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杀戮(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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泊水下游,有雉鹰划过天际,降落在其中一艘湘西战船上,带来一则足以让湘西水军哗然的消息——

瑞侯穆东来起兵谋反,现已兵临湘西王城下,湘西王急召水军令代掌——戚台寅领水军上陆,速回王城救援。

戚台寅看罢加盖了王印的消息,不动声色的屏退左右,只身进入船舱,对闵墟容演了一出毫无破绽的戏。

末了他才表示,想王侯皆保。

“王侯皆保?”闵墟容觉得匪夷所思。

若戚台寅要做保湘西王的愚忠之臣,那可以说是无可厚非;若他选择投效穆东来共同起事,加上捏在他手里的湘西水军,二者可以水陆并进,日后必定一步登天;更甚者他可以先假作不知情,放任螳螂瑞侯只捕了湘西王那只蝉,他再师出有名、黄雀在后,把穆东来和湘西王一并拉下马,便可效仿张杞辰那般夺王印,继而称王。

“戚大人,你这便是贪心不足了。”闵墟容落水后大病一场,又被困于此处,自然对外界局势如何一无所知,只得就自己所知之事来答,“穆东来既然现身湘西,必定是胜券在握。反之湘西王肯定危在旦夕,且不说湘西王如何自保,戚大人又是否能救得了湘西王,单就戚大人效命于湘西王,却要保住意图谋逆的瑞侯这一桩,恐怕就于情于理都不适合了。”

“闵先生说的极是,唉……”戚台寅明明已经收到了穆东来兵临城下的消息,面上却依旧十二万分真诚的赞同道,“我虽然明白这些道理,却有我的难处和苦衷,只能选择二者皆保。”

“识人”与“知人善用”并非是帝王专属之策,也是每一位兵法与谋略大家必须精通的学问,否则“人和”就不会位列“天时地利”之后,成为第三种左右胜负的关键所在。

乱世之中能人辈出,大致可归类为三种:其一,伺机而动的野心家,如张杞辰等;其二,忠臣良将,如付寻松、居忠等;其三,趋炎附势的奸佞嗜杀之辈,如左丞相卢立、于仁等。野心家和忠臣良将闵墟容都见过不少,奸佞小人更遭遇过不知凡几,偏偏戚台寅不是其中任何一种,因而他才选择了王侯皆保这条路。

闵墟容之所以会选“瑞侯意欲谋湘西王座”来解自己之危,便是估算过前三种选择,奈何戚台寅此人偏偏超出了他的预料。

戚台寅那番愁苦演得是淋漓尽致,只有他自己知道里面有多少真意。

放眼八郡,逻桐善战而常有征战,龙泉泰宁而不欲争锋,是“乱”与“定”的两极。湘西本身就像将逻桐与龙泉揉捏在一水之隔的泊水两岸,内政也因此成了两种完全不同的尴尬局面。

战湘西是彻头彻尾的军代政,寻常文官只身连府衙门都不敢出,出了事也说不上话、做不了主。定湘西与之正好相反,流民泛滥之前,几大城池近乎夜不闭户,湘西王重文轻武到了一个令人发指的地步,否则也就不会把湘西水军令交给戚台寅这一介文臣来代执。

所以,湘西不止在三郡同盟中位置尴尬,在八郡中的位置亦如同内政一般。

战湘西之乱,如非没有瑞侯手中悍不畏死的傀儡兵,根本没有能力镇住,否则当初也就不会为穆东来封侯。可战湘西却一心主战而不事生产,成为军备方面堵不住的窟窿,自然拖累了定湘西。

而定湘西南面的逻桐不可能不觊觎湘西,因而湘西就不得不防,而只靠水军是敌不过储兵百万的逻桐,三郡同盟也就成了湘西口中的鸡肋,战湘西就是定湘西最好的防线。

这泊水两岸的湘西便是如此相互寄生、相互掣肘却离不开彼此。

闵墟容所考虑的三种选择都是以戚台寅有私心为考量,若他有心,那他就会选择做个伺机而动的小人。若他只有忠诚,那他必然必须带水军与穆东来的傀儡兵死战。而水军上陆与骑步卒征战之孰优孰劣,傻子都能看得出来会如何。

