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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凝波独自去残疾人用品店找到了一款时尚手杖,自动折叠伞似的,收缩自如,且色彩鲜艳,外形美观。阿残如果看得见这些鲜艳的颜色,一定不知有多欢喜呢!只是若她双目没有失明,也就不需要这手杖了。刘凝波付了钱,提着装着手杖的袋子出了残疾人用品店。
墨黑的天空竟飘起了雨。一阵秋雨一阵寒,夜风吹在身上已经有了疼痛的感觉。刘凝波身上还是单薄的裙子,临出门前忘了套个外套出来。
城市的街景已经没有夏夜的盛况,渐渐稀少的人群,相继关上的店铺,几乎落光了叶子的法国梧桐,刘凝波有了想哭的感觉。刘凝波没有带伞,也不肯拦一辆人力三轮,她就那么颓败地走在夜雨里。雨不是很大,斜飞乱飘的,足够**她的发丝和裙子。她想此时此刻方逸伟一定正和那旧时女同窗快乐地宵夜着吧,突然的,她有醉酒的冲动。她像一只被雨淋湿杂毛的丧家犬失魂落魄、狼狈不堪地走在冷清的街道上。
走着走着,便走到江边。江流两岸种满法国梧桐,霓虹闪烁处,落叶翻飞,有文艺的做派。
刘凝波坐到一张石椅上,背靠一棵梧桐树干,失神地望着江面。许多霓虹在江面上投下绚烂的影,那些彩色的影随着潺潺的水流摇曳生姿。两岸的梧桐落叶就飘向那些影,以毁灭的姿态投奔璀璨,殊不知只是可有可无的殉葬而已。
刘凝波哭起来,许多泪从眼里委委屈屈、期期艾艾地掉落下来,热热地划过被秋风吹凉的面颊,然后便有了皮肤发紧的感觉。
要怎么样才会幸福?她真的能把自己的幸福交到方逸伟这个年轻的男孩子手里吗?多么不可牢靠的感觉。依稀仿佛,是康浩执起她的手说:“凝波,娶你是我一生的理想。”
而现在,理想俨然已经破灭。
坐在江边,刘凝波竟然哭得不可遏制。往事如风,回忆像针。手机铃声响起,是方逸伟。刘凝波盯着那闪烁的号码,发了许久的呆,终于掐掉,没接。就让她一人在这桐江边安静一会儿吧!
方逸伟对着手机屏幕喃喃自语:“居然不接我电话,这家伙。”
“给谁打电话?”冰儿问。
“我女朋友。”方逸伟看着赖冰儿,眉眼间全是不羁的神色。
赖冰儿愣了愣,随即笑道:“好吧,你终于从我的阴影里走出来了,喝咖啡,还是喝酒?”服务生已上了点餐单,赖冰儿一边询问方逸伟,一边打开单子。
“不喝酒,我待会儿还得回单位加班呢!”
“那好吧,两杯咖啡,不加奶不加糖。”赖冰儿把点餐单递还给服务生,然后把目光调到对面的方逸伟身上。还是高挺的鼻梁,好看的眉眼,一切仿佛还是高中时的样子,但是那眼睛看她的眼神不复高中时的青涩和深邃了。这竟让她有一瞬的失落。
“我以为你不会跟我出来呢!”冰儿笑着说,言语里满是小心和讨好。
“为什么不?分手的初恋,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的人,干嘛不见面?”方逸伟耸耸肩,笑得坦然。服务生已上了两杯咖啡。
方逸伟用小汤匙搅拌着,道:“不加奶不加糖,你喝得惯吗?从前的你是喝不惯的,喊苦。”
“人都是会变的,就像你当年那么爱我,现在不也可以重新交女朋友?”赖冰儿低垂着头,端起咖啡抿了一口。
方逸伟顿了顿,道:“当年是你负我,不是我负你。”
“我要是说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呢?”赖冰儿抬起头来,目光里有一丝决绝,那艳丽的面容在咖啡屋半明半暗的光线中显得幽深莫测。
方逸伟的脸颊抽搐了一下,哑着声道:“是吗?不爱我,也可以把女孩生命当中最重要的贞操给我?”
赖冰儿的脸立时扭曲起来,许久她说道:“今天,今天我找你就是为了这件事。”她仰起脸,眼睛熠熠地发着光,方逸伟突然觉得这是一张巫婆的脸,虽然年轻娇艳,却有着深不可测的野心和欲望,就算在政界混了多年的他亦从不曾看见过这种决绝,他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我要结婚了,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向冰儿伸手握住方逸伟的手,方逸伟抽回手,让背靠到沙发软垫上。
“结婚?和谁?”
“若昭。”
方逸伟皱起了眉头,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地锁住冰儿流转着渴求和忧伤的面庞。
“你爱他?”
