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改命(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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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何。”

如诗似画的声音紧随沁睚忻的声音之后传出。

接着便是一道白影划过,打断了白御的威胁

他介入沁睚忻与白御之间,道:“你们既然自诩聪明,又何必惺惺作态地说些光冕堂皇的理由,结果依旧只会用沁园来胁迫他?”

“原来是武神。”白御看着陡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

“白御。”寒初珞皱眉扫过对方的双腿。

白御自是明白他的想法,道:“我说过的,是你不信。”

禁域初见之时,白御曾说过他的腿会康复,寒初珞却误以为那不过是他随口宽慰别人,免得旁人为他担忧,他还一度误以为此人不坏。现在再见,他眉目与数年前竟然无甚不同,亦如少年模样,就连身长也不曾长高,难免觉得古怪。

“你到底是谁?”寒初珞问的问题与沁睚忻如出一辙,“为何会如此了解沁园?”

“你好像并不为我苍域之人出现在俯山而吃惊?”白御反问。

沁睚忻则吃惊不小,盯着寒初珞道:“你不是该在……?”

“龙泉?”寒初珞打断他道,“你果然是以让我去救人为由,而故意把我支到龙泉去。”

他怎么可能还像当年那般愚钝?

从他想到星罗棋盘的大阵可能与苍域十宿寨的上古阵法有关,便让雉鹰给红烬送了信,更彻夜兼程的赶了回来。

“可你的确救得想救之人,”沁睚忻不为所动,“而且不止救一个。”

寒初珞却道:“可我并未救全。”

他先于对自己愚钝的唾骂,先于被隐瞒的愤怒,冒出了一个念头。

——并无区别。

尽管有着如此多迥异的不同之处,甚至让他觉得恐惧。

但是,“沁睚忻”的确是“他”的一部分,否则沁睚忻在万径飞鸟局前就会否定自己那可笑的“善意”,亦不会因为他提及的“半师”二字放过闵墟容,更不会不动声色地将自己支去龙泉城,支身前来面对这些……

“不用你多事。”沁睚忻打断了寒初珞的思绪。

即便只是三魂之一,血肉躯壳与天赋却是共有,沁睚忻何等聪慧,当即明白寒初珞在暗指什么。

“一点小事就高兴,一点小恩小惠就记一辈子,一点小仇小怨就刻骨铭心,不报仇就会死不瞑目,不报恩就会耿耿于怀……这些都是你们凡愚才会计较的事,我从不在意这些。”

沁睚忻以最温和的神情,悬离到距地面数丈的地方,无比悲悯俯的瞰着寒初珞。

“你能把我想象得如此像人,真是很有意思……”

他话尾的三个字撞进了寒初珞的耳中,震得后者双目圆睁,他却毫无所觉,继续犹如一位任性孩童般自顾自地继续道:

“虽然你很有意思,我却……”

寒初珞对后面的话全然置若罔闻,只盯着他问:“你刚才说‘有意思’?”

沁睚忻:“……”

寒初珞:“是我听错,还是……?”

“我说了又如何?”沁睚忻反问,“你莫非以为能以一己之力对峙这万万苍域众人?”

寒初珞想过,苍域若闯过湛泷关,他一定会动手,他也自信能对付得了不少人:当年对上寒家众人,不过只是数百人;后在虞龙交界对上文少光的麾下,不过只有数万人;至于十万之众准祭,亦并非难事……可当他眼前不再是数万、数十万,而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足够闯过数个沁园阵法的数百万人呢?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因为任谁都无法想象。

“武神大人。”白御见寒初珞踌躇,到十分能屈能伸,改口劝道,“星罗奇阵崩坏,苍域百姓数众,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无辜之农人,总不能让他们沦为异邪之物的食饵,还请您让我带他们迁徙关内。”

“我……”寒初珞犹疑。

“白法的谎言依旧情真意切,让人动容。”

沁睚忻打断道:“莫非以为如此一句,我就不会杀你?”

他满目温和的陡然栖近了白御。

白御没料此番突如其来,已经来不及用行云流叶躲开,登时如同被人大力扼住了咽喉,不给他留半点呼吸的余地。

腥甜的味道当即涌上了白御喉头,直接呕出一大口血来。

“有我在,白景的确杀不了他。”

千钧一发之际,远处的空中跃出数道残影。

白凝羽以惊鸿照影踏空而来,以区别于六灵神的崭新法则,介入了二者之间。

白御胸口重压登时褪尽,他涨紫的脸花费数息才勉强缓和过来。

“白景。”白凝羽道。

“白凝羽,散水族被你杀光了?”沁睚忻问。

“什么?”寒初珞大愕。

“我给过他们机会逃走。”白凝羽说。

“看来散水族也是难堪大用。”

沁睚忻近乎一字一顿,周身威压加剧。

“然后你想跟我说什么?”

他问:“想来炫耀我也如同当初那样,根本奈何不了你?”

