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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外，万灵谷。
以一己之力阻挡异邪之物的龙逸，在将最后一人送入湛泷关后，再也无法支撑托着他的水流，颓然的从半空中落下，跌落在万灵谷中。
若是有擅御魂术之人看到此刻的龙逸，便能发现他的魂魄又再度开始龟裂。
“青御赠的魂魄……好不容易才修补好，能让我再有十一载的时间……可惜，人算不如天，我当绝于此。”
法则说来至强无比，却都有各自摄魂食命的反噬。
玄衣龙逸在雪白的历代龙氏子御的墓碑环绕下，仿若听到了历代的哀叹。
短暂的寿命就是他们驾驭苍龙法则所付出的代价。
而他还没来得及去龙氏的生蛇神树下轻一枚卵壳，龙氏一族恐怕即将就此断绝了。
“形。”
他对空无的四周呼唤。
“你的轮回也要因此结束了，不知你逆天的罪过算赎清了吗？”
——灵谷未满，罪难偿清。
苍龙神说。
“灵谷……么？”
苍龙神又再说了一句什么，龙逸已经恍惚得听不清了。
他靠坐着不知是哪一代子御的墓碑滑倒下去，逐渐模糊的视线正好撞上碑文上的几个字。
——近神者，龙者。
视线陡然转变，不再模糊，四肢亦不再无力。
龙逸回首，看见自己一条胳膊正扣在散水族长的手里，魂魄与躯壳早已经被他拽得彼此分离。
散水族长依旧带着灰色的头面巾，只露出一双如火炬般的凶恶眼睛，他一手扣着龙逸残损崩溃的魂魄，一手按压了一下龙逸躯壳的颈项，然后站直身躯俯瞰着躺在地上的龙逸躯壳，缓慢地说：
“你快死了。”
“你不像是为了保护十宿寨的子民能不惜性命的子御。”
他说：“我很意外。”
“你为何没在湛泷关里庇护你的族人？”龙逸不答反问。
散水族长没有说话，只是将空出的那只手抬起，摘下了头面巾，露出了长相。
那是一张绮丽无比的面孔，凶恶的眼神嵌在华丽的五官轮廓之上，宛如炎阳。
龙逸与他站在一起，一者随性，一者浓烈，宛如水与火的极致对比。
龙逸微怔，而后随意至极地笑了：“许久没见过你的脸了，我都快忘记是何种模样了。”
顿了顿，他又道：“不过，但凡看过你这张脸，都很难忘记。”
他说：“在我看来，即便是白景睚忻，也不及你之万一。”
散水族长对他的调笑置若罔闻，却回答了他最开始的问题。
“伐虎无形，人魂亦是无形。”
龙逸闻言又是一愣：“你打算用自己的魂魄去补天谴禁制？你不想转世了？”
“是。”散水族长看向雷云密布的湛泷峰顶，说，“转世于我并不重要，身为族长，我只需要遵循自己的命数而活。”
龙逸：“这是你的遗言？”
“不算。”散水族长摇头，说：“补禁制前，我只是想再看一眼这片即将消失的土地。”
散水族的男子皆是在苍域长大，自然把苍域当做故土。
“却没想到看见星罗大阵崩溃，而你……以往对十宿寨不屑一顾的你，却在舍身救人。”
“是啊，救人。”龙逸随意道，“幼时那场雪灾，让我对十宿寨只知跪求苍龙庇佑的愚民恨之入骨。而等到白御为我以魂契续命，恨便少了一些。再到青御舍魂为我与白御补魂，我对十宿寨便再也恨不起来了。”
毕竟，他的两个法位都是出自十宿寨。
若是没有他们，他也不可能活到现在，恐怕早已经沉睡在这万灵谷其中一座墓碑下。
“你以己身之魂补禁制能拖多久？”龙逸笑得愈发桀骜了：“不如让我死吧，只要我死了，你就没必要再去补那禁制。”
龙逸说：“我有舍不下的东西，你不是也一样吗？”
散水族长没有说话。
二人静默数息后，散水族长陡然抬起手，放到自己唇齿间一咬，在唇边留下一抹殷红，便就着指尖的血在布条上写下一段符文。
那头面巾竟然不是分开的两块，而是连城一条的古怪布条，更因为那古怪的血符，竟然像活了一样扭动起来。
“……这是？”龙逸的魂魄不解地望着他。
布条捆上散水族长扣住龙逸魂魄的那只手，将他自己的半边魂魄扯离出躯壳。
“你要做什么？”龙逸动弹不得，难掩惊愕地问。