“那时候,和你发生了关系,还是选择要分手,因为我知道和你是不会有未来的,你的家世背景是不会得到我父亲的认可的。”向冰儿并不直面方逸伟的问题。
“那时还是高中生,你怎么就想这么长远?既然都知道没有未来,为什么又要和我发生关系?”方逸伟的表情淡淡的,看向冰儿就像看一个遥远而陌生的人,这个人曾和他有过特别美好的回忆,他们在高中校园的大树下一起背英语单词,大冬天一起去电影院的小卖部里淘夏季剩下来的冰棍,一边吃一边冲对方重重呼气,白色的雾气隔在两张还未成熟但已经对爱情充满憧憬的少男少女的脸上,然后便是四片唇青涩地对接,然后到学校附近的小旅馆里开房。
“好奇吧,我想是出于好奇,我想知道男女之间是怎么一回事。”向冰儿低下头来,她不想看见方逸伟目光里闪过的一丝鄙夷。
“然后呢,现在你想我帮你什么忙?”方逸伟声音冰冷。
“帮我向若昭证明,你和我之间没有那一次。他,他一直介意我们的过往。”
方逸伟站起身来,向冰儿也惶恐地站起,她看着他,目光里满是乞求。方逸伟的牙关紧紧咬住,下颌上骨骼的关节重重突起,他在忍耐,然后一字一句问道:“真的没有爱过我吗?哪怕是青春年少的懵懂,而不是好奇。”
向冰儿深吸一口气答:“没有爱过,对你对若昭,都一样,但是他适合结婚。”
“我宁愿我也从没有爱过。”方逸伟的胸腔像被什么重重撞击了一下,他沉重地向外迈步。
“可是,看在过往,你帮我这一次。”向冰儿上前拉住他的手,方逸伟的手透骨的冰凉让她一怔。
“你自己刨的坑何必求助他人?那层膜,向大小姐可以自己上医院修补去。”方逸伟挣脱向冰儿的手,头也不回地走掉。咖啡馆的音响里放着伤感的流行乐,低靡的女声唱着:你终于对我说分手,我们走到分岔路口,多希望这一秒永远停留,当你转身离开以后,我站在原地没有走,眼眶的泪水止不住的流,流着泪说分手,我不愿让你走,嘴边还有残留的爱没有问候,你却说走就走,狠心让爱这样到尽头,不愿让你走,我还没有罢休,我伤心地颤抖,这无力的双手,我只能够回忆,当初对你的曾经拥有……
向冰儿的眼眶发热起来,看着方逸伟略带蹒跚的背影在咖啡馆昏黄的光线中落寞地走远,她感觉有潮湿的液体从胸腔直升腾至眼眶,但她仰起头,让那潮湿在眼角干涸掉。没有流出来的就不是眼泪。就像她对他,没有说出来的就不是爱。她不爱他,她一定没有爱过他。那只是青葱岁月的懵懂,他满足了她对男性的好奇心,他做了她的试验品。如此而已。
方逸伟回到单位,把手头上的几个事务尽快地处理掉。明天老板主持的会议有三个,连环开下去。他有许多材料要准备。向冰儿多少搅了他今晚的兴致,怎么能说没有爱过他呢?哪怕青春年少的爱原本不成熟不牢靠不长久不稳定,但肯定是爱过的,怎么能说没有爱过呢?怎么能说是出自好奇?方逸伟烦躁地深吸几口气,继续干活。他是个工作狂,潜心起来,他几乎忘记了刘凝波的存在,甚至忘记自己。直到夜半接到司徒月的电话。
月在电话里哭,哭声令他原本困顿的意识一下清醒起来。
“月,你怎么了?”他对月的问话充满了大哥哥的关怀,月是个惹人怜惜的小姑娘。
“凝波淋了雨,回来就一直昏睡着,我刚刚发现她发烧了,烧得很严重。”
撂下电话,方逸伟就往八尺门18号跑。夜雨已经停歇,地面湿漉漉的,空气里夹杂着冬即将来临的阴寒。来开门的是白若昭。方逸伟有些吃惊。
“这么晚,你也在这儿?”
“明天我替凝波陪月带阿残去检查病情。凝波病了,就交给你。”白若昭道,面上有一丝尴尬的神色。他们是同窗,也曾是对手,一丝敌意总有意无意萦绕在二人之间。
路灯昏黄的灯光在地上投下两人狭长的影。方逸伟拉了拉黑色风衣的领口,走进铁栅门,忽又回过身来,道:“看起来你真的很爱月。”
白若昭不解,扬了扬眉峰。
方逸伟继续道:“那么不要伤害她,爱一个人是永远地守护,可能这种守护会遇到阻挠,请你,就算遇到其他诱惑也不要动摇。”
方逸伟说着,大步进了亮灯的客厅。
白若昭望着他高瘦的背影有些发愣。夜风很凉,夹着些微的雨丝吹在脸上已经有瘆人的疼痛,他的思绪似乎在这疼痛里断了片。
方逸伟已经进了刘凝波的房间。刘凝波躺在床上昏睡着,额头上压着月给她敷上的湿毛巾。面颊因为发烧而红得滴血。月就跪在床前,揉搓她的手。房间的光线突然地有了些微明灭,月回过头去,见是方逸伟,便道:“你来了?我虽然不是很了解你和凝波的关系,但是明天我就要带阿残去医院治疗,我不知道还能将凝波托给谁,她孤零零一个人。”
方逸伟从司徒月手里接过刘凝波的手,紧紧地握在手里,道:“就交给我吧!从今往后就把她放心地交给我吧!”
