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奸细(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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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真的够发生很多变化。

只身一人在乱世中行走,即便有独步天下的身手,很多事依旧无能为力,大势也像泊水浪涛那般,动辄奔流咆哮,将胆敢挑战它的人都卷入其中扼杀,不想被吞没的人只能奋力逆流而上。

泊水下游,定湘西郡界线上,翻滚的浪涛铺出了漫无边际的水面,早已经淹没过了两岸的民房,偶有一些能看到露出的烟囱,除了天上的雀鸟之外,再无活物。

大水灾向着两岸铺展蔓延过后,下游水势已经趋缓。

一艘又一艘的船头漆有青色斜线的大船,成群结队的行在这水患汹涌的水面上,分离与大浪抗衡。

“戚大人。”

为首船只上传出的喊声破开翻腾浪涛声。

“有东西撞上了我们船的拦网,要升网吗?”

“什么东西?”

“不清楚,不过挺沉的,应该不是鱼虾。”

青色斜线乃是湘西州兵旗下的水军所用的船身标记,战船的中央竖着的旗杆上有一面迎风招展的大旗,正面是碧底青色的“湘”字,反面是黑底青色的“管”字。其后左、中、右各跟着同样有青色斜杠的五艘中型战船,旗帜也是同样。

一行十六只战船,稳稳当当地行过浪涛翻涌的水面——这便是湘西所属的特殊战船,即便几丈高的浪头里,都能平稳航行。

湘西王城在定湘西北岸百里、距离东山影神壁百里,呈方口的位置。同样是面对南面虎视眈眈的强敌,虞宫有葬河河道和天险可以据守,湘西面对拥有百万雄师的强兵逻桐,能依仗的却是八郡中实力最强的水军。尤其是泊水从山影神壁的豁口处,宽度比上游多十倍,却比赤水下游的赤桐海要急上数百倍,是逻桐的水军望而却步之地,也唯有湘西的特殊战船能在此处逡巡。

“葬河河道那边已经开战十多天了,八成又是那边冲下来的尸体……唉,罢了,升网吧,一会儿带回岸边好生下葬。”

“是,大人。”

为首湘西战船上无人穿着号衣,而那位被唤做“戚大人”的男人也只穿着一身洗得发旧的粗布长衫,根本看不出是什么官员品级。

这位戚大人是忽然被派到此地来统领军务的,这要在其他郡恐怕要被诟病文武不分,而这湘西王脑子一贯没多少清醒的时候,能派个靠谱的人来率军已实属不易。

湘西水军对这位戚大人的第一印象是精神头足、和颜悦色以及对军务知之甚详,根本不像那些酸唧唧的文官谋士,十分好相处,也乐得在他手下听令。尤其这几年他在湘西王面前越来越说的上话,虽还不是王臣地位却尤胜王臣,向上讨要物资明显便捷了许多。

就这么一个文官模样的人站在这刀兵满地的甲板上,文绉绉地端详着手里的一卷卷轴,大家竟然也不觉得违和,反而有些钦佩的看着他几乎目不斜视地吩咐完便转身准备进船舱。

只可惜,“戚大人”前脚没来得及迈进舱门,后脚就给惊慌失措喊声止住了。

“戚大人,有个活的,不过看起来快也死了,要喊随行的军医吗?您快来看看——”

长衫男人给这颠三倒四的喊声弄得一头雾水,只好转身走了回去。

地上躺着一个模样俊秀、双眉紧皱的消瘦男人,也不知道在水里泡了多久,看起来没有一点热气,脸色也白得过分,呼吸弱得几乎只残一线。

湘西战船上用的拦网本来就是水战专用,为了防止有好水性的人潜入船底凿船,就会在船四周下带着倒刺一丈深的拦网。这时候拦网还半缠在那个水里捞上来的人身上,勾破了他一层皮,他却不觉得疼似的,十分安分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要不是还有一口气,真的看起来像是已经死了。

戚大人仔细查看了一下此人,发现他虎口没有茧子,不像是练武之人,衣料也很普通,几乎从穿着判断不出身份,唯独双手牢牢地叠在一起按在胸口上,好像拿着什么宝贝,他差两个武人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勉强掰开来。

可惜,掰也是白掰,他手里什么也没有。

戚大人只好伸手摸了摸他那又湿又冷的前襟,这才发现有个物件隔着衣服藏在那人怀里。

戚大人伸手扒开那人的领口,瞅见一截线,便揪住一拽。

线的一端拴着一块玉牌,看起来不是什么好玉,小小一块也值不了几个钱,一面是个三层大小不一新月花纹层叠,另一面有个“月”字。

“月?”

