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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为汉人所夺,这是朕的第一罪。”
尽管福临的话声不大,可是他的话却仍然一字不落的落在麻勒吉和王熙的耳中,他们两个的心头都是一颤,他们手中的笔差点吓得跌落下来。而身为汉人的王熙却连喘都不敢喘,毕竟那句“为汉人所蛊惑”可是诛心之语啊!毕竟他就是汉人,为汉人所蛊惑,这个汉人是谁?可不是简简单单只是指一个人。甚至有可能说的是所有的汉臣,但是作为臣子的可不能有任何不满。
作为旗人的麻勒吉倒没有这样的顾忌,他听到这里,急忙惶恐的站起来,惊慌失措之间,笔上的黑墨弄得满袖皆是。这会他才意识到自己失礼,意识到大不敬的他,这才又急忙跪下启奏道。
“皇上冲龄践祚,外息狼烟,内靖奸权,入关定鼎,入主华夏,论功业实胜太祖太宗,今日天下不治,实是时运所致,非皇上之故。圣上此言,奴才不敢书!”
即便是作为满臣,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反复斟酌之后才说出口的,毕竟这个时候万一要是说错了哪一句话到时候可是要掉脑袋的。
“臣不敢书!”
王熙也在一旁跟着附和道,他是汉臣,即便是有心为奴,若是未入旗也不能为奴。他的声音不大,顶多也就只是跟着附和那么一句。可即便是如此他也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因此惹上了什么麻烦,到时候祸及家人。
“起来吧!”
福临淡淡地看了他们两人一眼,知道他们为什么是这副模样的他。然后吐出三个字来。
“继续写!”
皇上的镇静使麻勒吉的心头一紧,便惊惶地起身坐下,而王熙则是把头一垂,大气也不敢出,这个时候,话越少越不会犯错。奉了旨意之后。重新定了定神,麻勒吉深吸口气写道。
“朕以凉德,承嗣丕基,十九年于兹矣。自亲政以来,纲纪法度,用人行政,不能抑法太祖太宗谟烈。因循悠忽,苟且目前,且渐习汉俗,于淳朴旧制,日有更张,以致国运不济,失以江山,是朕之罪一也。”
失以江山!
这可是第一大罪了。而且说的也是事实,这大清国虽说还没有丢掉全部的江山,可是,距离丢江山也没有多远了,但凡是还有一线的机会又怎么可能会落到现在这步田地。
不过他们两个人谁都不敢说话。麻勒吉与王熙两人只能垂着头书写于纸上。大气都不敢出的,在那里将皇上话一字字的写在纸上。当然需要斟酌一下用词。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福临接着说道。
“先帝大行时,朕不过只是六龄顽童,没能为他老人家尽过一天孝道。朕原想好好儿侍奉皇太后来着……”
说到这,福临哽咽住了,他拿出手帕擦了一下眼泪。
“现在,朕怕是要要长违膝下了,反使会令皇太后为朕悲伤……”
说到这里,两行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似乎是在因为自己不能够尽孝感觉到有些悲伤。
麻勒吉和王熙两人愈听愈惊,两人皆是神色大变,皇上说出这番话是什么意思?这样的话可不能乱说。即便是皇上这么说了,他们两个人也不敢写啊。
这会王熙也顾不得什么满汉之别,而是与麻勒吉同时离席伏地,砰砰连连叩头,然后启奏道。
“皇上正是春秋鼎盛之时,何出此言?如不宣明原由,奴才(臣)宁死也不敢奉诏。”
说完他们两人又是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这样的字他们要是写在纸上。到时候说起来肯定是要杀头的。这可是掉脑袋的字。
瞧着他们两人的模样,福临很理解麻勒吉与王熙的心情。毕竟他今年才二十五岁,说出这样的话,不要说麻勒吉和王熙不敢写。就是搁在几个月前,他自己是连想也不曾想过的,要是有人敢这么想,没准他就会直接杀了那人。但现在……
