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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给大洋彼岸的人写信并送达,只能去麻烦谢道庸,让他来找个可靠的信使,谢怀昌给谢道庸写了好长一封信,详细汇报了纱厂的近况与各府认购的股份。为了感谢这个远在京城的叔父,谢怀安慷慨的赠送给他五股,还没有要他的银子。
这封信由镇江邮局寄出,他投递的时候抬出了谢家名号,使得这封信送的异常快,谢道中在回信里又加了十万两白银,说是除却谢怀安赠送的那五股外,再另外多购五股,以示对家族第一个纱厂的支持,还让他放心,说寄到桑赫斯特皇家军事学院的信件已经拜托外务部一位驻英公使的随行秘书转交,他们即将赴英,约莫十天后就能送到。
相比之下,谢怀昌的回信就慢了许多,谢怀安足足等了三个半月,才等来那一叠厚厚的纸页。怀昌在信里写满了对办纱厂这个决定的溢美之词,并附上了对于英国伦敦纱厂里使用率较高的机器型号、员工数量、年产值和他估算出的净利润,以及工厂管理模式的详细调查报告,并说他为这些调查跑断腿还受尽白眼,请谢怀安无论如何也要送他一股,以示嘉奖。
康利谢眼下的机器全部是日本生产的,似乎比英国的机器差了一些,但胜在物美价廉,两者各有优劣,教人一时之间颇难抉择,谢怀安犹豫了许多天,又向上海多家洋行打听英国布与日本布对的优劣与销售情况,累的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婉澜又开始叮嘱厨房给他进补,没想到秦夫人也吩咐了一套食谱,补得谢怀安时不时就鼻血直流,专门请了郎中折腾一番,才从轮番大补中解脱出来。
“感谢小姐盛情,实在是力不从心,”补汤减半的半月之内,谢怀安仍然会时常流鼻血出来,有时他与婉澜商量事情,说着说着就有两条红带子从鼻孔中挂下来,他狼狈地拿丝帕堵住鼻孔,又是好一阵折腾。
“每天只想纱厂的事情就已经够累了,还得时不时被自己的身体拖一番后腿,你和母亲真是好心办坏事。”
婉澜被他滑稽的模样逗得乐不可支,笑了好一阵才停下来:“我说,既然两种机器不相上下,那何必非折腾着买新的?玉集给你发来的可都是崭新的布机,在日本也能算是好机器了吧?”
谢怀安点了点头:“能算是好机器,只是没有用过英国的,只靠道听途说,心里有点没谱。”
“织出来的布都没什么区别,足够当谱用了,”她说着,将一张机器图纸放到了谢怀安跟前:“我说,你不如进两台新式的缫丝机器。”
谢怀安犹疑道:“缫丝机器?这不是当年绊了那位红顶商人胡雪岩狠狠一跤的东西吗?”
婉澜反驳道:“胡雪岩败在左李两派的政治斗争上,和新式丝厂可没关系。”
谢怀安提醒她:“莫忘了,咱们家也是从政的。”
婉澜道:“咱们家还到不了与别人做政治倾轧的地步。”
谢怀安苦笑一声:“洋布都还没有站稳脚跟,何必急着发展新丝?丝厂已经够多了,中国的外国的,只上海就有五六家。”
这个数字打消了婉澜大部分念头,她悻悻地应了一声,听谢怀安继续道:“这二十八万两——加上叔父贴补的,三十八万两股银,我还是想拿一部分去请熟工来,既然用的是日本的机器,那就最好请日本的熟工,尽快让所有的机器都运转起来,生产更多洋布,我们的规模太小了,现在东北那边棉布很畅销,日本和俄国打这一仗,倒是坑了自己人好大一笔。”
“日本在东北吃了亏,你却请日本的纺织熟工来做老师,这可真是师夷长技以制夷了,”婉澜笑道:“至今本家出的钱只有建厂和买地皮,你以后想要话事,只这么空手套白狼可不行。”
“若是将前后通关系的银两一并算进去,也能算是好大一股了,”谢怀安摊开双手,道:“本家的银子可得跟父亲要,我还没做好张嘴的准备,再让我缓两天。”
婉澜道:“你在祠堂倒是威风的紧,我听人说怀骋想办你难堪,却被你反过来羞辱了一顿。”
“和我可没关系,我什么都没说,”谢怀安赶紧道:“我也没存着要羞辱他的意思,是他自己莫名其妙来了这么一出。三府自从道顺堂叔去世就一日不如一日了,明太太当得好家。”
“各家有各家的过法,你改变不了,就别费这个力气,”婉澜道:“除了请熟工,还打算做什么?”
