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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什么原因,九公主这两天过得有点与世隔绝,她接到茅绍均被押送回长安的消息时,茅总兵已经在曹德彰的授意下,以“污蔑命官”之罪被打了整整一百大板。因为行刑的人是锦衣卫,所以这一顿按理说应该打掉命的板子并没有收到预期效果,茅总兵虽然不能再活蹦乱跳,但总归是保了一条命下来。
九公主听到这个神一样的罪名时就开始上火,在桌子上重重一拍,手劲之大,让桌上的碗碟都跟着跳了一下:“这是内阁的意思?”
承钧点头道:“是。”
九公主怒极反笑:“哈,真是好理由,污蔑命官,且不论是否污蔑他,就只说他是命官,难道茅绍均的总兵官印是萝卜刻的不成!”
承钧道:“殿下,如今锦衣卫已经对茅总兵上刑了,您说什么都晚了。”
九公主怒斥道:“陈科好大的胆子,锦衣卫应该听命于皇帝,曹德彰算什么东西!”
承钧弱弱道:“殿下的意思,是要让陈大人直接与曹首辅敌对吗?”
九公主想了想,觉得这个要求的确是有点难为人,于是也就没提这一茬,只对承钧道:“你去太医院去一些镇痛养生的药膏,再带上一些布帛,我要去一趟诏狱。”
诏狱是锦衣卫的直属监狱,按理说锦衣卫是不再三法司之内的,但令人惊奇的是,锦衣卫的权限却远远超出了三法司的范围,人家不仅有监狱,还能自行审案。当年孙常还是锦衣卫指挥使的时候,曹德彰与孙知良还是一对黄金搭档,在曹首辅的授意下,诏狱里关过并且弄死的一二三四品大员简直能组成一支卫队。
九公主自从进诏狱大门就开始皱眉,那些扑面而来的腐臭,地面上滋生蚊蝇的小片积水,还有墙上灰褐色的痕迹,似乎是陈年血污。
陈科陪在她身边,看着她紧锁的双眉,低声道:“公主请去大堂稍带,臣将茅绍均提来见您。”
九公主摇了摇头,接过宫女递来的绢帕,捂在口鼻上:“我自己去见他,带路。”
诏狱的狱卒跟在两人后面,此时出声道:“今日一早,也有一位大人前来探望茅总兵。”
九公主侧了侧头:“哦?谁?”
狱卒道:“是恪勤伯,给茅总兵带来一副蛇胆镇痛。”
九公主的目光立刻钉在陈科身上:“茅总兵受伤了?”
陈科为难道:“总要给内阁一个交代。”
九公主冷哼了一声:“你想找理由,总是能找得到。”
陈科没再解释,低头将这个罪名认了下来,九公主对他有知遇之恩,他也不好反驳什么。
茅绍均在牢里的日子不是很好过,虽然陈科有意照顾,但坐牢毕竟不是住旅馆,尤其是诏狱这种臭名昭著的监狱。他挨的那一百大板虽然没有要了他的命,但也给他的身体带来巨大创伤,臀股上的伤口没有得到及时处理,已经溃烂化脓,动一下就撕心裂肺的疼。
周维岳给他带来一副蛇胆用以镇痛,但他带来蛇胆的时候,并没有将使用方法一同带来,这两个人又对岐黄之术一窍不通。九公主走到茅绍均的那间牢房时,周维岳正蹲在地上,和茅绍均一起苦苦研究这个蛇胆的使用方法。
茅绍均的精神状态很好,虽然脸色蜡黄,但眼睛里仍然有神采,九公主没有立刻献身,反而仔细打量了他一会,听到他还有精神与周维岳说笑,不由松了口气。
陈科察言观色,立刻轻咳了一声,打断两人的对话:“文誉公主到。”
周维岳愣了一下才起身,似乎是没能反映过来来者的身份,直到真正看到一个女子时才大吃一惊,急忙欠身行礼:“微臣周维岳叩见公主殿下。”
九公主的目光在周维岳身上顿了顿,因着先前皇帝有意赐婚他二人的关系,想仔细打量他一下,但又觉得有些尴尬,只道了一句:“恪勤伯平身吧。”
周维岳应了一声,站起身来。
茅绍均趴在地上,正努力想将一件破烂脏污的大氅盖在臀股的伤口上,但九公主制止了他,这几个动作让他疼出一身冷汗,连带着说话都有些气虚:“承蒙殿下亲自探望,罪臣真是受宠若惊。”
九公主手里还握着先前用来捂口鼻的那块绢帕,此刻毫不犹豫地用来给他擦拭脸上的脏污和冷汗。茅绍均躲了一下,有些歉疚:“弄脏了公主的帕子,臣心里过意不去。”
九公主看着他如今的落魄,有点想掉泪,深吸一口气忍住了,对他慢慢微笑起来:“不碍事,我给你带了药膏。”
她说着,向承钧示意了一下,承钧将手里的盒子轻轻放在地上,打开来,里面满是各种瓷瓶与瓷盒,还有一些白帛。
周维岳立刻很有眼色地凑过来:“不劳烦姑娘,我来为茅总兵上药。”
九公主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我先回避,有劳恪勤伯。”
她说着,正要离开,茅绍均忽然叫住了她:“殿下,罪臣斗胆冒昧一问,殿下的那方帕子,可否……赠给罪臣?”