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他知道自己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了。若是再撑下去的话,指不定就会给大清国带来麻烦了。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这一次尽管他用手帆挡住了嘴,可是那血还是从手巾处滴落下来。正伏地叩头的麻勒吉与王熙两人瞧见那地上的血滴时,肩膀皆是一阵抖颤。
“你们看着了……”
福临定了定神,它看着地上的那几滴血,知道这个时候再也瞒不住了。然后苦笑道。
“麻勒吉、王熙,如果今夜你们再这般拘于君臣常礼,那么这诏书恐怕到天明也写不出来。起来!朕实话告诉你们吧,这是朕的“遗诏”,朕的身子……”
摇头常叹着,躺靠在椅上的福临闭上了眼睛,好一会儿都没有说出话来。如果有一丝的可能,他也不想死啊。可他知道自己已经撑不下去了。而且现在走了也是一种解脱。
看着皇上那煞白而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庞,麻勒吉心头一震。
“看样子,皇上是真不行了,当年皇上继位的时候,身子骨便不似寻常满人那么硬实,现在,这翻失了大半江山,皇上的心里能好受吗?这心里头不好受肯定是要伤元气的。再加上这一路舟车劳顿。能撑到现在。恐怕都已经是老祖宗保佑了。”
心里这样想,麻勒吉却不敢说,有些话,心里头可以想,但嘴上绝对不能说。知道这个时候别人肯定不敢说话的他,不能就这么沉默下去。
尽管心里头想着皇上的身子骨肯定是不行了。可是他的口里却是另一副话语。
“皇上正是春秋鼎盛之时,这身子只是前阵子舟车劳顿所致,只待稍加休养既可。今日我大清虽遭挫折,可如此关键之时,正需皇上重整河山……”
见麻勒吉在那里一味劝谏,福临只是摇着头说道。
“朕的身子,朕岂能不知?但凡有丝毫可能朕又焉能轻言舍弃?”
皇上这般掏心的话语,让麻勒吉想了想,然后叩头说道。
“非奴才一意不奉诏,只是要让奴才草此诏,必为皇太后知晓。奴才虽万死岂能辞其咎?故犯颜直陈……”
话犹未完,只听“啪”的一声,福临猛的拍案大怒道。
“你怕皇太后杀你!这自有朕来为你作主!你不奉诏,难道朕就不能杀你吗?”
其实,麻勒吉要的就是这句话,王熙要的也是这句话,他们需要自保,有了皇上的这句话。他们可以大胆的写下去了。不用再像先前那样担心着自己的脑袋。
“奴才(臣)万死!”
再一次磕头请罪之后,他们两人战战兢兢爬起来,坐回几旁,眼帘一垂,泪水倒是先流了下来,一边流着泪,两人一边拿起笔,全是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
在拿起笔的时候,知道戏已经做足的麻勒吉与王熙皆是把心一横,然后接着写道。
“朕自弱龄即遇皇考太宗皇帝上宾,教训抚养,惟圣母皇太后慈育是依,大恩罔极,高厚莫酬,惟朝夕趋承,冀尽孝养,今不幸子道不终,诚悃未遂,是朕之罪一也。”
再往下一切就比较顺利了,心意已决的福临,在那里侃侃而谈起来。他谈到自己这十几年来对满族贵胄不能重加信任,对一些汉官则动辄加以恩赏,正是这样的偏信,才使得地方离乱,同时双谈到自己一直以来不能虚心纳谏,对贤臣知其善但却不能亲近,对小人则明其非却又不能黜退,如此各种导致了大清国失之江山,沦落到这步田地。
当然他同样也谈到自己设立的十三衙门,委任宦官,将自己与重用宦官的明朝皇帝的昏庸相比。他当然也历数了自己亲政以来的诸多失政之举,他的语气显得很是平静,像是数说别人的过失一般,麻勒吉与王熙两人耳听手写,而且还要随手润色,一点不敢分心,可即便是如此,他们两人仍然时而痛哭流涕,以至不能自己。这个时候,忠心就需要这般表述的,他们也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心情。也许有那么三分的假意,但是却有七分的真情。
对于他们两人痛哭流涕,福临只是略有所感,但并没有说什么,他沉浸于自己的过错之中,最后他如释重负地叹息一声。
“这些年朕所犯的过错极多,办完之后也时常自觉得后悔,只不过因循懒惰,过后不意悔改,以至于过错愈积愈多……这算朕的第十四罪吧。”
说罢,已经气喘吁吁的福临颓然的半卧在御榻上,恰在这个时候,那西洋的自鸣钟当当地敲了十二下───已是子时过半了。
喘了一会粗气,福临才轻咳一声,然后一字一顿,用极为清晰而准确的话语说道。
“储君——朕意已决,立三皇子玄烨为皇储,可承大统!”