这就形成了一出环环相扣的死结:穆东来有悍不畏死的傀儡兵;水军必须驻守在泊水威慑逻桐;湘西不想孤军奋战就必须保湘西王;穆东来却对三郡同盟不满……

其实并非戚台寅没有私心,只是闵墟容没能看透他古怪至极的私心。而穆东来、湘西王、三郡同盟以及他手里的湘西水军四者,在他看来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要在这时候乱蹦,那这条绳上拴着的人都得玩完。

“实不相瞒,”戚台寅任由闵墟容一番长篇大论后,才道,“方才已经收到瑞侯兵临城下的消息。”

闵墟容:“……”

瞬息之间,闵墟容脑中转了无数个念头,戚台寅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们二人此番已经是第三度照面:第一回后者拆穿了前者;第二回前者瞒过了后者;第三回双方势均力敌到现在,却在戚台寅选择二者皆保后,闵墟容忽然琢磨不透此人了。

“闵先生大才。”戚台寅十分恭敬地冲闵墟容拱手,“想请先生为区区出一计两全之策。”

不等闵墟容开口,又补道:“只要先生愿意赐教,区区就可保证平安把先生送到任何您想去的地方。否则……”

他二度一顿,才道:“否则,就只能暂时委屈先生在我这湿冷的船舱里做长客了。”

戚台寅把威胁说得十分委婉,闵墟容却再也不敢小觑此人。

既然瑞侯已经兵临城下,坐实了谋逆之举。这对峙双方无论哪一方赢了,都会置对方于死地。

早些时候或许是二选一:保不住瑞侯,战湘西就危矣;反之定湘西危在旦夕。现在却已不是战与定的问题,而是整个湘西都危在旦夕。

闵墟容忽然明白了戚台寅想法——如今湘西王城已经被困,戚台寅必须想个法子赢过瑞侯,又要想个理由劝住湘西王暂且不杀他,好让他戴罪立功,如此才能保住“完整”的湘西。大世本就乱,多郡混战已属常态,此时湘西内部要是依泊水南北而分,势必两边无法互补,会被迅速鲸吞蚕食。

“唯今的关键并非保谁不保谁,而是湘西王根本就不能败。”闵墟容沉吟片刻才开口道,“必须要让瑞侯主动撤兵,之后再由戚大人从中斡旋,这样湘西的兵力折损最少,穆东来才有戴罪立功的可能,这湘西才保得住。”

闵墟容字字珠玑,正好契中戚台寅所思所想。

戚台寅忙道:“想来先生心中已有奇策。”

闵墟容摇头,道:“寻常大军溯其根源,不过是粮草辎重与将领诡道,瑞侯的傀儡兵却并非如此,他们可以不吃不喝、无痛无觉的杀戮。”

戚台寅:“那……?”

闵墟容:“奇策我没有,奇景却有一处,或能断其根源,迫其退兵。到时戚大人可要信守承诺。”

“那是自然。”戚台寅问:“所以这‘奇景’是……?”

“沁园。”

……

俯山,沁园。

学塾里的孩子若没有父母,便会在及冠前六至十人住在一座小楼里。

这楼里用屏风分出无数小巧的隔间,靠近门口的地方是两位夫子陪居的地方,大约每年轮换一回,确保有大人照顾孩子,孩子们也可以彼此陪伴长大。

前些天被君迁子救回来那些人里其中一个孩子就住进了面前这座小楼。

这些年他受了不少苦,风声大一些都会惊醒,几乎每到半夜都会惊醒并尖叫,夫子怕他吵到其他的孩子,便会把他带到两个夫子住的地方安抚。如此经过数日,夫子每逢这个时候就会习惯般的醒来,照例把他带过来安抚一番。

这天夜深时,负责照顾的夫子醒了,却没能听到那孩子惯例的惊叫。

楼中安静极了,静的让他有些毛骨悚然。

那夫子忙下了榻,连件衣服都没披,先去把昨夜备在桌上的启天灯点了。

大人毕竟比孩子容易醒,灯刚点起来,连灯罩都来不及装上去,跟他同住的另一位夫子就醒了。

“怎么了?”

