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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气候依旧凉爽的广府城內,
规模再次扩大而几乎占据一个坊区的大讲习所里,一阵高过一阵又隐隐参差不齐的宣誓和口号声中,再次迎来了新一批速成生员的毕业礼;而这批主要是集中在财计和新增的吏务两个科目之内。
虽然他们只是数月到半年的速成班生员,其中尚且包括了部分获得入校再培资格的在职属员。但依旧是如今的留守司诸曹,及其下辖各科房院所作为抢手的对象;因为他们作为底层办事人员的应用性和使用范围,要比想象中宽广的多。
因此,如今的财计科院及其分出来的吏务科院,乃是广府留司六曹诸多部门和各级地方属员当中,仅次于农官培养体系的存在。然而,随着新近又一个大好消息传回来,他们的结业典礼上随即又增加了一个新的余兴节目。
就是各自拿起各色新制作好的画板和字牌,随着那些尚在修习却暂且放假的生员一起具列成队,到广府城内的街头巷尾中去替太平军的又一次胜利,行那沿街夸功称捷的一时庆典和游行。
而在讲习所中最大的建筑——大藏书楼的顶层露台上,看着街头上自发聚集起来跟随着那些,举着各色旗帜和字牌大声唱着歌子、宣读着什么的生员们,而如百川汇流一般不断加入到全城巡游和庆祝之中,愈发让气氛浓烈起来的人群。
“朝廷的官军又败了啊。。都已经是第三位丧师于彼的节帅了。。”
变相隐居/软禁在其间的皮日休,也对着前来探望自己的友人陆龟蒙叹息道:
“难道当今天下真当是已然如此不堪了么?那刘巨容好歹也是北地颇有名气的宿帅啊。。难道长安新委而来的讨伐人选,却是尚且不如此公么。。”
虽然在口中作出这种惊叹之语,但是皮日休的心中早已经是平淡无波了。事实上,见过了这些太平贼的作为之后,他对于官军可能遭遇的失败已经不是什么特别意外,或者说是不抱什么特别期待的事情了。
毕竟作为曾经心向朝廷而努力收集草贼内情的一份子,他可是亲眼见证了这位虚领军,如何在潮循开始专独一地以来,就未尝有过一败的种种战绩。无论是与他对敌的乡兵土团、还是形形色色的官军,甚至是曾经的友军,都从来就没有讨得好过。
从岭东打到岭西,从岭西打到安南,再从安南征战到湖南,光是朝廷形形色色的大小守臣之流,就已经或擒或斩杀过双十之数了;以至于据他所知,在这座藏书楼附近的院落里,就有好几位与朝廷关系密切或是曾经身居其位的特殊俘虏,如今也正在各种因素的驱使下,变相的被迫为太平军事业个中出力呢。
“这简直就是史书中的古时先秦、两汉,举国士民军吏一体的耕战之道啊。。”
相比他心态复杂之间犹存的那点隐隐不甘,看起来已经认命的陆龟蒙则表现出要豁达和通脱得多。
“以善专农事而得官,以计吏之务为考绩,崇奉货殖以为进项,用匠艺机巧为便利。。就差个明典正刑颁给以倡导军前斩首、破敌,授田封阶的军功爵之制了。。”
“只可惜,他对士人、豪强、大族、方外都太过苛酷了啊。。终究是人心有憾啊。。”
皮日休继续叹息道。
“也不利于长远的兼收并蓄之路啊。。”
“那又如何,这不过是两汉法家之故彀和成法尔。。自汉高、文景、武帝之世莫不以打击豪强而抑制大户、世家兼括。。”
看起来修养的有些精神硕毅的陆龟蒙,却是不以为然的道。
“当时的能臣干吏,那个不是破家无算著称而手中沾满了豪姓大族的膏血么;至于毁禁淫祀、兴扬教化更是自古皆许之,是以氓首小民方得苟全而国家政令得以通兴。。”
“而今亦不过是兴衰罔替、治乱因循之理,已然到了不变国体,尚不足以求存的鼎新革易之世了。。。。就算有些激切急进之处,也是悖于德行却在情理之中的。。”
