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在山之北,在泽之东(1 / 1)

归离心经 大道丹心 2989 字 9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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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所有人恍然大悟,孟家根本就未曾打算要悔婚吧?

不少的赌棍因此家破人亡。

但是没人关心那些贪婪愚蠢之辈。

街头巷尾所有人都在谈论这两个有点奇异的有义之族。

大概是此时到底民风相对淳朴原始,竟没人为此对孟韩两家的人仇视憎恨。

又或许是,无论在怎样混乱动荡的时代,高贵的美德都能为人称颂。

八年过去了,世俗的非议中韩大将军未曾动摇过的心志最近却渐渐感到难以坚持。

孟家女儿六岁时孟岩夫妇又一次欲云游四方,小孟姬也被父母带走了。不过每每年节,韩家总能收到小孟姬或者亲自或者托人送来的节礼。

按理说,修真者修行不知日月流转,孟姬又还在筑基之时,就算来往的少了些,也不该心存揣测。

韩无战虽为世俗武者,亦是修行人,不该不明白才对。

问题在于礼物。

难道是太过寒酸,所以令韩家人没有安全感?

恰恰相反,这礼物实在太好了。

太好也不好吗?

韩无战正是这样认为的。

孟家这些年送来的年节之礼,就是在昔日韩家如日方中之时也是珍贵。而现在早已没有门路再获得。

孟家能送给世交之家这样珍稀的东西,显然日子非常好。联想到孟家一家子都是苦修者,再看到这些宝贝,难免叫人暗中揣测。

在这整个天地间,最高贵的就是修士。那些稍微强大点的修士,地位更比一些小国家的国君要尊崇。

譬如魏国这种小国的国君。

今时今日的韩家,明显是够不上那种大修士的。莫说韩氏,魏国的国君都不行。

——一朝入道途,不在五行中。

自此便不再是世俗之人。

韩无战受到当今魏主打压,八年来已不复昔年凌云壮志。

此时未来的亲家蒸蒸日上,难怪他患得患失。

毕竟世间有多少人可共患难却不可共富贵?

尤其是在双方已经有了无比巨大的差距后。

这样的心思一起,便如那田中荒草般,一发不可收。

韩上卿的心思传染给了韩氏上下,整个韩氏皆忧心忡忡。

但他的妻子韩姬却不这样认为。

她曾开解韩无战:“孟氏是真正的炼气士,他们不在意世俗的声音,甚至绝大多数的世外人也不能理解他们。他们这样的人,轻易是不会背信的。”

孟家一家都是真正的求道者,极重诺言,他们认下的事,比之世俗的国书还要赋有效力。

可谓一诺万万金。

主母的话有理有据,轻易打消了韩家内部很多人心中的不安。

无论如何,至少表面上,韩氏已经无人再为此忧心。

韩氏恢复了信心,又想到了孟氏的好来。

其实如果不是至交亲朋,谁会送给别家那样贵重的礼物呢?

这些年里其他的宗亲故友都已断了往来,孟氏却始终如一,甚至送的节年礼物越来越贵重,其中某些极稀少的珍宝就算是在魏国宫廷中都难得一见,韩家就算未落魄时亦不曾拥有过。

孟氏送来的礼物不光珍稀,也极实用,由此可以看出,孟氏是真的把韩氏放在了心上。

偶尔的走动中孟家人的态度亲热如初。

在这个漫长的严冬中,很多时候韩家都是依靠孟家援助才能度过一个个的难关。

这才是真正的朋友啊!

苟富贵不相忘,说时轻易做时难。

韩无战想到此也不禁心里一热,为先时的揣测心生愧疚。

孟氏在韩氏看来顶多是友人发了达,他们只感觉这不真实。

但其他没有多少关系的人却不这么觉得。

那些人眼中孟氏的形象已经在每年都更加的珍贵、罕见的礼物中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

韩无战等韩家的主事者们对上面的心思也心知肚明。

——上面大约委实也有些摸不清楚自家这个姻亲之家的底细,忌惮之下,甚至也曾派人旁敲侧击过。奈何韩家人其实也所知不多。

这可不是假话,虽然韩孟两家早年就交情不浅,近年甚至要彼此联姻,但对于孟岩现在做什么,韩无战也不清楚,他只知道孟家世代都是炼气士。

两人、两家之间一直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韩无战倒也没有故意隐瞒,旁人“知道了”孟家的背景,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未知”,在很多时候都代表着“强大”。