“南通的那个纺织专门学校,我要再去与张季直或他的助手面谈一番,争取早日开设起来。”谢怀安慢慢道:“得去研究研究棉花的品种,我不太懂这些,但的确是不同的棉花会织出不同的布。”
“这个好研究的很,只需去庄子里找一些老农来便是了。”婉澜道:“纱厂先前的盈利,你与康利洋行分了吗?”
谢怀安好笑地看着她:“放心,短不了你夫婿半厘钱。”
他顿了一下,语气里带了些犹豫:“我想拿股金先将债还了,不然五五分利后再拿利还贷款,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这笔债卸下去后,我再去找父亲说说,投一笔银子进来,再多买一些机器。”
婉澜又一次提醒他:“各家可是指着这些股金返利来的。”
“知道知道了,”谢怀安含笑道:“我脑子还可以,能记事,况且是这样的大事,所以不劳长姐一遍遍提请。”
婉澜外强中干地瞪起眼睛:“我可都是为了你,你居然还这么打趣我。”
谢怀安又赶紧向她拱手:“小子有眼无珠,错看了长姐,该死,该死,只能拿两股来给长姐赔罪。”
婉澜笑道:“若是拿两股就能赔罪,那纱厂的股银早就尽数归我了。”她呷了口热茶,又道:“我的意思是,债么横竖有三年时间来还,而且咱们家也不缺那点银子,眼下是康利洋行帮咱们担着风险呢,不如直接将股银拿来请聘熟工,先让闲置的机器都开工了,然后再从庄子上选手巧的女孩或妇人来跟着学,待她们都学成,就买新机器来,和玉集商议一下,咱们买的新机器盈利就只归咱们,不和康利分了。”
“你可真会想,”谢怀安道:“难道康利不会担心咱们从此只用新机器了吗?”
“对旁人还真不好解释,可如果是玉集,那就不必顾虑什么了吧,他不相信你,难道也不相信我吗?”婉澜志得意满道:“我们就像开了个分厂,总厂与他分利,分厂可没有什么债务牵扯。”
谢怀安笑道:“这样的条件,若是玉集大哥答应了,那可真是听妖妃谗言,干误国大事。”
婉澜道:“所以说成大事者背后都要有位志同道合的贤妻,对一个不该动心思的女人动了心思,就像走一条不该走的路,她说什么都想听着,她要什么都想满足,一颗心全放在了这条错的路上,不等着灭亡,难道还想发家吗?”
“高见高见,”谢怀安又对她拱手:“看来我日后娶妻不仅得听父母之言,还要听长姐之言了。”
他给陈暨写了封信,将婉澜这个想法大略说了说,征求他的意见,并打算亲自去一趟京城与他面谈,但陈暨没有回信,直接就从京城过来了。
“你又不带你姐来,我何必要在京城见你,”当着婉澜的面,陈暨故意对谢怀安横眉冷对:“下次记得带上我未婚妻,可以勉为其难见你一面。”
婉澜羞得满面通红,却又忍不住因这番话而心花怒放,竟然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反应来回应他,只下意识地咬着嘴唇,将脸板下来:“整日没个正形,油嘴滑舌的,难怪不讨我六爷爷喜欢。”
陈暨惊了一惊:“六爷爷?”
谢怀安哈哈大笑:“我们四府的六老太爷,嫌你没有功名,只是一个给洋人做活的伙计,够不上娶我们家嫡出大小姐。”
陈暨倒抽一口冷气:“我现在再去走仕途还来得及吗?我可是留学回来的,要拿个留洋的进士,应该不难吧。”
“好!”谢怀安鼓掌道:“若是你真为了阿澜而弃商从文,那就算是老太爷也不能说什么了,没准还要传成一段佳话,羡煞众人。”
“你说的很对,”陈暨煞有介事地点头:“回去我就辞职,幸好我们家在官场还有些关系,谋个一官半职也不算难,回头我来迎娶阿澜,就请两人在前头打头举牌,上面写‘留洋才子’、‘奉旨娶妻’。”
婉澜知道他只是开玩笑,因为陈暨不想做的事情没有谁能迫使他改变心意,除了他自己。女人不应该成为男人事业路上的绊脚石,也绝不能拿自己做筹码,与他撒娇卖痴,因为所有被旁人赋予价格的东西,都会有贬值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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