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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方便伺候赵樽,驿丞署为他的亲随仆役准备有一个生活小院,就在玉皇阁的东面儿。夏初七与梅子两个人一道,经过厨房、柴房、仓库,再绕过一口水井,西配房就在前面了。可这人还没有入院子,她就见到了院门口坐着的那个高高大大的家伙,耷拉着脑袋,一脸的委屈和失落。
“傻子!”
夏初七轻唤一声儿,傻子猛地回过头来,瞪着一双红得像兔子似的眼睛看了看她,风一般冲了过来,撞得她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才将她紧紧抱住。
“草儿,找到你了,我找到你了……”
他的兴奋做不得假,他的雀跃更是真真儿的。这个与她相识不久的男人,或者说这个智力未开的孩子,每一次见到她便用这种姿态。或保护,或依靠,或愚钝的,却又真心实意为着她好。
鼻子酸了一下,夏初七轻轻拍着他的背,笑嘻嘻的安慰。
“没事了,没事了啊,乖。”
傻子吸了吸鼻子,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飞快地放开手,一只手急巴巴地探入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来,讨好地递给她。
“草儿,给你的……”
“嗯?什么东西?”夏初七拎了拎油纸。
“包子,白面包子,有肉馅的,好吃。”
夏初七愣在那里没有说话,梅子却抿着嘴笑起来,“楚七,你家的傻子哥哥得了肉包,愣是没有舍得吃,天天捂在怀里,说你喜欢吃肉。”
没想到他还记得,夏初七喉咙哽了一下,掀开油纸包,看着里面已经被挤得不成形状,看上去变了质的肉包子,又想哭又想笑,想着想着便气不打一处来,使劲儿往傻子胳膊上一拧。
“你个大傻子,让你不吃,你看都坏掉了,下回不许了,听见没有?”
被她拧了胳膊,傻子觉得痛,却也笑得合不拢嘴。
“草儿,殿下是好人,傻子吃的肉包是殿下让人给的。”
“好人?”夏初七咬着牙,使劲儿戳他胸口,“说你傻还真傻。”
赵樽要是好人?全世界就没有坏人了。
不过,她扫一眼边上赵樽的死忠粉梅子小丫头,也没好直接告诉傻子,他口中那个“好人”其实才是一个真正的大坏蛋。想到这里,她突然茅塞顿开。她必须与傻子先划清界限,他才不会成为赵樽要挟她的把柄。以后她夏初七想去哪儿,还不由着她?
“傻子,你先回村儿去,可好?”
傻子一愣,看着她,一直看着,歪着大脑袋似乎不太明白。
“草儿,你不回吗?”
夏初七心口一紧,说得犹豫,“我……吧……”
拍了下脑袋,傻子似乎反应了过来,背转过身蹲在她面前,又拍了拍自己的大肩膀,“草儿你定是累了。你上来,我背你回家去……”
家……
她哪来的家啊?
来到这个世界,独单单一个,小草都有根,她却没有。
傻子久等她不动弹,回头看了一眼,突然便发了横,过来背起她,不由分说就往外冲。
“我们回家去,回家去……我们不在这里了,有肉吃也不在……”
傻子就是傻子,他哪儿晓得个中缘由?又哪儿会理解不是想走就能走的?不管夏初七如何说,他愣是不放手,也不管梅子急得在后头追赶,他那步子越迈越大,凭着一股子蛮劲儿,愣是从西配房往驿站的西城门冲。
还没到城门,便瞧见一行人从驿馆院过来了。
除了一身黑金甲胄,手攥乌黑马鞭的赵樽之外,他身边还有十来名亲兵近卫。
勒住马,他目光扫了过来,冷冷地看着却没有说话。
郑二宝是一个猴儿精,一瞧主子爷阴晴不定的脸色,便尖着嗓子低喝。
“哎哟,你个傻子,还不把人放下来?当这是自个儿家啊,没点儿规矩。”
傻子怯生生望了赵樽一眼,却还是梗着脖子不放,“我们要回家去了,不在这了。”
赵樽冷抿着唇没有说话,郑二宝却觉得头痛了。
他这个主子爷惯常孤僻难懂,心里头究竟揣着啥劲儿他也吃不准,可那傻子也是一个没法儿说理的人。怎么办?他一横心,偏下脑袋冲两名亲兵使了一个眼神儿,那两人按了腰刀就大步往傻子冲了过去。
“站住!做什么?”赵樽突然冷冷低喝。
两名亲兵脚下一顿,回头看着他。
“退下!”赵樽又冷喝一句,语气锋利得如同刀片儿,一袭裹了金边儿的披风里,黑金的甲胄反射着淡淡的光芒。那冷,那寒,让人骨头冻得生痛。
“郑二宝!”
