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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堪看完这封家书,不禁咽了咽唾沫,整个人都傻住了。
他心底生出的第一个念头不是“二哥被哪路妖魔鬼怪给夺舍”,而是“宁家肯定出了大事”。
随即他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想。
大姐和二哥都那么厉害,会有什么事应付不了,需要他这半吊子去瞎操心?
可他就是莫名忐忑不安。
他反复看了数遍宁坅所写的家书,仔细回想上次回大开天行冠礼的情形,琢磨着大姐给他看的那两张分别是二哥和四哥所写的纸条。
四哥那张上写的是三江什么来着?他不大记得了。
可是,二哥那张上写的四个字,他却记得清清楚楚——
“人心易变。”
宁堪认真琢磨整整半刻,可惜毫无头绪,只得认命。
他天生五行不缺德,但是缺了不少心眼,从小到大被胖揍那么多次,也没能把他的脑袋给打开窍。
宁堪思前想后,只得抱着自己的爱鸟在沁园里四处溜达,想找个人商量一二。
说来他在沁园已经呆了五年,他一贯没心没肺没烦恼的样子还很讨人喜欢,跟沁园大部分的人也都混了个脸熟。只是跟人熟是一回事,有事时是否愿意去麻烦别人就是另一回事了。
沁园现在也是劫后余生,诸人都在忙着收拾满园狼藉;杜宇不在园中;君迁子在养伤;武神大人方才归园又不见踪影;重家代家主重元有点嫌他,凡事都以“关我屁事”打发他;新上任的重家主以前就不算熟,还是个冷脸又话少的人,现在更是从他出现后就只打过个照面就跑出去巡山了……
宁堪在沁园里徘徊了一圈,最后发现能问的人要么不见踪影,要么就琐事缠身,让他根本不好意思去开这个口,只得去麻烦他最不想麻烦的白景大人。
可当他到了瀑布边的长形小楼,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夏夜暖风正是舒爽时,几丈高的小楼刚好隔开了沁园泉台上的湿气,宁堪小将军本来就没有多少防人之心,除开身在阵前,一贯能吃能睡,居然就这么抱着雉鹰蹲在白景的小楼外睡着了。烦恼又纠结的心思在他酣睡过后,陡然散去了不少,顺便一睁眼还看到了他所熟悉的身影,忙唤:
“白景大人!”
玄衣白景闻言回身,宁堪这才看清对方的表情,声音也戛然而止。
白景大人在笑。
笑得无比温和。
六道祭祀以前,宁堪没少看过白景的笑。即便不笑也会钩着嘴角,看起来十分洒脱惬意,而他大笑的时候总是没有声音,动作放肆又夸张。
六道祭祀之后,他却不笑了。
至少宁堪从来没有见过他笑。
在宁堪眼中,并无白景三魂之间的差别,他甚至不知道三魂是什么,只是经历了那些,白景大人理所当然会变罢了。而白景既然非人,举止有些奇怪亦属平常,只是与以前不同罢了,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
可眼前白景的笑容,却让宁堪忘了本已到嘴边的询问。
往日在家中兄姐们无数次的耳提面命,都没让他有所自觉,此刻却被白景温和感染得陡然就莫名的羞愧起来。
他及冠至今也两年有余了,却在关键时候连个主意都拿不定,恰如二哥在信中还需要记挂他文武是否有成那般,莫非他还要如此以往下去?
刹那之间,宁堪便下定了决心并付诸于行。
“白景大人,开天宁家一直遵循天命、效忠天命。”他放下雉鹰,拱手拜道,“武神大人既已归来,应当无人能再闯园,我便不算怠慢白景大人的托付。”
数年前,他在天命坛承应白景的嘱托,至今仍然牢记,可家书让他心生不详,他自做不到置若罔闻。
“我想与您辞行。”
宁堪毫不畏惧地看着白景那张能让旁人毛骨悚然的温和笑脸,坦然的说:
“您这些年于沙盘上的教导,堪定能受用终身,真心感激不尽。”
“哦?”
悬在空中的沁睚忻闻声逐渐靠近宁堪,置若罔闻地反问。
“你不怕我?”
宁堪本就不算聪慧,一边想着手里的家书,一边想着该如何辞行才不算有失礼数,自然就被沁睚忻那前言不搭后语的问题搅糊涂了。
他不禁反问:“我为何要怕您?”
沁睚忻道:“怕我杀了你。”
宁堪眨了眨眼:“哈?”
