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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禄乘轩著锦袍,岂知民瘼半分毫?
满斟美酒千家血,细切肥羊万姓膏。
烛泪淋漓冤泪滴,歌声嘹亮怨声高;
群羊付与豺狼牧,辜负朝廷用尔曹。”
明冯梦龙《广笑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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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号称是东贵西庶、南蓄北实的长安城內,最为精华和繁荣的区域。
正好居于大明宫、太极宫和兴庆宫之间的光禄坊,横跨数条街王氏邸园一隅偏院之中;前任的宰相,晋阳王氏的门面和代表人物,现任的白身庶人王铎,也穿着一身宽松的灰绫瓜背文长袍,正在慢条斯理的用餐当中。
只是相比被遣散了上千名奴婢后,犹自强制羁留在这座宅子里,各种担惊受怕、惶恐不安或是日夜悲戚的那些王氏族人、亲眷和门人、清客们;
曾经号称是五姓七望中的门面和翘首,最好奢事享受和门面排场,每日非钟鼎不食以数十美姬环绕侍奉起居,别号“三乐堂老”的王铎,此刻却是看起来相当淡定和从容。
他正对着一幅吴道子的《明皇受篆图》团座在茵席上,脱漆的木盘上仅有一碗鸡油博托和三片银屑饼构成的简单饮食,甚至给他用一双木制筷著,给不经意间吃出某种身处大内的廊下赐食,悠然自得而雍容得体的做派来。
当然了真的沦落到了这一步境况,王铎反而有些大彻大悟明了的意味,而开始自行那远离声色、节欲修身的手段;就仿若是深得过往五柳先生(陶渊明)“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超脱境界使然了。
当然了,他另一件更有名的轶事则是与惧内有关。传闻之前他担任诸道行营都统征讨黄巢时,将同出五姓七望名门崔氏的妻子留在京城,只带宠爱的姬妾随行。
结果一日部下来报:“夫人离开京城前来,已在半路上了。”王铎惊慌的问道:“巢贼渐渐从南逼近,夫人又气冲冲自北方赶,旦夕之间,就要到达,这可怎么办?”
时有幕僚开玩笑道:“不如投降黄巢。”王铎也不禁大笑。结果没想到居然被一语成谶了。
要知道他当年也是主张招抚黄逆的推手之一,但未曾想到如今掉转了个过来,却是黄贼首想要招抚他这个故相公了。
没错,就是那个如今占据了长安的反贼之首黄巢,想要招抚他为所用。
因此,不但一方面派人看守住他的宅邸,隐隐以合族上下上百口亲眷为要挟,还让已经降贼金吾大将军张直方,亲自上门来劝说他这位因为弃逃兵败之故,而被贬斥退居在家思过的前堂老。
但他好歹也是五姓七望之首——晋阳王的在京族长,曾是当世屈指可数出镇入阁的宰臣之一;世上门阀体面的楷模与样范,怎么可以就这么轻易的在逆境之中,降顺和从了一班粗鄙不文的草贼呢。
就连那黄巢也不过是当初区区一介落地的士子,放在早年就算是想要投贴于自己的门下,都会被展板的防阁给马上丢出去的卑微之辈,如今却是要称孤道寡的那自己这些“国家体面”,来作为陪衬和装点。
然而如今正当是贼焰嚣张的势比人强之下,他也只能是半是虚以逶迤、半是暗有所指的,用一些含混不清的推诿手段先吊着对方,坐待情势的发展和走向再说了。
当他在用餐用到一半之时,方有一名胡须花白而身穿陈旧黑衫的老苍头,团手屈膝在他的身旁低声的讲述到:
“如今在城中的街市上,都是那些辜负皇恩、不思报国的贪鄙忘义之徒,肆意横行一时啊。”
“城内的那些微贱小民,仅仅因为这些贼军当中处决了那些为祸街市的五坊小儿,又抄了诸多宦臣的及其爪牙和走卒的所在,就轻易为之鼓舞、号走相庆了。”
“那些斗升小吏,国朝有何尝薄待过彼辈,然而既然贼势嚣张,轻易为眼前的蝇头小利所诱,而一心要为贼账目和报效使然了。。”
“前日里曾有同寿、仁寿各主、驸马易装潜奔,却为彼辈所揭破而重新沦为贼手。两驸马更是为贼所逐杀于街头。。”
“又有大臣萧太常、李水部联袂出走北门,被坊里卑鄙之徒告发当场而身陷囹圄,。”
听到这里,王铎也不由在心中充斥起来某种兔死狐悲的情绪,而暗自叹了一口气。
哪怕这些贼军眼下只对名声败坏而风评甚恶的內宦及其相关所属党羽下手;但谁又能保证他们日后不会欲堑难填得,继续对于自己这些国之栋梁也行那抄没破家之事呢。
更何况,在这些大内宦者和外朝大臣之间,虽然平时不乏彼此对立和争端不止,但是在维持国家权威的根本上,还是基本厉害与立场一致的。
因此,如今长安城中正当是尊卑悖逆、伦常尽丧、群魔乱舞的一片暗无天日啊。
然而,南方与之相关另一个大患——太平贼,可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虽然据说慈悲不怎么滥杀无度,但是却更加过分的喜欢折辱和苛酷体面人;
尤其是多以为那些泥腿子张目和申冤情由,抄没了地方头望的豪姓、大族之家后,将其尽数充为卑贱的奴役,号做“劳动改造”,这可是前古未有所闻的恶事啊。