九公主自然不会拒绝,很大方地就将那帕子递给了茅绍均,茅绍均发自肺腑地谢过了九公主,将帕子紧紧握在掌心。
将她们送出牢房之后,周维岳笑着与茅绍均打趣:“你留下公主的帕子,莫非是对她动了心?”
茅绍均道:“我如今是戴罪之身,随时都会丧命此地。”
周维岳从药盒中取出一支小巧的匕首,将一卷布条递到他面前:“我要为你清理伤口上的腐肉,会很痛,你忍一下。”
茅绍均一扭头,咬牙道:“我自己可以,不用咬这些东西。”
周维岳又道:“九公主可是昭平侯的心上人,你想与他一较高下,恐怕并不容易。”
茅绍均面色惨白,额上一片冷汗,紧咬地牙关松开,虚声道:“我……我并没有……”
周维岳手上不停地刮去他伤口上的腐肉,一边还在催他说话:“没有什么?没有胜算?”
茅绍均双手紧握成拳,坚持出声道:“没有……没有任何……亵渎公主的……意思……”
周维岳下手极狠,毕竟他之前的主要工作是杀人而不是救人,割腐肉的动作就跟给犯人上刑一样,茅绍均先前还能勉强支撑这跟他对话,到最后已经完全发不出声音,只能一阵一阵地倒抽凉气。
周维岳为他处理完那些腐肉,额上也浮了一层汗,他很随意地拿袖子一抹,裁了一小块干净的布,道:“忍着点,我得将流出来的血擦一擦。”
他说着,直接将那块帛摁在了茅绍均的伤口上,可怜的总兵大人忍了半天的剧痛,此刻终于忍无可忍,直接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周维岳自言自语:“晕过去也挺好的,起码不知道疼了。”
但茅绍均到最后还是被疼醒的,彼时他身上的伤口已经上药包扎,处理妥当,周维岳正在与九公主说话,他醒来的时候,模模糊糊听见九公主说了一句:“恐怕曹德彰正在想方设法,至他于死地。”
紧接着便是周维岳的声音:“他想暗杀茅绍均?”
九公主道:“陈科方才告诉我,曹德彰曾经授意他暗中杀掉茅绍均。”
周维岳问道:“陈大人同意了吗?”
九公主诧异地看着他:“倘若他同意了,我又怎么会站在这里?”
周维岳道:“如果陈大人拒绝了曹德彰,恐怕连他都会有危险。”
九公主长长叹了口气:“我不应该同意将这封奏折送给父皇。”
周维岳安慰道:“事已至此,懊悔已经无济于事。”
九公主点了点头:“父皇召见过陈科,让他盯紧首辅府上的动静,想来虽然没有彻底相信那封奏折,但心里已经起疑了,本来我……”她说着,忽然住了嘴,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本来我也没想到会变成如今的形势。”
这句话表达了一个似是而非的意思,似乎是感叹,但在周维岳听来,却更像是一个生生改变的话题,想必是她最初想说的,并不是这一句。
茅绍均动了一下,觉得伤口处的火辣剧痛已经被敷上去的药物镇压治愈,他张了张嘴,声音依然发虚:“公主殿下、恪勤伯。”
九公主立刻走到他面前去:“你醒了?感觉好点了吗?”
茅绍均道:“我在奏折中主要弹劾的,是曹德彰有通敌卖国之嫌,他的确是收了徐雪松的大量黄金,才准许了放开海禁,以便让倭国的那些浪人进入国境,去往广西。”
九公主眉心紧锁,眼睛紧紧定在茅绍均脸上:“这是真事?”
“是真事,”茅绍均道:“这些东西都是有切实证据的,公主别忘了,您手上还有一本金银册呢。”
九公主恍然大悟:“对,金银册,险些将它忘记了。”
那本真正的金银册至今还在太子手上,上次的真假金银册一案随着贺冯二人被杀而不了了之,因为金银册的真实性已经被皇帝怀疑,这个本应是致命伤的东西,变成了非到万不得已不可动用的道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