……
寒初珞再睁开眼时,呼吸略重一些都会牵动全身剧痛,更别提开口说话了。
他疼得脑袋都空白了许久,恍惚得根本想不起此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过了大半晌,他才意识到自己正在一间完全陌生的屋中。
这屋虽然有窗户,却不知用了何等古怪的机关,使得屋内能看到外面的光亮,光线却完全透不进屋中。
屋子极暗,以他的目力也只能勉强辨认地上的金疮药空瓷瓶以及用来包扎过伤口的旧布条,凌乱的像是好几个月都没人收拾过,因而整间屋子都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药与血腥味,浓得近乎灼人。
“你醒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差点把寒初珞吓得蹿起来,更让他惊愕的是对方开口说话前他竟然连屋中有第二个人都感觉不到,而在对方说话后,他依旧察觉不出那人身在何处。
这种感觉很熟悉,可他竟然一时想不起在何处遇到过。
这便是“无中之无”的反噬,一种能凌驾所有无形的恐怖力量的反噬。
寒初珞勉强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剧痛再度如锐利的刀刃穿过他的头颅,终于唤醒了他一部分思绪。
他忍着疼,以此疼痛刺激着自己的思绪尽可能快速的恢复,终于从逐渐清晰的记忆中找到了相似的情形。
“行云……流……叶……”他艰难又断续的说完四个字。
对方仿佛从这四个字里理解了他的意思,当即卸去了这门古怪的重家绝学,从房间的角落里显露出一部分笼罩在阴影里的轮廓,不再像是空无一物的屋中陡然发出了声音,第二次开口说话时,也才没有再吓到寒初珞。
“你没什么外伤,内伤却很古怪。”
说话的人没有点灯,方才那三个字太短也不易辨认,现在却能分辨出那冷若冰霜的声音了。
寒初珞方想唤对方一声“甘北七”却又想到对方此前说过“甘北七已死”,可他也不想称对方做“重凌”,仿佛只要不说出这两个字,那个清俊之人就还活在世上,随时可能跳出来无理取闹的找他比试。
最终,他只能打住话头,掠过了称呼,改问:“这是重家?”
“是。”对方走上前来,冲他颔首,“这是我的屋子。”
寒初珞再度扫过地上的种种,皱眉问:“你经常受伤?”
那药与血的味道着实让他难以忽视。
“以前是。”方才获得“重凌”这个字号的重家主避重就轻道,“重家武学特殊,受伤在所难免。多是外伤,利于筋脉,苛于心性,打磨心智。”
他说话时带着几许古怪的停顿,仿若许久未曾言谈,又带着迫切的期待,有着颠三倒四的断断续续。
只言片语间透露的东西点破了寒初珞对重家武学的疑惑,也佐证着他自己这数年间在重家争夺这家主之位所经历的种种不易。
寻常武是由内而外,需要长时间的打磨,任何单走外武的人,都会被唾为在武道上无法长远,而重家武学之所以不在乎入门早晚且依附于厮杀,便是由外而内,与开天宁家颇有相似之处,是一种以伤来开拓筋脉的特殊磨练之法。
寒初珞当初只会菱寒六式的招数而未习内武,所以他能学会行云流叶,也得到寒重两家的完整传承眷顾,还能用它来约束不拘一格的重杀六式……
寒初珞方陷入思索,却被重家主出声打断:“我巡山时,看你倒在林中。回沁园太远,就先扛回了这里。我这,只有外伤药,不合你用。你内伤很重,先躺好。我喊了大夫,可阵法被破,受伤人多,暂且无暇过来,稍后沁园会来人……”
“沁园!”寒初珞被对方一语点醒,面上的恍然褪尽,惊慌失措地跃下了榻,可四肢却好似与胸腹分道扬镳,哪怕是他的脖子都在嘎吱作响,让他踉跄着向前倒去。
“你有伤,别乱动。”
重家主冰冷的语气与飞快的动作相反,赶忙伸手扶住了他,打算将他扶回榻上,他却借着他的手逐渐站稳了身形。
“没事,不用多久就能恢复。”他毕竟饮过长生露,又有伐虎碎片,若非有法则反噬,即便断了骨头,也能愈合的比寻常人快得多。
“没事就好。”重家主扶他坐回床榻,疑惑地问:“你方才说沁园,怎么?”
寒初珞忙问:“沁园安然否?”
他的问题换得重家主一脸疑惑,他也意识到方才自己说的话着实古怪。
“不……”他忙摇了摇头。
“啊?”重家主愈发莫名了。
“这……不对……”
二人几句话来回,重家主彻底陷入了莫名,寒初珞则陷入了难堪的张口结舌。
他方才的几句话,在不知情况如何旁人听来,就好像在盼着沁园出事一般,他却不能详加说明,只能暗自苦笑着宽慰自己。
沁园和沁园之人若真的出了事,甘北七……重家主肯定已经去救人了,断不会在这儿与他粉饰太平。
可是,方才白景神魂的确带着杀意去了沁园方向……
寒初珞看向重家主,问:“你能帮我个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