至少相比之下,愿意招揽和留用他们这些朝廷故旧的黄巢,到还算是能够顾及到斯文体面的存在了。
这时,外间再度有小心翼翼的声音声音响起。
“启禀主人,有新任宫台礼仪使崔缪,过府相候了。。”
王铎不由的心中一动,这个曾任越州刺史兼浙东观察使的崔缪,乃是五姓七望中清河崔氏的小房别支,也是最早投贼的朝廷守臣了;因此据说也是颇得黄逆的信重。
此番承蒙他主动前来话事,只怕是那黄巢已经迫不及待要行那登极称制之事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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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下襄阳城门指数须臾之间的事情,但是后续平定襄阳城内的参与抵抗力量,却是足足让人用了三天多时间。
至少那些濒临绝境的义营兵和门第私兵,在守卫各自主家坚决抵抗到最后的手段上,表现出了与在城墙上时判若两人的各种斗志和韧性心。
在此期间也不是没有人派出代表来,想要籍此提出获得相对优待和保全的条件来;比如让他们带着细软和部曲退出城外,或是将某些人家从太平军日后清算的黑名单上剔除云云。
为此他们甚至劫夺和挟持了退逃入内城和牙城的残余守军,以及大批节衙、运司、盐铁院所属的官吏,并控制了诸多官私仓禀,以此做为交涉的筹码和代价。
只可惜大势在握的周淮安,已经看不上他们这点小打小闹的临阵投机了。傻子才会在大局已定之下,还给自己留下这些夹生饭式的手尾和后患呢。
因此在围绕着内城半径的一大圈以内,由许多大户、豪族和官宦、富商人家的宅邸,被相继点燃、摧毁和拆平了一处又一处,剩下来的人也只能接受了,不投降接受后续的审判,就要马上去死的后果。
不过,当周淮安在前呼后拥之下,大部踏入这座被清理之后显得处处残破的城市,还是一片心情大好的。
因为占据了襄州襄阳城这个数水交汇,群山遮蔽的南北转运枢纽和望要大邑之后;不但意味长江中游流域的江汉平原尽入太平军的掌控当中,而彻底闭合上受到来自北面威胁的天然门户所在。
同时也代表着逐步打开北上关中道路,而于正在关内攻城略地的黄巢义军大部队,就此南北呼应而最终联成一线的诸多可能性。
乃至是向东越过桐柏山脉的阻隔,再度威胁到淮西各州,或是沿着长江中上游的天然胜势,随时再度进取下游的江东两浙或是淮南沿海的无限机会了。
只是,打下襄州这个深入南阳盆地的前出要点之后,太平军不是不可以在更进一步的全取南阳盆地,乃至整个的山南东道的精华地区。但是相应后续的战线供给和地方维持的消耗,就严重超出了太平军的计划之外了。
毕竟,现在已经是收获前后的八月初了。来自官军五路进攻带来的后果正在持续扩散开来;荆州境内是打得一片残破,又耽误了基本的农时,基本上不要指望又任何收成了。
而其他受到战火和变乱影响的岳、衡、谭各州,同样也是不同程度的严重减产和歉收结果;光是为了重建这些地方的屯庄和工场,兼带避免地方上发生大规模的饥荒和流亡,就需要从岭外调集过来大量的粮食填补缺口。
光是收到战火波及的屯田所下大小庄子就达到了一百六十七处,其中有三分之一完全被摧毁或是几无可以利用的地方;剩下的也有不同程度的损失和破坏。
在这种情况下,虽然又之前的战果和斩获作为补充,但是维持荆南、湖南和部分江西、江东局面的稳定,还要推进深入地方的武装清缴和镇反工作,安置更多的屯庄和收聚流亡人口,已经是相当吃力的事情了。
在将这些地方充分消化和控制住,并且坚持到来年获得收成之前,实在没有办法在增加山南道这个大包袱,乃至进行更加持久的战争行动了。
当然了,周淮安如果效法那些传统藩镇军阀们的做法,自然就省事省心的多了。通常只要派兵把边界和路口、要冲一封锁,就可以任境内无处可去的百姓自生自灭于乡野、山林好了;或者干脆驱赶流民到别地去就食,来减轻治下的维持负担。
但是周淮安想要将他们变成自己治下的动员基础和产能,就需要追加投入更多的资源和人手;毕竟地盘扩大和对地方深入清理之后,同样需要大量的相对合格而可靠的人手,来保证在基层的基本执行力和行政效率。
此外这次的变乱中还体现出来太平田亩制度的一个隐形的好处。就是作为安置屯庄和编管地的所在,为地方的太平军所属据守住各处要冲和重点区域,提供了大量的人力和物力上的支持。虽然事后再遣散安置回去,同样需要一笔不菲的投入。
至于山南东道境内七州也不能轻易的放过;在清洗了地方势力之后,效法江东两浙的故事委派和扶持一些地方驻队以维持局面,以作为与朝廷和藩镇势力之间的缓冲区继续存在。
因此,在接下来当地最为暑热的月份当中,他不得不坐镇在襄阳城中。陆陆续续的花费一段时间来颁布相应的赏罚奖惩号令,以及其他的军伍修整、再编、补充和转运,战后地方的休养生息和缓解饥荒的苗头,组织生产自救等等,千头万绪的善后处置事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