没有谁愿意莫名其妙得罪一个未知的强者。

方今天下,一个强大的修士,是任何诸侯都要有所顾忌的。

这为韩家带来了喘息之机,躲过了今上即位之初的那场大清剿。

韩家上下都不由得感慨万千。当年韩家尽了世交的本分,今天却得到了孟家的感激和善意,上天的想法真是难以令人揣度。

孟氏的女儿日后或许会是寿命悠久的大修士,自不着急,自家的儿子虽然很好,但终究只是凡人武者,可不经等。

周礼云:女子二十而嫁。一晃已经十几载过去了,孩子们都长大了,也已经到了该商定婚期的时候了。

韩姬淡定的想着。

但韩将军无法如妻子那么乐观。

他的想法一直都很现实。既然孟家明显今非昔比,孟氏女未来也许不可限量。而自己的儿子则在坠日山系还好,在兖洲就只是中人之资,在整个天下更是平庸无奇。

如此不般配,孟氏女未来能够甘心和自己的儿子成婚吗?

韩无战皱了皱眉。

便退一步,就算真的成了。

韩无战不清楚世外人的考量,只知这凡尘俗世,有着齐大非偶的说法。

韩无战的眉毛皱的更紧了。

但他还没有想过不如干脆退婚吧。

或许看起来很矛盾,但这不正是更古时候的公卿们所推崇的那种气节吗?

当今天下,是一个前所未有的礼崩乐坏的纷乱之世。

两族若真能继续如此,或许能成为这纷乱天地之间的一股清流。

天下太广,大周的天子开国之初赦封了八百诸侯,并十一路超级世家。

自古以来,此世最为丰饶灵秀的中洲都归属于当时的中央王朝。

普通人一生都不会触及到更大一点的地方。一洲之地,已经是他们视野的全部。

而魏国的凡人,只关心坠日山系一域之事。

不知不觉中又过去了三个月。

坠日山系北方的黑龙泽,魏国京都魏梁,云来酒馆。

云来酒馆分家开满整个魏国,名为酒馆,实际上是一个集评书、赌马、茶水、酒食于一身的销金窟。

而魏梁的这个云来酒馆在全魏境内首屈一指。

最近魏梁包括云来酒馆在内,很多公卿人士聚集地都悄悄被一个消息引爆了。

“你听说了吗?潘家准备为自家的孙辈向韩家的公子议婚!”

一个青年神神秘秘的凑近另一个人耳边。

说话的这位以交游广阔,手腕通天扬名于魏梁,人称赫季公子。

魏国之主自己也不过是哪年哪岁兖洲之主齐王册封的伯爵,甚至上国已经忘了还有过这么一件小事。

赫季公子当然也并非公侯之子。

只是人们往往能够从他身上听到别人不知道的消息,在魏梁中很有几分牌面,故人人皆愿意称他一声“公子”。

时下周室衰弱,僭礼之事不知凡几,也就是魏国太小,当今的魏伯又自尊于自己是齐国封君,是以仍未敢称王。但这不妨碍魏人在别的地方略有僭越。

譬如非是公侯之后,却被称为“公子”。

“真的么?潘家?那一个潘家?哪位君女,难道是那一位?”

那一位,那一家,那个人。

通常都是在说某个众所周知的,但平时又不敢轻率去提及的,不可言之人之事。

听到话的人很给面子的吃了一惊,这是一位柳姓公子,他乃魏国执政之子。

该君子的消息明显不那么灵通。

在魏国,一提到潘姓大族,人们往往会先想到太史潘家。

潘家盘根错节,乃是魏伯世家以下最庞大的氏族。

潘家的紫烟君女是魏国第一修行门派玄青宗的弟子,不久后将会在坠日山系所有宗门的大比中代表玄青宗出战。

届时她若是能有亮眼的表现,说不定可以成为兖洲镇洲大宗恒山宗的外门弟子。

本来她这样的修真宗门核心弟子,婚姻大事就是家人也不敢自专,一定要经过师门长辈的首肯。

潘紫烟还要更加特殊一点,一只手够到了世外仙山。

实在难以令人相信她会选择在此时定亲。

所以,潘家或许是那个潘家,君女则不一定是那个君女。

“魏国还有几个潘家?潘家又有几位君女?”