“是,爷。”郑二宝小心上前。
瞄了夏初七一眼,赵樽皱了下眉头,冷冷道,“让人好好教教她规矩。”
说完,他重重拂了下披风,带着一众亲兵策马离去。
如果先前没有偷那只小金老虎,那她就不会得罪赵樽,也就不会这么倒霉了。
可那只小金老虎到底哪儿去了呢?
傻子现在又怎么样了?那赵贱人会不会收拾他?
坐在西配院一间泥坯垒的屋子里头,听着月毓讲解女行妇德的时候,夏初七的脑子里就一直在想这些事。如果上天再给她一次机会选择,她一定会说……小金老虎,该偷还得偷啊,谁让她对钱财之物偏生就像中了邪火儿似的热爱呢?
“在府里头,主子爷就是天,从今儿个起,你就是晋王府里的奴才了,做奴才的人,坐得有坐相,站得有站规,说一嘴话儿,走一步道儿,都得按着规矩来!爷既然交代我管着后院里的事,我也少不得要多教教你了。楚七,丑话放在前头,头一回犯事那是爷心慈手软,不与你计较,且如今也是行军在外,改明儿回了京里,你再捅了什么漏子,不死也得掉层皮。”
月毓端坐在椅子上,一如既往的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姿容,说得头头是道。
“就说这睡觉,那得有睡姿,身子得侧着,腿儿得曲着。”
“……”
“不许在人前背后哭哭啼啼,不单不体面,还会冲撞了府里头的福气。”
“……”
“伺候主子爷的时候,身子要干净利落,头发丝儿不能乱,身子不许带了脏味儿,冲撞了爷。”
“……”
“吃饭不许饱,最多吃个七分,水也要少喝,免得出大小恭,耽误了爷的正事儿。”
“……”
“一言一行不得轻浮,行不回头,笑不露齿,脸儿干净就好,不许画眉描腮,不许穿鲜艳颜色。”
“……”
“听说你识得几个字,可老祖宗有云,‘妇人识字多诲淫’,你识得的那些字,还是忘了得好。”
“咚——”
月毓正说着,一个鸡啄米的头撞案几的声音,打断了她的长篇大论。她侧眸一看,只见夏初七正与周公奋斗得如火如荼。
“楚七!”
夏初七猛地一抬头,看着月毓美丽端庄的脸孔同,打了一个哈欠,掏了掏耳朵,笑眯眯地说:“我这都听着呢,月毓大姐,我觉着你说的这不是人吧?那是畜生。不会说,不会走,不会笑,不会哭,还不会识字儿。”
月毓点点头,“对,咱们做奴婢的,就是主子的畜生。”
夏初七揉着耳朵,依旧在笑,“你乐意做畜生,那是你的事儿,何必拉我垫背呢?”
月毓是个十来岁便伺候赵樽的通房大丫头,比他还要年长三岁,虽说还没有承了雨露,平时在晋王府里头,哪个不敬她三分,啥时候遇见过这样的活宝,甭管是油的荤的还是素的,她一概就表示三个字——听不懂。
端起桌上的茶饮了一口,月毓脸上浮起一个微笑。
“你既做了府里的奴才,规矩还是要学的。”
夏初七没想到这位姑娘不仅长得好,修养还这么好,不由得勾了勾唇角,从她凝脂白玉般的脸,瞧到玲珑有致的胸腰,再到玉葱般剔透的指节,直到瞧得自个儿都快起色心了,才带着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
“月大姐,我瞧着你这身儿打扮,可是犯了好几条啊?描了眉,涂了胭脂,穿得鲜艳……哎我说,你可是极想勾搭咱主子爷来着?”
月毓瞄着她,也不生气,只淡淡一笑。
“你这小蹄子,要嘴不这么讨贱,又何须吃这些苦头?!”
“咳,月大姐,咱俩就甭来虚的了,想必你也知道点儿,我楚七可是个神医,啥叫神医你懂不?察颜便可观病。我瞧你这舌苔淡白,那是阳气不足,两眼角与鼻之间晦暗发青,更是内分泌失调引发的胸乳不适之症,没错吧?其实这病啊,便是缺男人滋润了。想来你多半春闺夜里寂寞不得慰,苦苦思了咱主子爷入你梦来,几番辗转难眠,生了些心病吧?”
她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可针对性却极强,又刻薄又尖酸,月毓却好像完全不放在心上,面上连丝生气的表情都没有。
夏初七默默为她点了个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