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乱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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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家祖宅,宴厅。

宁坛小心的从脸上拨下还没有自己小半个巴掌大的小胖手,揉了揉鼻子,对三岁的女儿连声应是。

被一个三岁小女孩庇护了的“三伯伯”当下也不好拉下脸跟她爹计较。

宁坛伸手把小肉团子抱起来放在膝盖上,循循善诱的教训自己幺女,刚才那一巴掌是她欺负了爹,差点把爹的鼻子都打掉了,要她给爹道歉,不然他就不理她了。

小姑娘历经一番滔滔不绝的说教,登时觉得自己十分理亏,忙低头道歉:“爹爹,对不起,别生气,别不理我,我给您吹吹……呼呼。”

宁坛:“乖,爹爹不生气你的气了。”

旁观的宁圩和宁圴:“……”

宁坛是宁家这一辈里最早成婚的人,比大哥宁圩还早两年,他去神树下跪求卵壳时亦是遇到了“剥豆荚”,噼里啪啦给他掉出来五个卵壳。有两个供奉没多久就在同一天壳裂,是一对不相上下的淘气包,正在隔壁桌称王称霸——只是没吼出声音,其实把大哥家的孩子顺序欺负了个够。后面三个各相差一岁,比那对长兄姐可懂事多了,正在隔壁桌跟他们的母亲一起管束着闹事的长兄姐,防止他们上房揭瓦。最小的这个只有三岁,正是招人疼的年纪,那边四个孩子忙着二打二,自然没空理她,她便趁着母亲不注意跑到了这桌来找父亲了。

三岁的小姑娘不过是个膝盖高的团子,过来主桌到真没办法逾矩的占了个位置,就是死抱着她爹的大腿,妙语连珠的解了主桌的压抑氛围。

可这天伦之乐实在没给圩圴二人增添多少好心情,尤其是老大宁圴,更不住偷瞄门扉方向。

开天宁家家训不少,除开列号随天帝之外,还有两条颇为古怪的家训:其一、十三岁之前必须经历初阵;其二、旁系与支系不得用“宁”这个姓氏,一旦非嫡,就必须依照传统添“一”,改姓:宇。

从宇家,也就是宁家支系与旁系一路凭本事爬上去的大将军虽然不在少数,但是“宇”毕竟多了那一横,已经不算开天宁家之人,即便爬得再高,历代也没有一位接过帅印,宁姓之人自然也不会将宇家当做嫡系。

抛开宇家那不知凡几的人数,开天宁家的名声却还能凌驾其上,可想而知宁家嫡系出过多少战功显赫的名将。

这本来是为了稳固宁家嫡系稳固从而减少兄弟阋墙的家规,可这宁家区分嫡系与否的关键并非在元帅金印传承之时,而是现任家主——现任金印元帅大婚之后。即是说,当元帅有自己的“家眷”后,其他同辈兄弟就必须在元帅大婚的三日后开坛祭祀,改姓宇。

趁着宁圩起身把幺女送回旁边的次桌,宁圩压低声音训起了三弟:“你连自己的眼睛都管不住吗?没事瞪什么人?你把人瞪跑了,又怪他们不来拜堂?是这个道理吗?”

宁圴撇嘴:“我怎么知道那小白脸不经瞪,居然吓得撒丫子跑了!也不知道大姐犯了什么病,居然看中个这么没骨气的小白脸?”

“你瞪一眼也就算了,怎么连杀意都往外漏?”宁圩愈发不悦。

就算钱普没察觉到异样,当钱普旁边的宁远也是吃素的不成?

宁圴委屈:“对不起大哥,我、我……”

宁圩睨着三弟的又冲动又吞吐的性子,再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妻子所在的次桌,见她虽然极力掩饰,眼底依旧隐隐露出惊慌,再看四弟宁坛的妻子,明明出身并非高门,置身暗潮汹涌中却淡定如斯,让宁圩不禁在心下咬牙切齿——没一个能堪大用!

“新——人——到——”

宁圩正出神的当口,听仪者高声唱了一声。

恭候多时的厅内众人再有怨言还是不能见人的小心思,都得藏秘妥当,纷纷以兄友弟恭的欢喜面孔起身相迎。

穿着华丽喜服的宁远与钱普在众仆从的簇拥下步入宴厅。

宁远的喜服不是裙裾,而是堪比王族祭天之仪用的冕服,光是那套头面就有十斤重。就算她是个武人,也觉得脖子快给压断了,扯的笑容十分勉强,还频频对自己的大弟妹投去同情的眼神。也不知道她那些纤弱的小身板儿,当初怎么扛得了那么重的头面?巾帼豪杰也!