“走!”白凝羽没等他说完,便果断扯上白御,反身踏空后撤。

“可是,白先生……”白御直被拽出数十丈之远还在犹疑。

“人都已经来了,白景还能把他们杀光不成?”白凝羽示意白御看地上黑压压的入关百姓,拽着白御向湛泷关掠去。

白凝羽的话彻底触怒了沁睚忻。

“不就是杀人吗?”

他开口说道。

“你以为我不敢,还是以为我不会?”

他周遭的重压仿佛一刹扩大了数以万万倍,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头上。

“呵。”

他地轻笑令人毛骨悚然。

“我就亲自动手……”

他说:“杀给你看!”

话音未尽,他的身形已从众人眼前消失。

再出现时,已经浮到了那延绵不尽的迁民头顶。

如火的残阳仿佛往白景玄衣上滚了一周血色的赤边,一点点沉了下去。

红烬直瞄了好几眼,才确定了那突兀出现的古怪之处,急忙拽了一下怔住的寒初珞。

“珞大哥,你快看白景的手!怎么一直在滴血……是受伤了?”

寒初珞闻声陡然惊醒——这情形他之前在沁园见过!

被白凝羽飞快拽往湛泷关方向的白御亦是惊骇。

“等等!”白御惊呼。

“不好!”白凝羽亦呼。

他们二人几乎出声同时寒初珞已经跃身而起,铺天盖地的惨叫却紧随其后。

“走——!”

“快——!”

“退开!”

“救命!”

惨叫声跟预警声叠在一起,接着便是痛呼与哭喊。

如画竹楼风景之中,曾在十宿寨饮宴酣畅而醉,那些男女老少,那些无以计数的……活生生的苍域百姓,在残阳西下只剩一线的此刻,尽数被笼罩于悬在空中的玄黑阴影之下。

白景所过之处,再无一名活人。

只留下一列蜿蜒升腾的血雾……

……

本姓沁,名睚忻。

白景六道,天命所归。

……

纵五载,以己为祭,御六道,恣杀伐,息灭苍五万众,尸骨不存……

《苍域志·白景·睚忻》

“白景纵横。”

白御盯着漫天的血雾不禁低喃。

“统御……六道。”

他的周遭尽是刺耳的惨叫,在俯山各处回荡。

不及须臾的刹那,寒初珞已经迟了一步。

他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恐惧。

那是只有在栖进白景一丈内、面对那恐怖的无形力量之时才能感受到的恐惧。

沁睚忻以自己的血为祭,将白景子息向外扩大了数环,用那被扩大了数倍的恐怖力量,将他所经之处的人碾压得不复存在。

寒初珞在一刹认识到了天与凡人之间力量的鸿沟,却同在这一刹逼迫自己必须去克服这种令人无所遁形的恐惧。

战!

战啊!

少年时曾经听过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再度轰鸣。

接着是伐虎神的声音。

——主身之力。

凌云无双亦在此时鸣响,属于上古名器之首的熟稔童音同在呐喊。

“神祇战天!”

“怒破神州!”

无数的声音在寒初珞脑中交汇,而后沉寂。

犹如厚重的黑云,静待雷鸣裂空。

夕阳最后一线赤红,终是消失在了山涧。

寒初珞脑中回荡起天命坛中,数万准祭念诵过无数遍的祝祷词——

“白景子息,近之为臣,退之凡愚!”

对了。

这无形的、被称之为“子息”的力量,恰是近那一丈便是臣民,退离半步却会沦为可悲的凡愚。

他早已不甘于做这凡愚,更不愿臣服于天的力量。因为无论那个悬在空中的人如何变化,都是他认识的那个人。答案从来再明显不过,恰如伐虎法则与凌云无双共鸣的声音——

“沁睚忻!”

寒初珞听见自己以极轻的声音唤了一声。

这是他初次唤他的这个名讳。

眼前的风景骤然巨变,出现了熟悉的无数台阶。

他拾级而上,七扇门扉犹如臣服在他脚下,自行洞开。

一步踏上便直冲入武道七层。

——极境巅峰!

他纵身而起,毫不犹疑地向着悬在空中的那点玄黑轮廓而去。

瞬息之间,不止是五感,连他的思绪都仿若被洞开。

千万念头划过脑海,浮出无数的疑问:

为何子息是白景的呼吸吐纳所凝聚?

为何同是法则,当初苍龙持有三种法则却会败给伐虎?

为何伐虎明明有用凌驾于六灵顶点的法则之力,它却不是六灵之首?

为何“他”当初在天命坛时,要告诉他只有他能杀死白景?

为何,为……

答案不是一直都近在咫尺吗?

他又为何要恐惧?

