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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公主出了诏狱便急匆匆地回宫,打算去找太子商量金银册的事情。她离开之前叮嘱陈科给茅绍均请郎中医治伤口,陈科一脸为难:“殿下,微臣虽然是锦衣卫的指挥使,但并不是所有的锦衣卫都诚心诚意地听我指挥。”
九公主动作顿了一下,蹙眉道:“只是让你请一位郎中罢了。”
陈科道:“我可以默许,但绝不能出面。”
九公主想了一会,坚决道:“我从宫中派太医来。”
反正已经和曹德彰撕破脸了,不再乎多这一次。
陈科犹豫了一下,道:“殿下,内阁不会善罢甘休的。”
九公主的目光瞟过去看着他,道:“你的意思是?”
陈科道:“只怕曹首辅会想尽一切办法,尽快致茅总兵于死地,而殿下……不宜在这方面与他为敌。”
九公主听懂他的意思,沉默了很久才低声发问:“你要让我袖手旁观吗?”
陈科低头道:“殿下请三思,恐怕就算您有心阻拦,也无济于事。”
九公主没有答话,转身进了车驾里,陈科退后一步,对马车弯腰行礼:“恭送公主殿下。”
她到东宫的时候,李劭卿正在博望苑与太子议事。自从曹德彰在庭上表现出对李劭卿的不信任之后,他干脆破罐子破摔,毫不掩饰地亮明了自己真实的政治立场,有事没事就往东宫跑一趟。
九公主面沉入水地入殿,看到李劭卿,忽然笑了一声:“想必之前曹德彰只是试探你罢了,倘若那时能够沉住气,现在恐怕也不会变成他的政敌。”
李劭卿有些愕然,转眼去看她:“怎的突然说起这件事?”
九公主道:“我方从诏狱回来,陈科劝我不要再插手此事。”
太子愣了一下,立刻领会了陈科的意思:“的确……因为这件事而与曹德彰一争长短,不是明智的做法。”
九公主道:“茅绍均建议我们拿金银册做文章。”
太子道:“我正与劭卿商议此事。”
九公主点了一下头:“所以,你决定要放弃茅绍均了吗?”
太子目光一顿,道:“九娘若无要事,就先退下吧。”
这句话已经代表了太子的态度,他不愿意欺瞒九公主,却也不想让她直面这样的事情,只好就此避而不谈。
九公主道:“昔年文王受纣王迫,食长子考之肉,是情势所逼,无可奈何。但今日倘若尽力一搏,未必不会保下茅绍均的性命。”
太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然而九公主打断他,又道:“但所谓尽力一搏,其实是破釜沉舟,不留后路的做法,我们的目标是大局,不应该纠结于一处得失。”
她说着,沉沉叹了口气,对太子无力地笑了一下:“我真是讨厌这样,对一个人的死亡袖手旁观,并不是无能为力,而是刻意为之。”
太子不欲在她情绪不稳的时候与她谈这些话题,当下便看了李劭卿一眼,起身道:“我去看看歆儿。”
他走后,李劭卿去合上了殿门,走到九公主身边,伸手去握她的手:“别难过。”
“没有难过,”九公主没有躲,任他握住,只是脸上的表情依然平静,连眼神都冷静地刻骨:“你们再聊什么?”
李劭卿毫不避讳道:“曹德彰最喜欢光明正大地杀人,况且茅绍均还在陈科手底下,想要暗杀他势必会更加困难重重,如果所料不错,曹德彰会给茅绍均安一个罪名,让陛下下令处死他。”
九公主道:“父皇不会下令处死茅绍均,他已经命令陈科盯紧曹府里的动静,说明他并不是完全不相信那封奏折上的话。”
李劭卿耸了耸肩:“曹德彰会有办法让陛下下令的。”
九公主的眼睛动了动,盯住李劭卿的瞳孔:“什么意思?”
李劭卿道:“旁门左道,或是一个迷惑人眼的小把戏,他不是最擅长这个吗?我方才与太子商议,如果他真的害死了茅绍均,那么这个小把戏或许可以成为他罪名之一,欺君犯上。”
九公主深深吸了口气,又笑了一下:“他还活着,我们就已经再计划如何利用他的死讯了。”
李劭卿又向她迈近了一小步,让她的额头正好可以抵住他的肩膀:“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
九公主在他臂弯里放松紧绷的身体,闭上眼睛沉沉叹息:“人都已经死了,身后名还重要吗?”
