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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寻松正处在虞宫与龙泉交界处交战,龙泉又因其安定而多接纳流民,所以这平地冒出来几撮流民,本就不值得斥候大惊小怪,可眼下流民忽然变成了手持兵器的暴民,更集结成队达五万之众,还在不停的向他们靠近,即便是瞎子都能看出其中肯定有古怪。
“来人,立刻传讯——”
几乎就在斥候话音落定的同时付寻松就开了口下令,应对不可谓不快,可他还是没能快过阵前战局的变化。
“报——!”
他尚且来不及下完令就听到让他措手不及的消息。
“文少光突破了重围!”
付寻松不过片刻没用箭矢压制,文少光竟然已经抓住了逃跑的机会。
付寻松大喝:“快追!千万别让他跑了!快——”
“报——先锋已经追上了文少光,可是……”
“报!”斥候的声音和传令兵的声音不断更迭。
“又怎么了?”付寻松近乎焦头烂额。
“是、是那些流民……”
“杀啊!”
“冲啊!”
“保护文将军!”
虞宫各路来报的话尾与远处传来的震天吼声几乎叠在一起。
“付将军……”
斥候还想禀报,却被付寻松抬手阻止。
不过瞬息而已,他抬起眼已经能眺望到远处汹汹而来的“流民”。
五万之众的“流民”势如破竹地撞上了付寻松派出去的追兵先锋,迅速帮文少光杀出一条豁口,接着又把自身化作城墙,阻隔开虞宫一方的攻击,使得文少光一路畅通无阻地脱出了虞宫的包围。
前一刻还是虞宫占尽优势,后一刻便由那只五万“流民”大军翻转了局势。
文少光本就有力竭之相,现在一朝脱困,竟然精神大振。他没敢耽搁,直接策马疾驰入流民人海。
他被流民护在中央,一眼扫过与虞宫州兵战在一起的那些人——那些衣衫褴褛却兵刃雪亮的人,正是被文少光化整为零扮作流民逻桐州兵。
文少光难言惊讶:“我并未下令,你们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他成竹在胸的埋伏了居忠,却马失前蹄反被对方围困,从来此处就无暇告知自己身在何处,莫说是求援了。
“当然是来救将军!”一道声音打断道。
略显稚嫩的少年音色在两方兵卒大军的厮杀声中,传到文少光耳中。
文少光循声逆流穿过逻桐兵卒的人海,方才看到说话那人。
“小陈先生!”
文少光满脸污泥与血的狼狈,陈恽信又何尝不是如此?却不妨碍二人面露惊喜。
文少光惊道:“小陈先生怎会在这儿?你不是去救闵……”
“两害相权取其轻。”陈恽信苦笑了一下,道:“我推断了几种可能,其中便有‘沈煞之死’……”
依照文少光的性子,他副将之死必定会促使他想方设法去报仇雪恨,这必然会将他陷入危机。
文少光动作微滞,苦笑:“小陈先生与闵先生真不愧为一脉相承的师徒。”
“人不能忘本,”陈恽信却是摇头,道,“我和老师都出自古月一族。”
“什么?”文少光虽然从高行厚口中听闻过一些古月族之事,却不明白眼下与他们一族有何关联。
“我们手握可掌杀伐的兵诡之道,因而从不在乱世入世,也从不为天下苍生。否则,就是一种偏颇,会让无辜者死伤惨重。”陈恽信说,“可我们此番依旧选择了入世。”
古月族此次入世,就是为了“复仇”。
“只是那‘高悬’的存在很难被我等凡人所杀。因此,我们才耗费了数年来布局。若是这仇都复不了,心中始终怀揣着‘意难平’,又如何去看清‘大局’与‘天下’?可我们若为了复仇很辜负了‘大局’,岂不是更加意难平了?”
“小陈先生……”文少光登时有些愧意,他正是为了那一刹的意难平,差点辜负了高行厚与闵墟容的长久布局。
“文将军无需自责,我等凡人并非是那高悬的‘天意’,自然会为本心左右。”陈恽信抹了一下脸上沾染的尘土,道:“凭心而论,我也是多番挣扎过后才如此选择,其实我更想不顾大局去救老师,可那却是在背叛老师多年来的辛苦谋划与布置,也是在背叛他对我的信任与教导。”
“小陈先生。”文少光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能道:“闵先生他……”
“文将军,我相信老师。”陈恽信打断了他,道:“您选择来虞宫救沈煞的时候,您难道不是因为相信沈煞?难道只是在乎这个布局里不可或缺的桩子吗?那我又有什么理由不相信老师?又为何不能拼死守住老师的精心布局。”
在复仇与大局之间,他们选择了复仇。在大局和他老师的性命之间,他排除万难选择了前者。
“我们已经舍弃了一次大局,眼下我只能选择相信老师有法子保住他自己的性命,我也因此选择相信自己能在此处力往狂澜,不让我们一族的仇恨得不到平息。”
等陈恽信带领的逻桐州兵彻底截断了付寻松对文少光的追击,他便问:
“文将军可休整好了?”
文少光为其话语震撼,恍惚地问:“小陈先生这是要……?”
“虞宫与龙泉是老师此番谋划的重中之重,现在我们人数占优。”陈恽信直言不讳道,“虽然文将军方才脱困,正是身心俱乏之时,我却只善谋划而没有阵前带兵之能……”
文少光当即明白了陈恽信言下之意,“我已解决了居忠,你我协同,再把另一位双伐的性命也留下,如何?”