福临顿了一下,就像是做出了很大的决定一样。他知道这个决定将关系到大清国的将来,在他那几个儿子之中,或许只有他最适合成为大清国将来的皇帝。
唯恐别人不能够一样,他解释着他的想法。
“诸皇子年岁都差不多,这个孩子虽小,但聪颖过人,且已出过天花,如此,自然不会再犯天花,不至于早逝,但其它诸子却未出天花……而且朕也请人为其推过造命,也是极贵的格,这个你们不必写,他的母亲佟桂氏人品端庄凝重、敦厚温和,堪为国母。就这样定下来吧。”
福临一边思索一边说道。
“只是玄烨年岁太小,值此江山板荡之时,要立几位辅政大臣,朕看……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鳌拜他们四个可为辅政。”
皇上这么一说,麻勒吉与王熙总算是放松了下来,他们两人浑身上下都轻松下来了,现在即使太后怪罪下来,有他们四个人挡在前头就行了。
心头一宽,两人下笔也就利落许多。
“特命内大臣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鳌拜为辅臣。伊等皆勋旧重臣,朕以腹心寄托,其勉矢忠荩,保翊冲主,佐理政务。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福临的身体本来赢弱,加近到西安之后,身体更加虚弱,今天心情又特别激动,口授完这篇诏书,那没有一丝毫血色的脸上却因为过于疲惫而涨得通红,伏在榻上,不住地咳嗽着,最后又接连咳出几口血来。
吴良辅见状急忙前去端痰孟,内侍卫贾卜嘉忙起身上前替他轻轻捶背。他却一把拉住贾卜嘉的手道。
“贾卜嘉,你跟朕有些年了,皇帝太小,你要当心些儿!”
贾卜嘉此时哪里还撑得住,在皇上说出这番托孤的话之后。他顿时放声大哭了出来,然后伏地叩头泣声道。
“奴才敢不以赤诚翊卫幼主!”
“不要哭了!”
福临又转脸看着麻勒吉、王熙两人问道。
“这四个人,你们以为如何?”
这些话,那里是他们能说的,可皇上这么问,麻勒吉和王熙急忙将笔放于笔架上,然后立起身,再次叩头答道。
“回皇上的话,此四人奴才(臣)以为皆社稷之臣,万岁爷圣明。”
而福临先是点头,然后又长叹。
“此四臣,索尼资望德才俱佳,可惜岁老,苏克萨哈颇有才具,忠心耿直,敢于任事,但资望太浅,遏必隆凡事不肯出头,柔过于刚,但决不至于生事,鳌拜明决果断,兼有文武之才,却失于刚躁……四人若能同心同德辅佐幼主,朕也可放心去了。”
夜深了,麻勒吉与王熙已经退出了宫里,大雪正纷纷扬扬地下着,这在寒冷的冬夜中,万物静寂。
也许是感觉到时辰将至于了,福临抬起了脸,他吩咐吴良辅。
“扶我到外头,我要看看这雪……”
瞧着皇上虚弱的模样,吴良辅忍着泪扶他,扶他走到走廊下。站在走廊下,看着那飞雪,福临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来。
“你看,这……这多像满洲的雪啊……朕、朕真、真的想……”
那声音越来越发的虚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