼。
在丹凤街一个青石板小径的深处,有一个朴素的应天府常见朴素民居。从外面来看,没有什么识别度,大门略显陈旧,门口有两颗白杨树,里面依稀能够听见鸽子的“咕咕”声。
敲了三声门,开了。
一个憨头憨脑的小伙子探头出来,看了看她俩。
“你两个找谁?”
李邈随口应道,“吃搁念的,给大当家干跑合,请我两个来吃酒。”
这句话有些奇怪,夏初七听得一头雾水,不太懂是什么意思,只大概猜测出是江湖上的行话,不由佩服起李邈来。果然,那小伙子一听,面上的戒备没有了,神色马上就缓和了下来,江湖气十足地一抱拳。
“大当家的在里头,二位兄弟请。”
这是一个三进的院子,地方很是宽敞。
入得内室,打了个黑灰色的布帘子,一眼就见到躺在床上养病的袁形。
他还是高高壮壮的样子,躺在床上,一个人就占了大半边儿,像一座隆起的小山包似的,一脸的络腮胡子像是更浓黑了一些,只是面色瞧上去红润了不少,显然这几日养得好,精神头挺足。见到夏初七与李邈进去,他捂着腹部的伤口就要起身。
“两位可算来了?坐坐坐!”
夏初七赶紧制止了他。
“袁大哥,使不得!你躺着,都是自家兄弟,客气就见外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