“好!”陈恽信应。
锐利的大风之中,付寻竹身披战甲、肩挎长弓,背上还有一个巨大的布包,笔直的立身于战雉背上。
断罪刀被废之后,她花了数年才把手臂恢复到能开弓的地步,至少在阵前有足够的能力自保,否则她便不能再上战场。
“右将军!”
战雉翱翔出不久,付寻竹便感觉到背上陡然一轻,同时听到战雉上弓/弩手地惊呼,她赶忙抬手一摸后背,发现竟然已经空无一物,那巨大的布包已经不翼而飞。
她的背上原本背着那柄对自己来说过于沉重居忠所留的板斧,却不知道为何没飞出多久绑带就忽然松了,那只被布包裹着的板斧,就这么滑下了战雉的背鞍,和着那高空凌烈的大风,悄无声息地掉落下去。
“要、要降落下去拾回来吗?”弓/弩兵试着问。
“罢了,那始终不是我的东西。”付寻竹犹疑了半舜,终归是摇了摇头。
姚说易麾下一半兵力借道走龙泉撤军,另一半则还留在虞宫境内,而从羽山道赶往南线与蜀地接壤的边境最快的路线便是经过地势特殊的合隘关。
“赶路吧,要在姚说易麾下经过合隘关前回防南线,一个不漏的截住他们,最好能在合隘关将他们解决……如此,才不辱王命。”
翌日同时,付寻竹在合隘关那古怪的地势中遭遇了姚说易退走其中一半兵卒,由此从空战展开了对蜀地兵的追击,并在双方互有折损的情况下,消灭了蜀地大部分的兵力,直到用尽最后一根箭矢,才带兵直返王城。
虞宫王城萧条,满是硝烟与断井颓垣,以及……分不清敌我的、被污泥与发黑的血粘在一起的尸山,城中百姓与官吏站在劫后余生的残破王城街道上,茫然地环顾着颓败的四景,四处是压抑不住的哭声。
付寻竹短暂的巡视一遍,差人阻止掩埋尸体后,便迅速补充了军备后,急往虞宫南线继续去追击蜀地兵。
一只雉鹰如电光般划过天际,划过了王城。
这是白景派来给湛天谣送信的雉鹰,而这时候的湛天谣正带兵镇守在羽山关口。
虞宫此前一直以东南两线的关口与天险为凭依,意图独善其身于乱世,现在却成为最先被乱世从内而外击垮的一个郡界,可以说是最大的讽刺了。
“王,有给您的消息。”
湛天谣半边脸都被白布覆住,单眼看过那雉鹰送来的消息,露出几许疑惑。
是白景睚忻的字迹,上书:护龙泉。
并非是助,也不是结盟,而是“护”。
为何是护?
“报——”
湛天谣尚且来不及琢磨出这三个字隐含的深意,就听到数日前遣往龙泉结盟的使者拖着几乎力竭的疲惫身躯带回了令人震惊的消息。
两郡要正式往来之时,只是雉鹰当然不足以显其诚意,需要派出使者。
姚说易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听到居忠带着千骑走了,才会迫不及待的出手拦截,可虞宫此番与龙泉的主动结交,也并非是空穴来风,不过另有人马派被往龙泉而已。
“龙泉往各地送出了急报——”
“报——王,龙泉遣使者来了。”
几乎就在她的使者抵达的同时,龙泉的使者也跟着到了。
“请进来。”湛天谣道。
“龙泉同意结盟。”使者没有过多寒暄。
可他甚至未谈及结盟的条件,这让湛天谣吃惊不小。
她问:“龙泉出事了?”
“这……”使者吱唔不语。
“报!”
伪诏天二十二年,虞宫长达四年的内乱结束的同年,送往虞宫王手中的噩耗却是接踵而来。
“付将军被五万大军围困,前来请援!”
湛天谣皱眉,问:“哪个付将军?付寻竹?”
“左将军付寻松!”
“五万大军?”湛天谣吃惊不小,“是姚说易领蜀地兵马去而复返?”
“不是!”传令兵道:“是逻桐州兵!”
“什么?”湛天谣惊问:“逻桐州兵何时、又是如何跑到龙泉郡内?”
“不、不知……斥候还未回来。”
派来求援的兵近乎声嘶力竭。
“请王快去救救付将军吧!”
湛天谣没有当即下令,而是抬眼扫过驻守在羽山道中的那些虞宫兵卒。
虞宫经历了多少番征伐再也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即便是受伤,只要不是重伤到无法动弹,他们都还在披挂上阵,更不用说那些轻伤之人。
能动能战的兵卒,都被她派给了付寻松和付寻竹,她带领的所谓驻守羽山道的兵卒,其实都是些连行动都十分困难的重伤者。
事到如今,她哪还有兵力可派去支援?
“整兵……”她无比艰难地开口下令,“但凡能自己走路、能拿得起兵器的……即刻,整兵集结,随我出发援救左将军。”
……
付寻松麾下的亲兵看着越来越窄的包围圈,问:“将军,我们是否先护送您突围撤离此……?”
付寻松心下惨笑:那也要能突得了围啊。
亲兵的话音尚未落定,就见逻桐的阵中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惊呼与骚乱。
“——!”
“什么?”付寻松陡然从绝望中抬头,一把拎住旁边耳目灵敏的斥候,张口就问,“可是我们援军来了?”
“不、不……不是……”
斥候竖着耳朵倾听良久,双目瞪得宛如铜铃。
“那是什么?”付寻松急道,“他们在吼什么?他们在怕什么?还不快去打探……”
付寻松抓着斥候脖领的手则陡然一松,自己也张口结舌地愣住了。
无需斥候打探,他已听清彼端的声音。
那惊呼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