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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电子产品的年代,没有媳妇的年纪,累极的杨浩倒头便睡。
天微微亮的时候不得不强撑着爬起来,和揉眼屎、打哈欠的沈放一道赶去灾民营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巍然壮观的如厕大军,正是晨起集中排泄时段,按照往常的习惯,灾民多半会寻个犄角旮旯,随意拉撒。
但而今情形不同,从昨日开始,已经有八十七人因随地便溺遭到惩罚,无论男女都挨了鞭子,并且禁食两餐。
有个不知死活的痞子没当回事,竟然接连犯了两次,结果被官差一顿鞭子打的皮开肉绽。并放出狠话,如果再有第三次,就把他放水的那玩意剁掉。
痞子大为惊恐,纵然被打成重伤,也不得不杵木棍,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前去如厕区便溺。
有不少小孩不懂事,随地便溺,官差发现之后,不打孩子,但对父母毫不手软。
这是杨浩的要求,“他还是个孩子”这种借口不能纵容。
没有教不好的孩子,只有懒惰纵容的家长,鞭子会让他们记住教训,管好自家孩子。
两个典型飞快传遍整个营地,灾民们再也不敢等闲视之,纷纷开始按规矩如厕。
不过如厕区的蹲位似乎有点紧张,尤其是晨起集中排泄时段,杨浩略一提醒,沈放便立即吩咐官差抓紧新建。
就餐区几十个灶台已经腾起炊烟,米粥已经在锅里翻滚,不多一会灾民便捧着碗开始领饭用餐。
除了一碗米粥之外,还有一勺子酱菜,却不知是哪个军营里淘汰的陈年旧货。
但嘴里快要淡出鸟的灾民们一点都不介意,逃荒出来能有口粥喝,还能见到点盐味,已经很满足了。
不过也有例外,不知何时,营地中竟然开始有流言出现。
“今年的天气邪乎的很啊,春夏连旱,入秋大雨,秋天还不知怎样呢!”
“可不是嘛,好像老天爷是故意为难人似的。”
“老天爷怎么会为难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要为难也是为难皇……”
七嘴八舌,不多一会言辞便有些敏感了。
但也有胆大之人压低了声音道:“听说自古以来,天子不仁,必有天罚,老百姓就得遭天灾…”
“这么说,今岁大灾是皇…为政不仁?”
“可是听城里的读书人讲,当今皇上是个仁君啊!”
“屁…”有人低声细语道:“你们不知道吧?听说当今皇上连生了三个儿子,没一个活的。”
“啊?”
“老三就是今年开春死的,巧不巧?想想,要是没做亏心事,哪能养不活娃娃呢?”
不知何时起,人的品行与生育后代这两件八竿子打不着的事,竟被生生联系在了一起。
作恶行坏,断子绝孙。
在科学昌明,思想开放的后世都仍有市场,何况是这个医疗落后,思想愚昧的年代。
孩子夭折,家无子嗣,自己都会疑神疑鬼,是不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旁人恶语相向,说什么“不做好事,作恶亏心”也就没什么奇怪的。
很不巧,大宋皇帝赵祯成了倒霉蛋。
三个皇子接连夭折,偏生灾荒不断,于是在某些人口中就成了作恶多端,活该断子绝孙的坏人;以及为政不仁,被上天惩罚的混账皇帝。
皇帝犯错了!
不过,犯错也不可怕。
孔夫子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佛家亦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华夏自古提倡宽容,犯错之后立即认错改正,很容易获得谅解。
鼎鼎大名的汉武帝就曾下过罪己诏,但今上…时至今日,似乎毫无动静啊?
皇帝为政不仁,却毫无悔意。
这还了得?老天爷知道了,会降下更多天灾惩罚的。
这番话也不知从何说起,但迅速在营地里不胫而走,灾民们饱受折磨的脆弱心灵里充满了恐惧。
得益于分区管理,专人负责的制度,当两日内有五名官差先后报告,听到类似的言辞时,杨浩顿时面色凝重。
沈放虽然莽撞,但到底生在官宦之家,自小耳濡目染,知道这等流言蜚语的严重性。
没有任何犹豫,两人立即赶去黄河大堤,将此事告知尹洙。
闻讯的尹洙也立即神色凝重,大灾之后本就易生谣言,却不想这次的谣言竟如此诡异,瞬间就涉及到了皇家。
春日里皇三子夭折,朝中有人提出立宗子为储,惹得官家大为不悦,自此皇嗣问题就成了禁忌。
而今在自己管辖的救灾营地里,竟然传出此等大逆不道之言,这还了得?
更要紧的是,流言短时间内快速传播,显然是有人推波助澜,这是有人不安好心,伺机而动的征兆啊!
尹洙沉声道:“我这就回营地,严查造谣之人,稳定人心。”
“大堤这边…尹判官,你不管了?”沈放一眼看过去,黄河水位已经下降,加固堤坝的工程如火如荼,也正在关键时候。
“大堤加固有条不紊,有陕州佐官负责即可,倒是营地…”流言之事,让尹洙很是不安,着急返回处理。
不想却被杨浩阻拦:“尹判官,营地固然要紧,但小子窃以为…大堤不可掉与轻心。”
“为何?”尹洙眉头微皱,沉声追问。
“散播谣言,可能确实有人图谋不轨,但营地里是一群老弱妇孺…”杨浩轻声道:“靠这些人,能掀起什么风浪?”
尹洙微微迟疑,回头往看了一眼大堤上正在干活的众多青壮,顿时回过神来。
图谋不轨,青壮男子才是主力。所以大堤工地可能更为重要,自己险些本末倒置。
这边杨浩续道:“尹判官,流言事小,真正让人担心是图谶语言,乃至……鱼腹丹书,夜半狐鸣之事。”
秦末陈胜、吴广曾藏丹书于鱼腹之中,又半夜模仿狐狸喊出了“大楚兴,陈胜王”,这才有了大泽乡揭竿而起,拉开了亡秦序幕。
尹洙闻言,心中又是一震,图符谶语是叛乱生变常用的手段,也是历朝历代最忌讳之事。
“杨小哥,你是说…会出现图谶预言之物?”
“只是猜测而已。”
杨浩沉声道:“弥勒教于潼关、陕州活动,行为诡异,尹判官想必知道。所以小子揣测,兴许此事与他们也有关联,装神弄鬼是邪魔外道的惯常手段,不可不防啊!”
“杨小哥所言不无道理,可是会是什么?出现在何处呢?”
尹洙盯着黄河大堤瞧了片刻,回头看着杨浩问道:“会是在黄河大堤上?”
“图谶蛊惑和祥瑞一样,都得有让人信服的出处才行,比如前唐的洛河献碑,破土见太岁等。”
杨浩道:“思来想去,营地周遭并无类似机会,倒是这黄河边,土石塞流,掘土固堤,最容易做手脚。”
沈放讶然道:“杨三郎,你说的未免过于玄乎了吧?”
“也许是我多心了,但小心防备总没错。”杨浩心中苦笑,他不会说,不可一世的蒙元王朝覆亡,就是从黄河里挖出独眼石人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