李劭卿温声道:“当然重要,譬如你口中的文王和伯邑考,千百年已过,依然有人记得他,但千百年后,却不一定会有人记得你我。”
九公主似乎被这个理由说服,伏在他肩头,没再说话。
李劭卿在她肩头安慰地轻抚,又道:“你其实不应该对太子说那些话,他所承受的压力比你重得多。”
九公主疲倦地点点头:“以后不会了。”
李劭卿略微低了低头,下巴紧紧抵着她的额头,微笑道:“如果心里烦闷,可以告诉我,即便是我解决不了什么问题,但陪陪你总能做到。”
九公主沉默了一会,抬起手来,搂住了他的腰背:“先前因为你刻意欺瞒我的事情向你发过几次火,很对不住。”
李劭卿道:“你那些小脾气,我并不介意。”
曹德彰进宫求见皇帝,递上了蔺既明从广西回来后交上来的那封奏折,说是广西叛乱的定罪依据,请皇帝审核。
其实皇帝已经亲手批阅了蔺既明的折子,在那封奏折里,罪过最大的是徐雪松,这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家伙白日做梦,想升官发财却选错了路线,所以活该被抓,活该处死。
二号罪人柏大峥也不是个好东西,锅里没几两米就想开几万人的饭,扯张虎皮当大旗,以为穿个黄袍就能登基,凌迟处死是罪有应得。
三号罪人是投靠柏大峥的大央叛将们,当初没有仔仔细细地擦亮眼,一不当心上了贼船,反过来攻打自己人,所以通通都该杀。
至于其他的,那都是被这些人蒙骗的无知群众,误会,都是误会。
皇帝对这折子有印象,直接翻到最后去看自己的御笔朱批,道:“这折子不是已经批过了吗?”
曹德彰这才递上第二封折子:“广西叛乱相关人等的供状已经整理出来,臣为他们定了罪,还请陛下批示。”
第二封折子相当厚,皇帝翻开看了看,上面的字写得密密麻麻,让人一看就觉得头晕。他大略翻了翻,看到徐雪松被捕后就已经自杀,无法问罪,只能以谋逆罪诛其九族;柏大峥还关在大理寺的监狱里,拉出来凌迟三千六百刀,骨架弃于荒野,诛九族;所有叛将斩首示众,三族内男丁流放,女眷没入教坊司为奴,其余诸人也都分别定了罪。
曹德彰道:“广西叛乱的功臣已经尽数封赏,罪臣判决倘若再拖,恐怕要引人议论,臣以为还是尽早了事。”
皇帝凝神看了一页,觉得两眼发花,心慌气乱,再难集中精力,索性直接翻到最后去,提起笔写了一个“准”。
曹德彰看着他的动作,微笑起来:“臣听闻陛下已经着翰林院拟旨,为昭平侯和九公主赐婚了。”
皇帝将奏折合起来,交还给曹德彰:“是。”
曹德彰道:“陛下不是之前许诺了那日松殿下,会赐大央公主为铁勒阏氏吗?”
皇帝蹙起眉来:“九娘的婚事再拖不得了,来日他登基为铁勒可汗,大央自然会有适龄的尊贵公主可以下嫁。”
曹德彰却道:“那日松曾经两次上疏求娶九公主,此心昭昭可对日月,陛下又已经亲口许诺,倘若届时食言反悔,恐怕会让铁勒寒心,更何况……钦天监不是曾有预言,说九公主有国母之命,应在北方么?”
皇帝揉了揉额角,觉得眼前昏昏暗暗,紧接着心情便暴躁了起来:“曹卿去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朕的家事不劳你操心。”
曹德彰立刻弯腰道:“请陛下恕罪,微臣只是为陛下、为我大央与铁勒的未来担忧而已,毕竟和平来之不易,理应珍惜。”
皇帝站起身来,示意孙知良前来搀扶他:“朕会考虑的,有劳曹卿,退下吧。”
曹德彰冷眼看着皇帝明显气虚乏力的动作,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恭顺地欠身告退。
他拿着那封折子回到内阁,久候的内阁次辅迎了上来,满脸堆笑:“大人面圣回来了?结果如何?”
曹德彰将那封折子递到他手里:“让刑部派人去诏狱提茅绍均,还有大理寺牢里关押的柏大峥和那些广西叛将,明日一同送上刑场。”
那次辅立刻恭维道:“果然一切如大人所愿,那茅绍均小小斤两,竟敢试图构陷大人,真是螳臂当车,自不量力。”
曹德彰哼笑了一声:“可惜没能将他背后那个人也拖下水,不过无所谓,来日方长。”
茅绍均背后的那个人,自然是李劭卿和周维岳,可如今这两人正是皇帝跟前的红人,一个即将成为天家婿,一个刚刚封爵,即将接任兵部尚书的职位,都已经成了气候,轻易动不得。
内阁次辅谄媚地笑着,先说了两句漂亮的奉承话,才发问道:“大人如今先处死了茅绍均,来日恐怕不好寻理由再对他背后的人出手。”
曹德彰不以为意道:“结果已经注定了,理由总是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