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分道(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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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泉郡,无名小城外,荒野。

文少光护着陈恽信,刚从那黑压压的流民群里打开一条豁口,就见更多流民飞快地涌过去将它填满,难免感觉棘手。

若他没有带着陈恽信,或许还可以用北斗枪的特殊步伐,一鼓作气冲杀出去。奈何初次涉世、诸事懵懂的陈恽信,面对这般状况除了一惊一乍,就只能负责尖叫了。

“别管我!”陈恽信并不蠢,他在一片混乱的杀声中挣扎着想要挣脱文少光的护持,大声道:“您自己脱身肯定比带着我容易,您脱身后去只管去与人汇合……老师,去找老师,我相信老师一定还活着,我……”

“没事。”

波纹般的声音像工笔画一样铺展开来——

老鼠食光一座粮仓尚且要些时日,否则就会活活撑死。诏天帝积累了整整六十年的盛世底蕴,即便到了伪诏天十年的时候,也就只能见到零星几个流民。直到五年前,蜀逻两郡合盟在前,湘淄嵩三郡合盟在后,局势才日益剑拔弩张。不太傻的百姓都能嗅到这股子硝烟味,于是卯足了劲儿拼命往龙泉和开天两地逃,这才导致龙泉不堪重负,几乎被流民吃空了家底。

逻桐却从未有过流民之忧。

文少光年少时游历在外择主,最后依旧选择回到逻桐,便是因为流民。

逻桐没有流民。

即便有,也活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死于非命。尤其高行厚继承王座后,为了扩充兵力,给逻桐流民除开被打死、饿死之外唯一一条出路:参军。

这种法子让逻桐只用了几年就储备了百万大军,却导致率兵之将的匮乏。

开天宁家的天帝兵哪怕是个步卒都会识文断字,他们的兵将就算是个低微的百夫长,单独拿出来放到他郡阵中也能独当一面。这是“全民皆兵”的开天才能养出来将领,因为只有开天宁家这样千年底蕴的世家才能请得起遍布整个州郡的诸多夫子去教人识字。

然而,如此的天帝兵也有其弊端,高行厚便是利用了这一点,让那些被前辈锋芒压抑下的小将们转投逻桐,征召了很多野路子出身的将领。就连文少光手下的六位副将,其中都有五人出身流民。

不知人间疾苦的读书人往往认为越乱的地方有更多的流民,其实正好相反。流民原本就是在家乡太乱而无法安身立命,这才会往外逃,自然就会去那些最为安泰的州郡。譬如,虫灾之前的虞宫,现在的开天与龙泉。

若是宁堪在此,自然知道该如何应付流民,因为他自小无论在开天还是龙泉,早就应付惯了。文少光却没有应付过,或者说,从他用价比黄金的无名铁动手杀死第一波流民开始,就注定了现在的结果。

唯今也无需讲究计策,只能以暴制暴。

“没事。”

文少光话音未落便反手为掌,一击劈晕了挣扎不停的陈恽信,粗鲁地将它掷在早已被人群踩成泥潭的地上。

一众流民当时就懵了,还没搞清楚二人是如何内讧起来,就见文少光手中的长/枪已经横至眼前。

鲜血在夜幕下四处飞溅,文少光回枪再扫一周,把所有打算靠近的流民捅了个对穿,浑身上下也被血淋了个透。

无名铁本来就是此次引人围攻的关键,陈恽信昏过去后流民自然没在注意躺在地上的消瘦少年,反观文少光,却成了众矢。

不过少了陈恽信从旁碍手碍脚,文少光反而更能心无旁骛的专心杀人,同时他也分出一点心思,只要自己移动的远了,便会顺带一脚地上的陈恽信,在这混乱之中,流民只注意得到文少光令人眼花缭乱的枪法,根本注意不到他脚下偶尔轻踢一脚之人究竟是死是活。

文少光就用这么一个古怪的法子,一面杀出重围,一面把陈恽信“有惊无险”地“踢”了一路。

像他这般久经沙场之人,身体会记住自己手中兵器的手感,明白杀敌军跟杀平民是两种截然相反的感觉,即便杀的是暴民,刺下去的感觉也有差异,可以说是一种单方面的虐杀。

这么杀下去,要么他们暴起以人命来束缚他的手脚,要么他们识时务者为俊杰,自行溃散。

其实无论俊杰与否,人都是怕死的。

文少光直杀到天蒙蒙亮,众位“俊杰”终于知道怕了,再没有像刚开始那样不停地扑将上来,文少光手中的枪却不能停。

他直杀到天光大亮,终于开出了一条去路。

此时,大雨还没停,地上泥刚好够滑腻,他见机不可失,当即一把抓起脚边昏死过去的陈恽信后脖领,就着滑脚的泥一路拖着他往流民堆里往外跑,把那早已变成泥人的陈恽信直接拖出去一大截。