潘氏的女郎不止一位,不过潘紫烟珠玉在前,其他人相形失色。所以久而久之,一提起潘家的女子,人们自然首先想起潘紫烟。

所以这话一出,听到的人们大感震惊。

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云来酒馆,是魏国最大的上层人士、高级武者的交流中心。

这里放出的消息,只要日后不出大的意外,就一定离事实相去不远。

“竟是紫烟君姬有了意中人?韩家,是哪个韩家?韩国的公子?或是坠日山系诸国哪一个名门望族的俊逸?”

不知不觉已经围过来了很多人,看样子大家都很好奇这个最近在魏国上层圈子中制造了十二级地震的消息。

赫季见到自己的话吸引到了这么多人,不禁有些自得。他也不理会众人望眼欲穿的表情,悠闲的饮着一盏浊酒。看着人们快喷火的眼睛,他才放下酒盏,不再吊胃口。他有些自豪的笑着说道:“俗,你们太俗了!真如此可就没有意思了。如何能引得咱们这些人聚在这里?”

这云来酒馆里的每一个年轻人都不一般,有的自傲于修为,有的自傲于出身,有的自傲于交际......总之,稍稍平凡一些,都不会出现在这里。

看着四周围拢过来的年轻人,赫季又说:“紫烟君姬焉能嫁去别国?而我大魏还有哪一个韩君子配的上潘淑女?这两位实乃天赐良缘。”

众人一愣,但也由衷赞同,心中生起与有荣焉之情。

紫烟君姬乃我大魏明珠,焉能被外邦人摘去?

但是人群中有不少人表情有点奇怪,看着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

君上的公主都要去与外邦君主联姻,何以潘紫烟就一定会留在大魏?

如今的大魏是君权极强势时,若潘紫烟来日未能在坠日之试拔得头筹,谁知道会不会成了某个嫁去强国的公主的陪嫁?

玄青宗未必会愿意为她与君上扳手腕。

赫季神情分外向往,他用有些夸张的陶醉语气说:“我又相信真情了。”

然而……

慢慢的,越来越多的人想到了什么。周围的议论声音也都渐渐淡了下去。

有人惊疑不定的开口:“这位韩公子莫非是上将军之子?”

四周一时静默,周围的人纷纷不露痕迹的远离了这个人。

但这么做的人太多,此人便格外突出了,还是那个柳公子。

此地的都是人精,已经开始叹息。柳执政怎么生了这样一个没脑子的儿子呢?

这么多人就只有你最聪明?而那些沉浸在那赫季营造出的集体狂热中的家伙就是当真盲目无知?

柳氏长子性格古怪阴戾,幼子愚笨,仲子又只会自作聪明。柳家的未来,肯定要落魄下去了。

八年前的那些事情,也是可以随意在人群中论及的吗?

当年,君后宠爱幼子,便在先君耳边进献谗言,最后前世子出奔。不久后,先君殡天,二公子继位。当时整个魏国掀起了好大一场腥风血雨。

许多原本的大魏卿族被卷入进去,阖族上下鸡犬不留。

韩无战在当时站错了队,但或许是君上看在其人昔日的一点功劳,竟让韩家躲过了这次的清洗。

只是这些年也门庭冷落了,韩氏子弟仕途艰难,韩上将军也几乎提前致仕。

韩上将军往昔的战绩早已在朝堂倾轧之下成了云烟。

八年了,谁敢议论当年的事情?谁敢跟那些侥幸逃脱君上清算的漏网之鱼沾上半点瓜葛?