方逸伟的话听起来多少令人安慰,月摸了摸刘凝波的脸颊,道:“已经喂她吃了退烧药,身上也没那么烫了,只是手还是冰冷的,可能今晚她在街上着凉了吧!”
“今晚我在这里守着她,你去休息吧!明天,是若昭陪你去医院吗?”
月点头,“凝波病了,只能他陪我们去了。”
“若昭很爱你,月,抓住幸福不要松手。”方逸伟给她一个坚定的笑。
月看着方逸伟因为笑容而舒展开来的眉眼有着格外倜傥的气质,他和白若昭不同,白若昭文气,方逸伟却有一股烈马难驯的不羁,但是同样的赏心悦目。
“你呢,你也会抓住凝波不松手吗?”月满怀希冀地问。
方逸伟看着刘凝波正熟睡着的清丽的眉眼,各种赏心悦目,他握紧了她的手,对月莞尔一笑,道:“一定。”
“好吧,我就放心了。”月似乎极轻快地走出刘凝波的房间。她将白若昭送到铁栅门边,拥抱吻别。这样的夜晚,尽管风冷雨寒,但是假若没有阿残的病,对她来说也是极美好的。
刘凝波做了个梦,梦里有个女孩二十来岁的光景,蹲在医院的通廊里嘤嘤地哭着。哭得很伤心,泪水怎么也止不住。刘凝波走上前去,拍她的肩,她想安慰她,女孩抬起头来,赫然是自己。刘凝波惊醒了,一身的汗。薄薄的晨曦透过窗帘缝隙倾洒进来,整个房间像笼在一层粉红色的纱里。刘凝波动了动,发现她的头正枕在一只结实的手臂上,她仰起头来,看见方逸伟的身子半靠在床头上,另一只手正握着她的手,像孩子一样熟睡的面庞。
刘凝波不敢吵醒他,轻轻地起身,可是她的手刚从他的手里抽出来,方逸伟便醒了。
“唔,你醒了,好些了吗?”方逸伟已经支起身子看她,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他的手已经盖上她的额头,“还好,只有一点点烫了。我去给你熬粥去。”
方逸伟已经起身下床,拿了挂在椅背上的黑色风衣披上走出房间。刘凝波也挣扎着起身,下床的时候有一阵晕眩,她使劲闭了闭眼睛,挣扎着走到衣橱前,滑开柜门,拿了件外套披上。刘凝波记起来,今天她要陪月带阿残上北京。一阵头晕目眩,刘凝波甩甩头,扶着墙壁走出房间,她来到月房间门外,见门虚掩着,便推了进去,床上被褥整整齐齐的,月不见踪影。刘凝波又强打起精神,扶着墙壁缓缓走到客房,同样的,阿残和蓝青也不在。刘凝波只得像厨房走去。
厨房的灯开着,雪白的光线将厨房每个角落都照射得光明磊落,窗子打开着,窗外是微明的天光,许多冷风从窗口渗进来。方逸伟正在淘米,他熟稔地将淘米水倒掉,把米下到电饭锅里,再往锅里放适当的水,插上电源,按下熬粥的按钮,他回过身来,见刘凝波一脸憔悴地倚在厨房门上,他立刻将窗子关上,抱起刘凝波回房间躺下,道:“生病的人,怎么不好好躺着呢?”
刘凝波忽然觉得窝心,她看着他俊朗的面庞,流露一丝凄凉的笑,“怎么可以劳烦方大秘书你给我下厨啊?”
“都烧得快咽下气去的人,一旦好点,这嘴皮子就这般绵里藏针起来。”方逸伟替刘凝波盖好被子,笑嗔着捏捏她的鼻子道:“我不但要给你下厨,还要为你做任何我力所能及的事情。”
“那等下喂我喝粥。”刘凝波小嘴撅着,孩子气地看着他。
“还用刘大小姐你吩咐吗?你乖乖躺着,我去看看冰箱里有什么,给你炒点小菜。”
“蓝青阿姨从乡下带了一些咸菜来,我想配咸菜,帮我多下点辣椒,我嘴巴淡得慌。”
待方逸伟走到门边时,刘凝波才想起月来,问道:“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