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俯山,湛泷关。
“来了——”
“多少?”
“数不清。”
“族长呢?”
“没找到。”
“怎么办?”
“先拦下再说!”
以往清幽的洞窟关口,竟然四下都是散水族惊慌地呼喊声。
“苍域。”
沁睚忻悬过偌大的洞窟,两侧启天灯映着他悲悯的神情,眸光却寒彻骨髓。
“十宿寨。”
他犹如自言自语般逐句说着。
“近神之地。”
沁园周遭是以“布”成阵,一旦准备万全,阵法就能融入四景四象自行运转,只需定期修缮。星罗奇阵则是一个横跨俯山内外的永久“封阵”,犹如道门在上古时封禁鬼魅妖魔那般,一旦成型就不需要修缮。
它的阵眼就像是一把精巧的锁,一旦有人再动此阵,便是除了“封”,大阵自然就失去了作用。而它所以之所以必须以“封”来成阵,关键便是在于大小。
奇玄阵法之所以难,并非在于机关奇巧难造,而是受制于大小的精算。
机关宝匣之类的小阵法,不过方寸之地,做错可以重新来过。
寻常如屋宅大小的阵法,至多不过重造屋宅罢了。
可如沁园这般大小的阵法,自是不可能把俯山群落铲平重来,任何一个机关布置都需要一次成型,自然需要数百算学大家提前精算上百个昼夜,如此才能确保每一道布下的机关毫无疏漏。加之阵法彼此关联呼应,一个精算失误,便会前功尽弃。若非沁园里天赋异禀的算学奇人甚多,根本不可能布出如此大阵。
反观星罗奇阵,却似漏斗一般,只需要固定好小口的“阵眼”,便能如扇面般打开,使其另外一端无限扩大,因而才能护住苍域那一寨就比关内一座城池还广大的地域,准祭们也可以用将阵法的“一部分”以“灯”模样来操控,造出无数可动之阵,便于他们夜间行走与苍域。
作为阻挡遍布苍域的道则微末——异邪之物的恐怖力量侵袭的大阵,星罗奇阵最关键的部分就是“阵眼”。
它由一件绝无仅有的奇物,长久稳固的运转星罗奇阵,因而当初选了“天眼”,并为了防止有人复苏阵法,分别锻造为盘和棋。前者留在当时尚属沁园的寒家,后者持在沁园棋老手中。
闵墟容以为星罗棋是让他对八郡诸战运筹帷幄的神物,却不知一旦动用此阵,苍域数万万人就会因此沦为非人道则口中的祭品。
道则食人?
这在关内说来不过是个怪力乱神的笑话,在关外却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万径飞鸟局前,当他说要杀掉闵墟容才能阖上大阵,寒初珞阻止了。他念及棋老、念及天命坛里的种种,依旧对那只字片语的过往都很执着。
五年了,他从未放下,仅仅“半师”二字,就足以让他为闵墟容求情。
这就是一人之生与数万万人之死的抉择,寒初珞却毫无所觉的义无反顾,根本不知自己的一念之仁促成了何等可悲的情形——亦如当年。
散水族护卫湛泷关数千载,不会让任何不能凭借自身能为过关之人通行,而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苍域人,自然年不可能自己翻越湛泷关,也就注定了准祭们强行闯关的结果。
“供奉之地。”
沁睚忻看着无数准祭不断从“诛心、绝念”两门涌出,大多在踏出石门的刹那就被散水族以御魂之术操控,使其自行自扼而亡。
散水族人少而精,准祭不仅人数众多还有武艺傍身,在后者的舍生忘死之下,总能抓到一此机会杀掉一个散水族人。
两方互有来回,状况十分惨烈。
沁睚忻垂目光扫过洞窟内满地的血腥与狼藉,看散水族与准祭彼此堆砌成的尸山血海,悲悯却又冷酷无情的置身事外。
“白景睚忻。”
星罗奇阵复苏第十一日,宛如微风的声音终于伴着木轮碾压过地面的杂音出现在湛泷关。
沁睚忻扫过对方无力歪靠在木椅一侧的双腿,道,“以往这般,当是那苍域青法出面,为何是你?”
不等对方出声,他又道:“哦?你残缺的魂竟已补全,龙逸肯定也还活着,看来是青法用了某种法子,为你们再度固魂……真是了不起,她的命肯定没了。”
天命之景一眼洞穿魂魄。
白御自知瞒不住他,只道,“您明知御魂术看似无敌,依旧有其弱点。”
白御微一抬手,同样以御魂术定住数众散水族,道,“术者毕竟是人,僵持久战必定不支。”
说话间,护在他周遭的诸多准祭却已自缢而死。
“哦?”沁睚忻悲悯地看着白御,反问,“就算知道又如何,这些与我有何干系?”
天道之所以能“高悬”,便是因为他无论何时都只会对世间世人漠视冷眼罢了。
“沁园六老各执道则碎片所锻之重宝,千百年来沁园亦担其责,制衡关内外两地,为何会让星罗棋落入心怀贪念之人的手中?”