赫季从刚才开始就站在人群中心。之前无事时风光满面,此时出了事,旁人都可以退避三舍,他却不可以。

谁都知道今天的事情是他赫季挑的头,他若是避开,不但失了风骨节气,且必然会开罪柳氏。

赫季小户出身,他不愿意随便让自己和家族与像柳氏这样的权贵为敌。

柳公子看到周围人的举动,初时还不明所以。然而没过多久,赫季转头附耳对他说了一句话,就看见他变了脸色。

然而,有人打断了室内沉默。

“韩家君子讳云舒?云舒君子也是先天武者,或许也会为玄青宗参与此次“坠日之试”,与紫烟君姬倒也般配。”

慢慢地,人群里有人这样说。

所有人像是突然想起来“云舒君子”也是魏国杰出的年轻人。

“不过,话说回来,韩将军家,到底有几位君子?”这一位韩家公子,传说里,不是有一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吗?

人群里突然有一个人这般说。

此人只是顺嘴一提。

可明显说错了话。

此刻偌大的厅堂里一阵尴尬的沉默。

片刻,才都如梦初醒一般。

有人脸色羞愧的涨红了起来。

“哗啦”,有人失手打翻了酒杯。

这些有空闲在酒馆玩的都是尚还未出仕的年轻人。比起他们浸淫宦海多年的长辈,他们显得稚嫩了很多。

……

不一会儿,有手脚利索的小童走了过来,动作轻快又利索的为客人添酒,还有小童轻手轻脚地擦桌拖地,这所有一切都于悄无声息处进行。

一切做完,这些小童又静静的离开。

如果不对环境变化非常敏感的,甚至不一定能注意到他们有来过。

云来酒家,名不虚传。

......

几个月以前韩、孟两家的亲事还是人们餐桌上最津津乐道的谈资。

一天以前,韩、孟两家的亲事都还是魏国中最为传奇的爱情故事。

开始有人悄悄将之与传说中雍州秦地在穆公时发生的那个“萧郎引凤,共效于飞”的传奇故事媲美,做歌以咏。

如今不亚于幻想无情破灭。

你说这些人都是大家君子,怎至于此。

呵呵,偶像的事儿,那能叫追星吗?

但这里毕竟是云来酒馆,全魏最著名的高级俱乐部。

在座的人里面最普通的青年也有一个曾经辉煌显赫过的祖先。

便是他们自家出了什么事,也应表现出信心满满,镇定自若的大将之风才是。

然而这些人自诩卓尔不群,却突然被人指出当众议论失德之事。他们为此感到羞耻,况且此事确实损伤一些人心中的美好愿景。

“此事也未必真正定下了,说不定其中有什么我们所不知道的内情呢。”

人群里有人开口。

但是这样的事情哪还能有假呢?想必,很快就会传遍全魏所有的大街小巷了吧。

哪里有什么内情。

……

其实,换个角度想一想,比起那个不知道是圆是扁的孟氏女,自然是美貌高贵的潘氏女与俊美英武的韩氏子更般配。

很快,人群又有了新的话题。

但总感觉没有先前热闹。

似乎有人在轻轻地叹息。

当今之世,礼崩乐坏,上古之道不复。

......

上将军府,韩家。

近几日来韩家的所有人都恍恍惚惚,像是如置梦中。

朝中显贵潘家,竟然为魏国第一美人潘紫烟向他们家提亲。

潘家一开始只是由潘氏的主母带了家中几个孙女儿一起上韩家拜访家中的内眷,这里面就有潘紫烟。

此事虽也奇怪,要知道韩家的门槛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踩过了。

但这时韩家还没往他处想,而是暗自在心里揣测。

然而潘紫烟随后却在韩家的演武场偶遇了当时正在练武的韩云舒。

这时韩家人也没有太多心。

可,几日后,街上竟然到处都是韩家与潘家将要议亲的消息。

而此时,潘家叔姬也给韩氏的云舒君子下了帖子。

说是相约次日南郊赏雪。

潘家究竟是什么心思,至此路人皆知。

虽然不明白……不过,这对韩家而言,无疑是好事。

原本他们家就在担忧如果孟氏退婚……当如何自处。

——韩氏上下几乎无人看好,都认为这门婚事迟早要完。

韩无战又一次皱紧了眉头。

原本他已经打算认命。

可事到临头,又冒出这样一档子事情。

虽然不知就里,但无论如何,潘氏若不是打算与韩氏成为死敌,此事便不会有假。

而且......

若真能成,未尝不是一段佳话。

非是朝秦暮楚,是天意为此。

突然韩无战耳边响起了一道他无比熟悉的年轻人的声音。

“我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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