文少光自己也比泥人没好多少,是个活脱脱的血人,让包围之外不明所以的普通流民看到这一血一泥的古怪组合,着实打了个寒噤。

文少光狂奔出百丈,这才回首看了一眼身后。

从他被围住的地方直到他开始撒腿狂奔之处的荒野上,竟然铺衬蜿蜒数十丈流民的尸体,仿若五年前在沁园见到湘西瑞侯手下御魂术操控的人撞进阵法里的惨状。

文少光不禁自嘲的嗤笑了一声。

杀人这种事无论用什么手段与伎俩,就结果而言,肯定是一种殊途同归。

只是有些人能从中取乐,有些只为获胜,剩下的都会沦为败者。

等文少光拖着陈恽信跑得足够远了,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被打晕的陈恽信这才悠悠转醒。

“文,将军,放下我……我能自己走。”陈恽信的嘴巴都被泥糊了,吐了半天才说出一句整话。

文少光依言照做,却伸出没持枪的那只手拖着他继续发足狂奔。

陈恽信好几次堪堪要跌个大马趴,又被文少光一把给提将起来,简直要跑断气了。

陈恽信自然知道他们已经脱险,却不知道文少光为何还要狂奔,更何况他眼睛都给泥巴给糊了大半,扒拉了好半天才能勉强视物,好端端一个白面书生简直比流民还凄惨,幸好天上的雨没停,能就着雨水洗个脸。

雨势很大,可再大雨与泥都盖不住文少光身上腥,就连在大雨里跑了那么久,他从头到脚依旧红得像在血池里泡过一样,好似怎么也洗不干净,这让陈恽信不自觉有些怕他,却又要告诫自己不能害怕。

“文将军可有受伤?要不先找个地方避避雨,然后再去找老师,我相信老师肯定吉人自有天相……”

陈恽信的话没说完,文少光也来不及回答什么,就听到那漫天稀里哗啦地大雨中突兀的出现了一道“啪嗒”声,在那亮起来与暗着几乎没有区别的大雨幕下,显得分外突兀。

陈恽信的话尾音像是被人塞住了嘴巴,生生的止住。

文少光也不比他好多少,就连狂奔的步子也顿住了。

二人循着声音转头看向了文少光手中无名铁枪尾。

长/枪尾部光秃秃的,本来挂在那里盘扣已经没了。

二人低头找了一圈,破费一番功夫才从几步外的泥水里发现只有半个角露在外面的那枚盘扣。

“文、文将军,”不等文少光弯腰,陈恽信已经惊慌失措的把盘扣捡了起来。他用已经脏得看不出样子的袖子试图搓掉上面的泥,却怎么也搓不干净,最后只得双手颤抖地将盘扣还给文少光,说话都不自觉结巴了起来,道,“这、这个、个……”

文少光手中的无名枪本是高行厚赐下的双枪,有一杆他的师父修世尊者死后便不见其踪影,本来就已经是睡觉都抱在怀里不松手的宝贝兵器,而枪上挂的盘扣陈恽信曾经听闵墟容说起过,似乎有某种特殊的含义。

文少光沉默地接过盘扣,心绪蓦地一跳,竟然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

往常的文少光肯定不会信这种邪,只是现在昏天暗地的大雨与他初次见到沈煞时一摸一样——当时,高行厚刚把无名枪赐给文少光,他尚且来不及把另一杆拿去孝敬自己的师父,就见到了沈煞。

当时沈煞身上就带着这两个盘扣。

“沈煞。”文少光不自觉出声。

陈恽信思绪电转,忙问:“是四年前老师指派到虞宫的那名文将军的副将?”

文少光颔首:“雨势太大,之前送去的信不知道他收到没,按理他该给我回信,可是……”

他并没有收到回信。

万一沈煞没能及时收到,便不是虞宫和蜀地的两败俱伤,而是沈煞腹背受敌。

文少光此人一贯想争的胜负从来不放过,该避的锋芒他从来没争过,他觉得此生在必要的时候一定要活得清醒,浑噩的人是绝无法在这乱世里活下来的。

文少光心下一番权衡:若是少了闵墟容,高行厚手下就会失去一大助力。若是失去沈煞,那便失去了一个“桩子”,闵墟容的谋划也会因此付之东流。

“小陈先生,我……”文少光想说,他得先去一趟虞宫,去救沈煞,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我明白文将军的苦衷,我也明白老师苦心经营了四年的布局何其重要。”文少光略带愧疚的话语被陈恽信打断,“文将军本就打算把我们送到龙泉后赶去虞宫,现在赶去虞宫亦是应该。”

陈恽信知道文少光正在左右为难,他却也有自己的记挂。

“沈煞是您的副将,他则是我的老师,他是您一手教导出来的,我也是老师一手教导长大的。即便只剩我只身一人,我也必须找到老师,哪怕只是老师的……尸首。”

“我相信闵先生吉人自有天相。”文少光打断道,“只如今龙泉流民已经近乎于匪,小陈先生一个人去找的话安危恐怕……”

“老师说过,乱世必然是会有人死的。”陈恽信再度打断道,“我也是人,若是死了,便只是如此之人罢了。”

二人都不是虚伪之人,文少光本就着急,陈恽信既然心意已决,他自然不会再劝。

“那这样吧,”文少光说,“我们只能分头走了。”

“好。”陈恽信点头。

“我把留在龙泉各地的人马联络方法和暗语都给小陈先生,我也能把你送到附近的城池去,只是我们俩都没有路引和户籍,你要自己想法子法混进城去,联络到我们的人,让他们护送你去泊水下游找闵先生。”

文少光说:“我则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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