戚大人脑袋转了几圈,却想不起哪个有名的氏家是姓这个,只得道:

“去喊个随行的军医过来,先救醒再说。”

就是对玉牌一拿一看的功夫,那看起来已经昏死过去的消瘦男人陡然诈尸一样的弹坐起来,一把从长衫男人手里夺回玉牌,用双手攥着,近乎凶狠地盯着别人。

“戚大人!”

旁人一声惊呼。

“您的手!”

那人一伸手,也没个轻重,当即把戚大人的手给挠出了一条血口子。

“你好大的胆子!”

几个水兵“唰”的一声拔出了腰间的短刀,纷纷指向那个浑身滴水又不知好歹的男人。

“你可知道你面前的这位大人可是我们湘西王帐下的红人——戚大人。”

“那又如何?”一爪子挠得别人手流血的人一脸有恃无恐。

旁人见状便是提刀要砍。

“慢着!”

戚大人忙喝止了一声。

“小伤而已,不打紧。”

“咳咳……”牢牢地握着手里小玉牌的这人,这才后知后觉的开始猛咳。

戚大人制止了周遭的人,略微向前一步,好整以暇地对上对方的眼底一片迷茫,静待着对方彻底清醒过来。

闵墟容落水之后没多久就失去了意识,的确只能说是命不该绝才能一路顺水而下漂流到泊水下游的湘西一带,又碰巧遇到战船下了拦网,这才被人救起。

他还没睁眼就察觉到有人正想拿他古月一族的信物,当即上演了上面这一出恩将仇报,幸好他醒过来后除了猛咳一阵又吐了几大口水之外,身上也没有什么重伤,脑子也飞快地变得清明起来。

军医来的时候,闵墟容已经想出最适合他此时模样的身份,闵墟容还没没意识到自己在湘西战船上,自然摆出了落魄书香门第大少爷戒备又忐忑地样子,甚至伸手把怀里的银钱都摸了出来,噼里啪啦往甲板上一洒,一副视钱财如粪土的高洁样子,说:

“诸位好汉,我出门在外,与家人走散了,家道中落也没剩几个钱了,这些已经是身上的全部银两,这块玉牌真的不值几个钱的,它就是我家里仅存的信物了,还请诸位壮士高抬贵手把它留给我……”

“戚大人”——戚台寅:“……”

戚台寅自认跌荡起伏二十余载的人生里,从及第高中到虞宫甲进城任刺史令,辗转逻桐混迹江湖人中,甚至得白景睚忻一言点悟再辗转来到湘西,投诚湘西王帐下,可以说是破天荒头一遭穿得人模狗样还被当成劫道水上的水匪!

他不禁低头打量了一遍自己的打扮,又瞥了一眼周遭这些光膀子穿短打壮汉,看到那一张张满脸横肉的讨债脸,又难免觉得这也不怨别人要把他当成水匪头子了。

然而就这片刻的功夫,脑袋愈发清明的闵墟容演了这第一出却演不出第二出了,因为他已经看出那些壮硕汉子行令禁止的模样绝对不可能是水匪,只可能是水军。

有些人是做军师谋士的料,可以算无遗策的决胜于千里之外,能把几十万乃至上百万兵将当手里的一盘棋来戏耍,却连一分多余的怜悯都无法外露,绝对不适合做安插在敌人内部的奸细——闵墟容恰好就是这种人。

他这短暂的一顿不要紧,甚至只要他面前是其他任何一个人,只要不是戚台寅。

可惜,他面前就偏偏是这人精似的戚台寅。

戚台寅此人要说大智大慧大谋略肯定比闵墟容差强人意一些,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世故深沉,上哄得了湛天谣那样眼高于顶的郡王,下骗得了七星派那样的江湖草莽给他卖命,这还没过几年又混到了湘西王帐下成了红人,可以说是一个将阿谀与玲珑做到了淋漓尽致的奇人。

他说的话可能十句话有九句半是假的,可别人却全然分辨不出。若是当着他的面不说实话,哪怕只有一个短暂的刹那,就足够他看出破绽。

于是,闵墟容这微微一滞,当即便被戚台寅捕捉到了明显的破绽。

戚台寅立马言简意赅对旁便的水军下令:

“此人是奸细,给我拿下!”

闵墟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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