“分离魂魄并以水塑形之时，你从来都不觉得疼吗？”散水族长咬紧牙关，克制魂魄与躯壳分离的痛楚，问龙逸。
龙逸没有回答，只是追问：“告诉我你要做什么？”
“白景大人曾说过，世间一切术派法则皆无善恶，只看人如何去用。”散水族长说，“御魂之术，亦是有……补魂之法。”
龙逸愣住。
“我……分你一半魂魄。”
龙逸说不出话来。
散水族长却在继续。
“你有你的执念，我亦有自己的命数。”
他说。
“修补禁制是我的命数，找回神形则是苍龙神的执念。”
灰色的布条犹如无形的利刃，将散水族长的魂魄一分为二，引导着其中一半重新修复好龙逸被法则损毁的魂魄，另一半则留在躯壳之中。
“子御殿下，感谢你救了我族人。”
散水族长边说边松开了手，龙逸的魂魄无可反抗的被塞回了他的躯壳之中，拼尽全力挣扎着，却不知为何无法即刻顺利驱策躯壳。
散水族长摇晃着，朝俯山湛泷关渐行渐远。
他没入天谴禁制前，回头看了龙逸一眼，与他道别。
“子御殿下，保重。”
……
“不愧是白先生，从未让人失望过。”
湛泷关之外，白御看见来人，神情再度恢复一贯懒散，仿若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湛泷关方向出现一条蜿蜒不断的黑线，那是难以计数的苍域百姓，他们如同虫蚁一般黑压压地涌出关口：年幼的在嚎啕；年长的或背或扶；剩下的壮年人都是负重着细软……是彻底的倾巢而出，并无丝毫保留。
这漫山遍野的人，让包括红烬在内的所有江雪门人都生生僵住了。
太多了，多到一眼望不到尽头。
也太惨了，几乎人人都像是被野兽袭击过，轻则脸上、身上皆是伤口，重则缺了胳膊，至于那些少了腿已经没法子自己走的人，早已经被抛弃在了关外，丧失了唯一可以活下来的迁徙机会……惨得让江雪门之人无法再下杀手。
“这怎么会……这么多人？”红烬惊愕地掩住了嘴。
江雪门与准祭加在一起已经达到二十万之众，可是在那些迁民对比之下，宛如不起眼的芝麻，广大的俯山竟然也好似被那些延绵不断的人给轻易铺满了。
这么多的人，即便有重家人相助，都不是几个昼夜能杀完，阻止他们入关已经变成了不可能的事。
更何况他们已经如此之惨了，还有谁能下得了杀手？
红烬等人僵在原地，半晌都无法动弹。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沁睚忻悲悯地扫过他们，对白御道，“八郡皆由郡王做主，即便无人阻拦他们入关，他们在八郡却无地可耕、无处可居，不过是早死与晚死的区别。”
“这不是还有沁园么？”白御空灵的声音宛如微风，带着一分天真，却也代表着残忍，“据我所知：沁园有天帝私库可用，从不缺钱财；储粮亦能养活数万万人，长达数月之久；亦有足够的手段让诸郡收留‘迁民’……只要沁园之主愿意开口，沁园之人便会唯命是从，八郡权贵也会慷慨解囊，否则……我等便只能长久驻留在这俯山之中，阻断所有通路，让沁园任何一人都跨不出这俯山半步。”
“你到底是谁？”沁睚忻再度不答反问。
“你为何不仅会行云流叶，还对沁园知之甚详？”
如非沁园六老，是不可能连帝私库的事情都知道。
“如何，白景大人？”白御答非所问，反问沁睚忻，“还是称您做沁园之主？”
同样是阻路的法子，龙泉数十万流民又怎么能跟这数万万虔诚的苍域百姓相比。只怕白法一声令下，这些人能活活把俯山每寸土地都铲翻个儿。而沁园外围的阵法若要以人堆尸通过，所需要的也不过是百万人……这还只是最早抵达的一批迁民，再来几批，就算是数个沁园阵法，也护不住园子里的片瓦。
“这并非与您商量。”白御声调不变。
“别答应！”红烬自是知晓养活几万人就是何等困难，更不用说这数万万人了。
红烬急得大喊：“绝对不能答应他！”
“主人！”重家人也从林中纷纷冒头疾呼。
“我最后再问您一遍。”
白御声如微风，威胁之意却足以让任何人战栗。
“我的提议如何，沁园之主？”
“不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