“正可谓《孟子二章》有曰:入则无法家弼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难道不是当今的局面所致么。。至少此君可以善待黎庶小民,而驱使为之兴业生聚,再无饿殍、路倒之余。。”
“岂不是比我这一心钻研农事出产,却从始至终改变不了己身之外人事,反而获罪囹圄的老朽之身,胜过千倍万倍么。。。”
说到这里,陆龟蒙却是相当郑重的道。
“是以如今我已然有所定夺,自此接受那位征辟为留司仓曹佐副,同农林科和屯垦科主事。自此师法刘(恂)荪生的故例以残躯之年,为这饥苦困厄之世人多少做些什么;”
“若能在继续补足和编撰这些《太平农要》《田典》之余,将这番能够裨益后人的学问传续下去,那就更得其所了。而不是靠那些既不得饱暖,也不得安身的诗词文章,挪扬些空泛名声。。”
听到这里,皮日休不有满脸愕然和诧异,却在不知道又是怎么样际遇和见闻,居然让这位一直心有民生疾苦,而曾埋首想要以农书济时的老友,居然发生了如此的转变和决意。
“倒是袭美你需要更多开眼,看看这世间的大势变化和趋走所向了。”
然而,陆龟蒙又变作苦口婆心的诚然劝说他道:
“既然你我都已然难脱事贼的名声了,难道还有指望在这世间又又什么独身其身的余地么。。。”
“难道你就不像亲眼看看这太平军上下在这群盗蜂起的纷乱世间,又能依仗这不断补全和编撰的《圣库法度》和《天国田亩体制》,一步步逆流奋进到什么样的地步么。。”
“或许鲁望兄说的方是正理。。”
一想起当初在流放田庄里见到的那些,明显困顿于生活艰辛却在某种希望下,并没有失去笑容的一张张面孔;皮日休不由在心中深有所触动,而有些泄气一般的颓然道。
“是我有些执迂过往了。。”
。。。。。。
而在江陵城中荆门之战的余韵,则是在为另一个与义军相关的重大消息而冲淡和掩盖过去。没错,在经过了一段时间的酝酿和传播之后,信州大战的结果也终于传到了江陵城中,而引起了各种反响和连动起来。
包括如今已经加入太平军的朱存、曹师雄、王重霸、高季昌、张居言、郭言在内的义军旧部和老人,也不免有些心情复杂而反应各异起来。但他们以朱存和曹师雄为首来到周淮安面前,打算讨个主意和指示的时候却得到个意外的回答。
“这可是大好事啊,为什么要忽略和淡化处置呢,封锁消息什么的更当不可取了。。”
周淮安却是不以为意的对他们道。
“这难道不是我们义军为民求活、为众生请命的共同事业上的大好事么,既打击了朝廷和官狗的气焰和声势,也是大涨了我等想干义军的威风和志气不是?。。更可以振奋世间饱受煎熬的劳苦大众,而与天杀的继续斗争下去。。”
“就算是过往有所分歧和误会所在,但在推翻朝廷和官府、大户豪族的欺压盘剥,再造一个所有人都能自食其力好好活下去的清平世道,大致的基本方向上,难道我们就不是一致对外的立场了。。”
“更何况黄王也是对我有提携之旧。就算是在行事方略上有所异同,而终至分道扬镳各不统属,但是基本唇亡齿寒、守望相助的道理,我还是不敢相忘的。。”
“就算是日后有所危难,有机会还是要想办法伸下援手,伺机多少拉上一把的;我知道你们有些过往的遭遇而心有不忿。但是于我个人而言,就算他日人家可以不体仁,我却不可以不念情义,”
“可说是于公于私上,都没有别样对待和处置的必要啊。。是以,我们不但要派人有所恭贺,还要在地方进行相应的庆贺才是呢。。”
“谨遵领军教诲。。顿令我等茅塞顿开啊。。”
在场顿然一片感怀和动然于色的呼应声
“却是我等孟浪和多虑了。。”