此前的迷茫,歧途与犹豫好似都无关紧要。

跌落,爬起,失败,奋起……败而不馁,就是如此的艰难。

却是他不可或缺的必经之路。

宛如流火残阳的漫天血雾之中,寒初珞数度从空中跌落在地上,又数度大力踏地跃起。

他如同展开羽翅翱翔一般,被自身法则那玄奥的力量送到了那高悬的“天”的一丈开外,心中唯有“无畏”。

如同义无反顾的慨然赴死。

寒初珞毫不畏惧的穿过四下蔓延的恐怖无形,径直踏入了白景一丈之内。

“住手。”

如诗似画的声音破开四下弥漫的血雾。

与之前踏入子息那一丈时完全不同,他的胸口规律起伏,行动自如。

他一把攥住那具熟悉又陌生的躯壳手臂,拦下他所有暴虐的举动。

为自己,为神魂,为天魂,亦是……为“他”。

囊括此前因凡尘俗世而起的种种愤怒、不甘以及深植血骨的……悔恨。

将一切活物粉碎为血雾的无形之力骤停,顷刻间重归于那一丈,依旧带着让人窒息的威压,却无法伤害到寒初珞以及他人分毫。

在他的呼吸吐纳间,伐虎法则随执念而动,驱逐深藏在心底的敬畏与恐惧,恬淡平静的如同亘古长存、无所不在的神祇。而驱策那力量的白景却震惊不已的看着一丈之内死紧的攥着自己胳膊的人,听他一字一顿的说:

“住手,好么?”

“你,驾驭了,‘无中之无’?”

沁睚忻难以置信看着寒初珞。

“你,怎么,可能驾驭……?”

寒初珞置若罔闻道:“你本就不是滥杀无辜之人。”

“白景非人。”

沁睚忻毫不留情的说。

“我要说多少遍你才明白?”

“我不是人,我是白景,白景非人。”

“我要说多少遍你才能记住?”

“我不杀你,不过是因为一个法则枷锁……”

“我知道。”寒初珞打断道,“我有伐虎碎片,我饮了空蝉,你是神魂,神祇法则助你从无形中归来,我的生死因此与你的存在相关,若是我死,你亦会被灭。”

这便是“命理相叠”的解法。

融入他血骨命脉的伐虎法则与他的三魂之一生死同行。

“你们三者。”

寒初珞笃定道。

“其实我从来就不该区分你们三者,恰如我在‘回溯’中看到的那般——”

寒初珞摇头:“天魂是你们自卵壳诞生起就存在那部分,‘他’是你们十八载所经历的少时岁月,你则是五行问天后就被禁锢于天道的六岁孩童,是还未被八重从绝望中救出来的你。”

沁睚忻惊愕地看着寒初珞,后者却径自说道。

“可真正禁锢你的从来就不是白凝羽,而是你对自身的恨——”

他恨自己身为天命之景,他恨自己的诞生,他甚至想自己早些死去,这样白凝羽就不会再杀倍数的虚景,白林也不会死……

他该恨的是命数,是促成一切的旁人,甚至可以是寒初珞。

可他没有。

此前,竟是从未有人察觉到,沁睚忻恨自己恨得无可自拔。

以至于,恨到想亲手杀死自己。

可他杀不了自己。

寒初珞在天命坛也不想杀他。

于是,他便杀戮来佐证对自身的憎恨。

惊雷破空,恰如墨青上点缀的雷云绣纹。

凌厉,淋漓,亦宛如诗画。

“你可以憎恨任何人。”

寒初珞如少年时那般,重新站在仅距沁睚忻咫尺的地方。

“唯独别恨自己。”

寒初珞在沁睚忻惊愕表情中,笑了起来。

他笑的有些无奈,亦有绝不后退的坚韧。

他说:“对不起。”

方才入武那刹,他才想透“白景天生三魂分离”的意思。

第一个他天生被锁在空无之中,第二个他目睹残酷与扭曲亦被锁入其中。

那个三魂七魄被天命二字损毁得残破不堪的孩子,踉跄着抵达竹海中的世外桃源,再次跌入深渊。

他当初若是就此沉溺下去,堕落下去,无疑就是又一个灾厄之景。

可是,有前代,有前代派来的八重,有六老,有重凌,甚至是总是唾弃他的母亲白氏,那些正面的,负面的,美好的,不堪的,全都搓揉融合,这才组成了矛盾的他,组成了“人”。

六道祭祀之后,他却被迫斩断了这些,让那些似人的部分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成了那个残破不堪的、沉溺渊底的孩童,没有人知道这些,没有人看懂这些,没有人能无畏的走近他,陪着他,倾尽所有,重新将他拉拽出来。

那个颤抖着、惊惧着、恨极了自己的小孩,那个想方设法想让别人也憎恶他的小孩,那个好似恶劣到什么都不在乎……最终,独自一人成了一种看似温和却让人心惊胆战的恐惧,让人不敢近其一丈。

而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什么是对错,什么是善恶。

就像曾经的八重所做的那些。

寒初珞说:“对不起,我天资如此。”

他说:“我花了这么多年,才明白你怎样的人。”

就让他来做这个一度,再一度……无论几度,都能将白景拉拽回人世间的存在。

“我在。”

寒初珞终于看透了这个“孩童”藏着的恐惧与憎恨,并笃定地告诉他。

“你看。”

他说:

“我在你一丈之内。”

“我无须你的庇护,更不会臣服于你。”

“你根本伤不了我分毫,更不用说是杀死我。”

“我不会畏惧于你。”

“绝对不会。”

天与神,注定彼此为敌。

天与神也注定并肩而行。

恰如天道与法则。

原来。

这就是。

逆天改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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