钱普虽然不是世家出身,也是看着“猪”跑大的人,昂首阔步起来能将世家礼仪学个八分像,就是胆子实在小的没得救,下巴昂起来、步子也迈开了,脸色却白得跟敷过粉似的,恰恰坐实宁圴口中的“小白脸”三个字,亏得有喜服给他添了几分精神头,否则他这拜堂路上的脸色,简直就像是要去奔丧。

宁家父母难觅其踪,堂上空置两高座,请了列祖列宗排位,拜天地后饮合卺酒。

钱普顶着一背能将他千刀万剐的芒刺,平安无事的坚持演到礼成,又跟被宁圴往死里灌了数个时辰的酒,直到月上中天时,才被假作不胜酒力的宁远示意家仆连他一起搀回了新房。

钱普终于摆脱了那一干“小舅子”的杀人视线,当即就成了一条软脚虾,慌忙两手在空中乱抓呼喊“我没醉、我还能喝”,并任由懂事的仆从提着飞快离开。

等到大红的新房门扉一合,钱普伸手一摸还直挺挺的健在着的脊梁骨,发现自己的后背早已经能拧出水来,当即彻底两腿一软,靠着新房的墙壁滑坐下去。

待丫鬟和小厮等一干人等都退了出去,钱普才颤颤巍巍地问宁远。

“宁大元帅,这、这还要演多久?”

他觉得自己的小命演不了多久就得给活活吓死。

宁远沉吟片刻,给出个不确定的时间:“得看‘那人’还要忍多久才出手。”

“要是他一直忍着不出手怎么办?”钱普问。

“那就演到后天——”

依制,宁家家主大婚后三日,同辈必须易族谱、改碟谱。

钱普:“……”

三天?

这岂不是够他死上八百回?

钱普打了个寒噤,抱住自己那两条细胳膊,蜷缩在墙角发起抖来。

宁远实在看不下去了,走过去一把将他提起来,丢到凳子上。

钱普受宠若惊,抖得更厉害了:“我……总有种不详之感。”

宁远好笑地看着他,问:“你何时祥过?”

钱普:“有钱粮入库之时——宁家已经很久只有出库而没有入库。”

宁远:“……”

她这位大管家还真是体贴入微又贤惠节俭,还非常喜欢哪壶不开就提哪壶。

开天宁家一贯只给军籍,不给户籍,自是不会让来路不明的流民在郡中久留。天帝兵数百万重兵从不畏正面攻伐,也精于应对奇谋诡道,堪称没有弱点,除非是——蚂蚁咬死象。而流民恰巧是最好的“蚂蚁”,因此接济流民一直走宁家的私库,否则就会把天帝兵营咬死。

几千流民不足以动摇宁家根本,几万也不过九牛一毛,可是十万、几十万呢?

同理,营中一场小哗变的确不足以动摇元帅营的根本,可元帅营是宁远亲自管辖,这如果都能被人放入奸细、引起哗变,可想而知其他营恐怕早已尽在他人的掌控之中了。

宁远说事急从权,其实并无夸大之意。她是怀疑宁圩等人在搞鬼,才决定釜底抽薪。否则等到真的乱起来时,就不是几十几百条人命,而是动辄上万。

钱普本来就被灌了不少酒,一番惊恐畏惧过后,现下暂且算是蒙混过了关,也就略微松了口气,连日来担惊受怕夜不能寐的困倦一股脑翻涌出来,就连恐惧都无法战胜困倦,话说到途中就坐在桌边脑袋不停地点了起来。

“时辰差不多了,你先休息吧。”宁远声音很轻,动作却十分利落地冲钱普一扬下巴,示意道,“你去卷好另一条被子放在旁边再上塌睡。”

如此即便有人闯入,榻上看起来也像是有两个人。

钱普根本没空想如果躺下被人一刀砍在床榻上会不会断成两截的问题,强撑着迷蒙的睡眼,维诺地应了声“是”,乖乖地照做了。

宁远见他躺好,便指尖微弹,无声的熄灭了新房中大部分的烛火,唯独留下了床头那盏。

人有时候就是那么奇怪,烛火亮着的时候特别困,火光一旦黯淡了,就忽然恐惧起来。

钱普见烛火只剩下一盏,睡意便去了大半,又困又睡不着,只能瞪着眼睛乱瞄了数圈,最后才借着那唯一的烛火忐忑地瞄到了宁远的身上。

宁远已经卸掉了繁复的大婚华冠,为了脱掉繁琐的华服那镶金嵌玉的腰带自然也扯掉了。她就这么披散着头发、维持着戒备的姿势侧身立在门与墙壁之间,任由跃动的烛火打在她那身外罩的红色喜服中衣上,犹如披风似的随意搭在肩上,藏在赤红中衣下的则是早已穿戴好的耀目银甲。

