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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完了。”一个绝望的声音在汪少华脑子里叫唤着。
汪少华双眼像死去的章鱼眼睛一样,瞪着宋刚的嘴巴,心里唯一的思维活动就只一句话:“下手了,终于下手了。”
“我说说吧,”
这是宋刚任巡视员后,第一次在会上发出的正式说话声。所有的人被他这句话惊诧了,因为,从不说话的菩萨突然说话,那也是一件吓人的事。汪少华是唯一没有惊诧的,也许是惊诧过度了的人,他一直就是呆呆地瞪着绝望的眼睛,没有其他表情。
“我本不太在这会议上发言的,因为,市委常委里没有我的名字,我只是一个闲人。当然,我的发言只是我个人的看法,你们听不听,我没有意见。因为,我连保留不同意见的权力也没有。汪少华书记,你说对不对?”宋刚说。
已经木然的汪少华被宋刚的问话惊醒了,他似乎在说话,可是,除了“呃呃”了两声,他什么也没说了,确切地说,除了“呃呃”他说不出什么来了。
的确,宋刚不是常委,只是一个巡视员,可以不参加会议,或者说,他只是列席而已。显然,宋刚耿耿于怀,所以才这么问汪少华。这是汪少华这么想的。
“我听大家讨论的意见已经趋向一致,按理,这时应该可以做总结了。汪少华同志,您说是不是?”宋刚看着汪少华说。
“呃呃,”汪少华仍然没有发出声来,他被宋刚连问了两次了,他痛苦地被问着话,喉咙紧巴巴的,只想骂几句宋刚的娘,可就是发不出声。不知是胆怯还是恐惧?抑或是愤怒过了度,亦或是崩溃了。猫玩老鼠,老鼠的滋味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宋刚没有等候汪少华除了“呃呃”之外的回答,他继续说:“我估计,汪少华同志的意见肯定也和大家的一致,所以,我趁着书记未作总结之前说几句,免得等会没机会说话了,因为,书记的总结那是一锤定音,算是常委会的集体决议,没得更改的了。我多几句嘴嗬,请各位原谅。我的想法呢,与大家的想法有些不同。现在,临江市委不缺乏民主,不缺乏批评,甚至也不缺乏吵架,再来一次民主生活会只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我想啊,恰恰相反的是,我们多了批评,多了吵架,多了民主。书记少了权威、市长少了权威。”
宋刚说到这里,故意停了停,看着愣愣发呆的每一个人,包括汪少华。当然,有一个人没有发呆,郝子华。
宋刚继续说:“临江缺什么?缺了一个团结的氛围,缺了个有凝集力的战斗集体。当然,我无权指责我们的市委常委,但是,作为一个党员,我想说几句,在经常吵架、互相猜疑、连正常会议也无法进行下去的情况下,再制造更多的不信任,那是很不适合的。所以,我不赞成开什么民主生活会。要说缺点,谁没有?回去想想吧。这种局面的发生,是我们每个人的缺点的集合,每个人都有责任。不过,人都有一个毛病,只看见别人的缺点,总认为自己才是正确的。这里,我不想多说,因为,在座的人都是临江市的高层人物,应该有大局观,我在这里说大家的不是,已经很不适合了。你们会说,你算老几?好吧,我不说,大家心里也别骂我。我有两个建议,一是,今天会议的主题,可不可以把民主生活会改为一次竞赛?号召全体党员干部撰写一篇论文,论文的题目主题是临江的经济发展。意义我就不说了,大家心里明白。第二个建议,市委应该以汪少华书记为核心,政府以曾佩贤市长为核心,各自履行好自己的职责,有什么事多沟通,吵架,在办公室里吵,尽量不要在会议室里吵。维护一把手的权威是重要的,也是班子成员应有的职责和素质。沟通很重要,别相互猜疑,越猜疑,没鬼也猜出鬼来了。不知我说得有没有一些道理?还有一点,汪少华同志与曾佩贤同志,你们应该像一对夫妻,可以吵架,但应该和谐,和谐才会快乐嘛。我讲个故事,讲过的,重复一遍。两夫妇度岁,丈夫在除夕告诫妻子说:‘往日行房,每到快活处,你必定叫要死了。明日是初一,大家都忌说这死字,今晚,你千万记住,要说我要活了。’妻子说,好的,我就说我要活,不说死字。当夜,他们行房,妻乐极,仍然叫道:‘要死了,要死了。’丈夫责怪她,妻子说:‘不妨。像这种死法,那怕一年死到头都要得。’汪少华同志,曾佩贤同志,你们一个要死一个要活,会因为意见不合就不做那事了吗?我想,只有你们和谐快乐了,争吵有什么关系呢?我就说这么多,不对,就做耳边风吧。”