“这件事情,就交给朱兄弟去筹办好了,无论是钱粮还是人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招呼就是了。。
然后周淮安才补充到。
“务必使这桩喜讯在最短的时日內,令义军所能及之处众皆知之。。”
“而曹兄弟就代我走上一趟好了,将那些新缴获的军械并三万担粮草和两万件毡毯,一并呈送到黄王当前权作贺仪好了。。”
“瞧明白了听清楚了没有,这才是想要做大事成大业的基本气量和胸怀所在啊”。。
待到回过头来,朱存乃是对着其他人大声的感叹道
“尔等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么,现今可有人想要羡慕黄王那儿的好处和利益了么?。。心存犹疑而扶摇不定,才是为人属下的大忌啊。。”
“若是到如今地步还不能定下心来,摆明立场和态度的话,那还真不如早早求去才是;以免祸害和牵连了其他有志作为的大伙儿啊。。”
当然了,按去这些事后的的反应和联动不说;这其间的内情和因由也不纯粹是周淮安高风格的一时作态和嘴炮而已。
比较真实的情况是,当听到黄巢本阵从被淮南军打得危若累卵的逆境当中,突然就在信州城下反败为胜的消息;周淮安简直就是既是庆幸又是无奈的百感交集起来。显然之前被他一路带偏的,历史车轮在这个关键节点上,又重新碾回到他所熟悉的那个轨道上了。
这个黄巢作为背负着晚唐掘墓人,兼开启五代新篇章相关历史使命的一时气运之子;果然还是没有那么容易被挫败和摧垮的。不过虽然整个过程曲折而结果出乎意料,但总体趋势和走向对于周淮安及其太平军势力,还是相对有利的。
为此他完全不介意下令为此投入有限资源,进行一番相应的宣传和庆祝活动。当然了相应的基调把握上,是作为同为义军阵营相应对等的潜在盟友,和可以遥相呼应助力的立场角度来进行相应活动的;也算是对于过往的从属关系,更进一步的进行切割和撇清。
因为据周淮安有限的模糊记忆,在黄巢度过了这个崛起之路当中的一大难关和瓶颈期之后,就会再次迎来新一轮的义军事业和相应人生的巨大爆发期;
至少在彻底他打进长安吓得唐天子跑路西川之前,已经没有什么像样的势力能够或是愿意成为他的妨碍和阻力了。其中也包括那位号称晚唐最后的名将,誉为“天南鼎柱”“国朝半壁”,却在晚年因为老而昏聩乱招频出,最终被部下的叛乱给逐渐戳穿了画皮的淮南节度使高骈。
而在不久将来,当他率军渡过长江和淮河北上之前,也会不出意外的直接或是间接扫荡和清理掉,东南广大地区的朝廷军队和各级官府努力维系的统治秩序。
从而让那些一直受制于朝廷大义名分的,各种地方势力和有野心的牛鬼蛇神之辈,纷纷解开了枷锁和限制冒头出来相互争战、攻杀和侵并,最终决出一批可以踏上后续时代大舞台的一时英雄、帝王将相豪杰来。
然而,这也是周淮安及其太平军势力,眼下所能掌握到的最大机会和稍闪即逝的空窗期了。相比一根筋的北上去和那些尚且忠于朝廷的藩镇死磕,难道还有比收拾和接手一堆黄巢打破留下的烂摊子,更好拿捏的软柿子么。
所以大可以更加从容大度和慷慨一些,表示出与黄巢本阵的示好和求同存异的基本态度;也可以避免这位万一那天想不开或是被脑子抽风的部下所鼓动,而放弃了北上攻略的打算而留在南方与太平军争夺大势,那可就真心让人泰迪了哈士奇了。
然而,就像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一般的,第二天又有一个更大意外的消息传来,却是朝廷方面再度派使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