白御不肯就此放弃,连声质问。
“让人妄动星罗棋重归于盘,乃沁园之过。您身为沁园之主,为何不将其除去?反而放任星罗奇阵复苏、上古大阵崩坏、异邪之物纵横……”
“方才你可并未称我‘沁园之主’,又如何以‘沁园’质问于我?”沁睚忻怜悯道,“既为白景,一人还是万万人之生死,对我而言早已无甚区别,我予凡人之生杀,亦由不得你这一介凡愚来妄断。”
“……唯今,苍域百姓只有入关这一条活路。他们不过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农人,即便入关又能有兴起多大的风浪?”即便能言如白御,亦被他堵哑了半晌才道,“只要白景愿意开口,散水族必定会听令而退,准祭们亦不用以命相搏,湛泷关又何至于腥风血雨?”
白御扫过四周的尸山血海,语气沉痛,闻者无不动容。
“天道之下万物皆有一线生机——道则微末噬人于无形,恳请白景大人施舍垂怜,让我带他们入关,寻一条活路。”
“说的到是好听,我都快信了。”沁睚忻语调温和得宛如低喃,却轻而易举的剥皮剔骨,令白御战栗悚然,“苍域会被摒除在天帝治外的理由,旁人或许不知,你身为苍域法位之一,又岂会不知?”
“是,我知。”白御低声道,“不甘者求生,不甘者求变,不甘者求胜,不甘……”
他说到途中便被沁睚忻打断:“在你苍域,任意有点天赋才智的人,都会被你们涧龙御带走,驱策成唯命是从的奴仆,还美其名‘获准行祭祀、祭天、祭神之人’……”
寻常准祭或为奴仆,或为大祭司那怪物的祭品,唯一的出路是“随侍准祭”,却也不过是为白景、龙氏以及大祭司舍生忘死的忠仆罢了。
“听你说得光冕堂皇,句句恳切,实则你们又待他们如何?他们被你们养做猪狗畜牲,他们活得还不如关内一匹畜牲自在,之于涧龙御也不过是随时可以舍弃的杂草。”
沁睚忻毫不留情道:“从他们甘心跪地祈求庇护、甘愿沦为人牲献祭的那刻开始,他们就已经不在八郡‘此道’之列,何来普通的农人?”
沁睚忻不屑一顾地轻笑,眸光冷酷至极。
“从他们跪拜臣服于苍龙的那刻开始,他们就丧失了入关的资格,更担不起八郡之人所必须背负天道法则——‘不甘’。”
他冷笑道:“因为他们只知屈从跪拜,根本不算是人。”
说话间,玄衣身影已逐渐靠近白御,后者拼尽全部气力才没有因恐惧而后退。
沁睚忻悲悯地说:“就算你的御魂术比散水族厉害,至多也就帮准祭与散水族拼个两败俱伤,之后又如何?”
他问:“你以为能从‘白景子息’中谋得多少生机?”
白御下意识瑟缩一下,回望向俯山方向。
“不用回头看了。”沁睚忻怜悯道,“能与天道之力匹敌的唯独神祇法则,而天谴禁制还需一年才会彻底崩塌,你苍域所依仗的龙氏子御,连关口都靠近不了,根本救不了你。”
白御被他逼得节节败退,终于收敛起副和煦的神情,仿佛之前的惊慌都是假装。
他声如微风地道:“我到有些怀念六道祭祀前的那个你了。”
“怀念那个为世俗所惑,为这不知感激的大世与世人苦苦寻求一条生路,甚至赔上自己的存在?”沁睚忻不屑道,“如此可悲的存在,有何值得怀念?”
白御摇头:“您毕竟是天命之景,自当……”
“当如何?”沁睚忻犹如在怜悯一个将死之人,“是要我如同当年湛氏那位天命之景舍弃自身以‘天眼’和白景六道来成就庇护苍域的大阵,而你们苍域的后人却连他名讳都记不住……?”
他顿了一息,反问:“就因为我也是天命之景,就应当如湛氏白景一般作为,就应当牺牲自己,救你苍域的凡愚?”
他冰冷的视线利刃般刮过白御,道:“你们有什么值得我拼死去救?还是以为我愚蠢到如此地步?”
白御了悟:“原来您憎恨这大世。”
“不。”沁睚忻否定。
一年、两年或许有人记得湛氏白景,记得白景睚忻,而十年、百年以后,无论他生前有何作为,都不过是历代白景中的一位,是“天”众多躯壳里的一具,根本谈不上憎恨,只是单纯的“空无”罢了。
其他还有什么?
其他还剩什么?”
什么都没有。
因为,白景只有灰飞烟灭、不入轮回的死局。
他说:“我只是厌烦那些光冕堂皇的虚妄言辞和昙花一现的无知妄念。”
沁睚忻的话不知如何触动了白御,使他沉默了良久。
白御再开口时,说了一句与苍域完全之无关的话语。
“至少您现在还能活着。”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缅怀。
“而不是灰飞烟灭、不入轮回的死局。”
沁睚忻闻言却眨眼到了白御近前,好似想以白景子息至他喋血而死。
站在白御周遭的准祭见状纷纷忙着跪拜,再无人顾及得了白御的木轮椅。
白御却是不闪不躲,神情坚定地与白景对视。
电光火石间,一道白影介入二者,下令:
“入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