众人愣住了,这话太对了。汪少华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人家宋刚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市委以我为中心,能说不对吗?特别是让他惊讶不已的是,本来,自己是死定了,可大喊“刀下留人”的人,竟然是自己最厌恶的人,也是自己曾经陷害过的人。宋刚现在喊出了“刀下留人”,以他的权威,以他的影响了,我汪少华可以活了。汪少华心里直叫着宋刚亲爹亲爷,陡然产生了一种对宋刚的感激之心。
汪少华活了过来。人一活,思想也活了。可是,汪少华的思想一活,想的问题也就多了,想多了,不由得浑身一颤,他大吃一惊,暗暗叫起苦来,原来,宋刚是个大阴谋家。这是汪少华的想法。他想,这场戏是宋刚导演的,他为了提高自己的威信,竟然导演了这一场戏。汪少华感到恐惧,巨大的阴影向他袭来。本就在宋刚阴影之下的汪少华,越来越感觉这阴影使得他眼前一片黑暗,他就要被这阴影吞噬。
不!不行!不能任由宋刚摆布。汪少华心里叫喊着。宋刚提出了新的建议,我不接受。
汪少华想,死就死,我就不上宋刚的当,我就与你对着干,我就不让你做猫,我也不做老鼠。他破壶、他沉舟,他开始总结。他的总结真是语出惊人,不但使常委们惊呆了,连宋刚也惊呆了。
“呃呃,我说,大家基本上都发言了。子华,你有没有不同的意见?哦,没有?好吧,那我就综合大家的意见,做个总结吧。”汪少华问了一些郝子华,看见他摇头,再清了清嗓子,说:“根据刚才大家的发言,这事就这么定了吧,大家的提议非常的好,也非常的及时,非常的正确。我们决定,从市委开始,开个扎扎实实的民主生活会,充分发扬我党的优良传统,开着批评与自我批评。对,过去对自己的自我批评比较多,这次,我们就互相批评,并且要充分批评。缺点不提不知道,问题不暴露出来不明白。我同意邀请人大、政协的领导一起参加。这是件好事,这对我市的干部队伍建设将起到很大的推动作用……。”他在滔滔不绝地、痛苦地作着总结。这是他走出宋刚阴影的,自认为是唯一的、无可奈何的选择。他准备赴死,他拒绝了宋刚的“刀下留人”,他担心死在宋刚的阴影下会更痛苦,或者说,他不希望宋刚复活。
宋刚愣住了,一种痛苦的纠结让他差点上去扇他几个耳光,大骂他几声“猪猡”,但是,他什么也没做,只是暗暗地长叹了一声。
人啊,要打开一扇心扉多难。汪少华紧紧地把自己关在笼子里,真诚,他认为狡诈;友谊,他认为阴险;正直,他认为邪恶。反正,从他的眼里看到的世界是另一个世界。没办法,汪少华心术不正,他用自己度着别人。宋刚很痛苦,本来,他想让汪少华当个真正的一把手,特别是,这民主生活会,他将被批斗的体无完肤,他先救他一把。可是,汪少华拒绝了,未来临江的班子将会是一塌糊涂。
曾佩贤笑嘻嘻地听着汪少华的侃侃,心里乐得只想翻几个跟头,暗暗地唱着:“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啊,往前走莫回呀头……”
本来,宋刚的那席话对曾佩贤很有触动,他觉得宋刚的话很有道理,也准备按他说的办。但是,哪里想,不知死活的汪少华却偏偏往我曾佩贤设的套子里钻?曾佩贤想,你自己寻死,你拼命地要钻进我的套里,那你就怪我不得了,不是我不讲义气,不是我硬要整你,我可是准备撤回我的套哟,只是你太性急了,没等我撤得赢,你就拼命往里钻了,我有什么法子?