此时,她正在悄无声息的为自己戴上惯用的无名铁短刀与长剑。

这一日,虽是宁远假作的大婚,可是从新房到喜服无一不是上代元帅夫妇归隐前就为长女精心筹备好的用度,现在却只能沦落为一场精心的骗局,宁远却将脱下来的衣饰随手堆在窗边的萧塌上,毫无暴殄天物之感,一心都在专注戒备门外。

钱普看着宁远并不高壮的侧影,登时绝心口有些发沉。

虽说兴亡百姓皆苦,可在这世道,谁活得又容易呢?

他是寄居在宁家这棵大树下的人之一,她是撑起这棵坚不可摧的大树的主干,他们二者谁都不愿意见到这棵大树倒下。

宁远见钱普闭上眼,只手覆上腰间剑柄,无声地推开了后窗,打了个手势。窗外回以一声鸟鸣似的暗号,而后再度归于寂谧。

宁远大婚的后半夜,启天城几乎无人入眠。

无论是领军的将军,还是马前士卒,都在流水席间推杯换盏。

酒席间的热闹仿若永无止息,却传不到宁家祖宅。

漏夜时分,城中喧哗未尽,宁家祖宅内诸厢房却已再无灯火。

“爹爹,我怕黑。”宁坛的幺女在黑暗中拽住了他的衣角。

“乖,不怕。你姓宁,身为我开天宁家之人,只怕战败,不畏死。”

宁坛语气温和却言辞严厉,近乎无情的将衣角从她的小手中抽了回来,抬手将窗户推开一条细缝。

他借着月色,单手抱起幺女,另一只手则竖起一根指头手贴在自己的唇上,无声的笑了一下。

懂事的幺女当即自己捂住了自己嘴,再没出声。

宁坛将唇边的手指一到自己耳边,低声问幺女:“能听见吗?”

幺女摇头。

夜下一片死寂,宁远却知道周遭远不是幺女耳中那般安静。

可藏身在暗处的敌人实在太多了,他只能紧绷着脊背,集中所有注意来戒备。

仿佛是风动的声音让他彻底惊觉了起来,他无声的将幺女递向妻子所在。

接过女儿的却不是妻子,而是他那一双长子长女。

“外面人不少。”长子低声道。

“是来杀我们的么?”长女小声问。

虽说年长,却也不满七岁,只是武艺已有小成,既能听见敌袭,遇险也至少能逃脱得了。

可惜,他们没有兵器在手,正紧张不已的搅着衣角,否则亦能算作不可小觑的助力。

“莫慌。”

宁坛说话间已经到了一旁的矮柜边,伸手往旁边的柜子下面摸索了一番,直到“咔”机关声响,手里便多出两柄短刀。

接着,他又往其他陈设的暗格里继续摸索,抓出来两柄匕首,给了一双儿女。

宁坛持着双刀低声叮嘱他们:“照顾好你们的母亲和弟妹们。

“是!”儿女齐声应道。

妻子眼前一亮:“入宅时不是交了兵器?”

她手里的虽有一柄短剑,却是剑鞘花哨、剑刃短小,若非当时拿给幺女佩戴,恐怕都不能被当做饰剑蒙混进来。

宁坛笑而不语。

他在宁家这一辈中也算是一枝独秀的——怪人。

他平常鲜少着武服,对事对人都未语先笑,乍一看就像一位谋士,骨子里却十分嗜杀。宁远怕他走上歪路,从以前起便不许他在家中佩戴兵刃,而有宁圴这样急性子又霸道的三哥在,自是很多上好的兵器都会被抢先,所以他从小就学会了在自己的屋子里装机关暗格,便于藏起自己喜欢的兵刃——之前借口缅怀少年时带着一家大小住进自己年少时的小院,果真为自己留下了一条生路。

宁坛手中两柄短刀是他少年收藏中最爱的两柄,只是许久未用,应当有些钝了,希望来人身手不要太过拔萃,否则恐怕抵御不了多久。

看他向前迈出半步,他的妻子亦握着短剑往前跟了半步,以极轻的声音问:

“是谁的人?”

宁坛摇头:“杀了就能知晓。”

说着,他已提着双刀一跃而出。

数十道黑影当即与他错身而过,闯入房内,袭向他的妻女……

在宁家祖宅的另外一端,同时也发生了相差无几的状况。

“是什么人?居然敢到宁家来撒野?”

宁圴赤手空拳的解决掉数人,拉开嗓子一声大喝。

“我可不会让你们死的太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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