他醒后也跟他的同僚一样,觉得这楼中太过于安静了,几乎连那些孩子的呼吸与呼噜声都听不见,静到让他感到脊背生寒。

他当即批衣下榻,大步迈过屏风。

就在他转过去的瞬间,灯火陡然变得更加耀眼,几乎晃花了他的眼。

他眯了一下眼,才得以看清楚,而后他又后悔自己看见了。

刚点起的启天灯被整个翻到在桌上,就连做好的水机关都拦不住那跳动的火苗,它已经点燃了整张木桌,并顺着桌子四下蔓延。

火光中,一位刚过大人半身高的小少年,正如同被魑魅魍魉附身的怪物般,伸长了胳膊掐住大人的脖子,细瘦的手掌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怪力,轻而易举的让一个大人连呼救的声音都没能发出来,就被拧断了脖颈。

“咔嚓”一声颈骨断裂的声音,在越来越大的火光与寂静中显得分外突兀,而在小少年身后面的地上,以各种各样的姿势躺着数具同样被拧断了脖子的孩子。

他竟然徒手拧断了整座小楼里的人的脖颈。

目睹了这一切的另一位夫子,同样连惊呼的机会都没有,就被那只细瘦的、他昨日还在安抚的少年的手,拧断了脖子。

楼中的火蔓延过桌子,扑向了地板、墙壁,终于是触动了机关。

在巨大的机关被驱动的声音里,小楼从托高柱子上降下,整个沁在了泉水台上,火光也在把小楼彻底烧成灰烬以前被水浇灭。

那掐死了数人的少年在燃烧的小楼落下去前飞身跃出,表情空茫的纵身往离开沁园的方向——亦是朝着操控他的人而去。

“他们哪是什么无知无觉的傀儡兵?御魂术操控的可都是有血有肉的活人。”

于仁在俯山暗夜下的悬崖边抬起手,呈虎爪式猛地往前方一伸,再用力收拢手指,拧动手腕,像是隔空扭断了一个人的脖子。

他喟叹着、享受着,仿佛藉由傀儡的杀戮也能享受到杀伐的快感。

“很好。”

等他看到那个被自己操控的沁园少年摇摇晃晃朝自己而来,面上笑得愈发让人心惊胆寒。

“来,过来……”

历经数年,他终于找到机会能踏平那神秘的沁园。

与此同时,龙泉与虞宫交界处,文少光被困在付寻松指挥的阵中,四面皆敌。

他手中的长/枪再长不过七尺,付寻松用的却是弓。但凡付寻松看到文少光有突围的迹象,就会从远处以那八郡第一弓精准的箭矢,重新封住他好不容易打开的一点豁口,即便他有阵前勇武百倍的力量,亦是对付寻松长鞭莫及。

“别退——都别退!”

文少光在围困中声嘶力竭的大吼。

“阵前哪能后退?你们退的越快,死的越快。”

生死关头,乌合之众的叛军自然没有悍不畏死的心性,即便他吼破了嗓子,数日的操演也化作乌有,麾下逐渐死的死,逃的逃。他自己则在一贯谨慎的付寻松手中编织的天罗地网中,直战到夜幕降临,都没能找到一点突破口。

付寻松没有给文少光留下任何余地,文少光看着周遭的人越来越少,当真感觉到了一种讽刺。

死在百万大军对峙的阵前他想过,如这般麾下甚至都不是真正由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兵卒围困中……简直可笑。

“来人!”

付寻松欣赏够这个害虞宫内乱了四年的罪魁祸首之一的困兽之斗,这才让人传令给湛天谣。

“去请王令,问王是要手刃此人,还是只要他碎尸万段的……”

若是后者,他现在就可以下令让文少光死无葬身之地。若是前者……

“报——”

当付寻松阵中第一只照明用的火把被燃起来、他的传令兵正好策马而去,与之同时有斥候骑快马来报。

“禀将军,三里开外有一只不明人马,人数将近五万,正在往这边急行。”

“三”在战时是一个极其特殊距离:骑兵急行军每日最少能赶三十里;败者退守双方相距三十里可派使者和谈;距离三十里外不得随便派兵追击;任意两个大营都会在三十里距离的外围布置斥候,以防有人偷袭;两军相遇先礼后兵,相距三十里必须呈送文书,否则便是敌非友。

“为何不早些来报?”付寻松模样长得并不骇人,久经沙场的气势却足以让任何人畏惧。

三里与三十里的十倍之差,简直让付寻松以为虞宫的斥候一夜之间都成了废物。

斥候被他责问得“噗咚”一声单膝着地,抱拳之后才敢继续道:“他们就像平地里冒出来的一样,开始并没有拿兵器,现在也没有穿着州兵号衣,乍看之下就像是……”

付寻松拧眉问:“像什么?”

“流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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