其他的人也只能是叹气而已,唯一的办法也没有了,现在,只能是看着他一步一步往死里走去。不少的常委本就看不起汪少华的为人,他们也希望汪少华自己去寻死,这,包括王可欣。
“汪少华同志,我的建议没有一点值得参考的价值吗?是不是再考虑考虑?”宋刚抓着汪少华已经进了阎王大殿的一条腿说。他还想救一救他,见死不救,在良心上也过意不住。
“噢,宋巡视员,我们的基本原则是少数服从多数,我不得不尊重多数人的意见啊。就这么定了。”汪少华挣脱了宋刚救他的那只手,毅然踏进了阎王大殿。
没得法子,想死的人硬要往阎王老爷那里去,救不了了,算了。宋刚想,这人不但蠢,并且是品德有问题,既然品德有问题,那就随着他去吧。
回到家了,汪少华哀声叹气的,又冲着老婆子“烦烦烦”。罗慧娟望着公公一脸的恼怒,怯怯地问:“爸,又怎么啦?”
“还不是宋刚?这次把我害惨了,看来,我这书记是没法当了。”汪少华没好气地说。
罗慧娟想,宋刚怎么一下做好人,一下又做坏人呢?于是,她又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汪少华在家唯一还能说上一两句的话的人,也就是这儿媳妇了,于是,他简单地把会议的过程说了遍。
罗慧娟愣住了,或者说被惊呆了。公公怎么这么考虑问题啦?这宋刚不是明明在救你吗?你怎么反而说他耍阴谋呢?唉,丁俊军的话太对了,恩将仇报,心眼狭小,这真的是汪少华的致命弱点。罗慧娟不得不说说,她不能看着公公被人家开批斗会一样,把他弄得五马分尸,她说:“爸,也不知儿媳说得对不对?我想啊,这次宋刚确实是想帮你一把,他提出以你为中心,别开什么民主生活会,确实是在帮你一把。”
“你知道个……”屁字没有说出口,他生生地把“屁”吞进了自己的肚里,他恼怒地说:“这些是政界的事,你不懂,你做好你的事就行了。你现在不打牌了,很好,我很高兴。”
“我不打牌也是宋刚救了我的。”罗慧娟脱口而出。
“什么?你不打牌是因为宋刚?”这一惊,差点让汪少华晕倒,娘的,我家的是他也插手,他一惊,接着就是一恼,大声说:“你打牌关他屁事?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罗慧娟被汪少华这一怒惊愕得懵了,话已经说不出来,只有泪水直流着。汪少华仍然不解恨,说:“你打,你就打,我堂堂一个书记,养不活你们?你输多少,我拿钱给你,你就打!你说,你说,你怎么和宋刚勾搭上的?”
这“勾搭”俩字把罗慧娟又一次吓懵了,他竟然用上了“勾搭”俩字,罗慧娟一急,说:“我几时看过宋刚?除了在电视里见过他,我还没见过他是什么样的人呢。”
“那你怎么说是他救了你?”汪少华语气稍微软了点,但仍然气鼓鼓的。
“人家是救了我,但我哪里是‘勾搭’了他?只怕你儿媳妇还‘勾搭’不上他呢。这点,我还有点自知之明。”罗慧娟的语气也倔强起来。
“你……。你怎么说话的?啊?”汪少华的气又上来了。
“我只会说女人家的话,我读书少,要不我怎么会变得这么糟?”罗慧娟冲着汪少华吼着。
汪少华被儿媳妇的话噎着了,他愣愣地看着罗慧娟。
罗慧娟平常在家里很温柔,大话也很少说,除了原来玩牌的毛病,按理也算是个好媳妇了。可今天她,着实是恼了,因为汪少华的不讲理,因为汪少华用了“勾搭”俩字,还因为她想起了自己老公的不成器,更因为汪少华恩将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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