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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夫人的马车往侯府这边驶来,马车未至,许双婉这头就收到了侯府下人的报。
附近能前往侯府的几处要道,都有侯府派守人马蹲点,路上的几处店铺和茶馆面摊,都是侯府的人经营的,遂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侯府这边都能得到消息,能先于人一步。
许双婉听说广海进京城的马车有一辆往侯府这边的方向来了,心里正琢磨着的时候,下人又来报,原来侯府的人在路上已试探出马车上的人是谁来了。
是珍妃生母。
先前许双婉还当是那边的宣家先派人马过来送礼,人还是要休整一二才会上门拜访,这厢听说是人来了,她在见与不见当中寻思了片刻,选择了前者。
人大老远而来,她避而不见,少不得被人说三道四,且有损侯府和她的脸面,使不得。
她这头吩咐下去见客,又叫了人去单府请单娘子夫人,宣仲安回来踏进门时,就听她在吩咐下人:“安道口往里走的那几道路,每隔一两处拦上一拦,拖一拖他们的脚程。”
宣仲安走进去,朝她扬了下眉。
许双婉见他进来,就微笑了起来,连带她如水一般的柔眼也微微微地亮了起来,“您回来了?”
“回了。”宣仲安搓了搓手,待暖和了点,执起她的手往椅子走,“怎么要拖人的脚程?”
“我寻思着,他们不远千里而来,路上舟车劳顿也是有所疲惫,身子难免有不舒适的地方,我刚才让人去请如兰了,她过来要得了一会,我想着他们要是前后脚进屋,我也放心些。”许双婉让他牵着去了夫妻俩天天都要坐一会的宽椅处,云淡风轻地道。
有医者在,且还是女医,到时候有个什么不妥的,也好救治。
不过,这位庶老爷夫人来的也是太唐突,她刚进京就来侯府,这位老夫人可当她自己是救女心切,但要是在侯府出了什么事,这个关头,别人只当她是给侯府添了晦气,给侯府惹了麻烦。
至于她这是不是来与归德侯府来见礼的,更是没什么好说的了,当初他们身为庶子带走族人,分宗分得那么决绝,后来两家没有见面就眼红相斗,已是侯府大度。
这位庶老夫人,最好是安安静静地来,安安静静地走,莫要做出什么糊涂事来的好。
就刚才那一会,许双婉对这位庶老夫人来之事就想好了几条应对之策了。
许双婉这些年当家,人情来往之间,没什么大把柄好让人拿捏。
这面子是做不全的,但明面上她还是会让大家过得去,比起别的门府因来往情面引起的无数纠葛恩怨,侯府的这些事就相对要少很多,找上门的麻烦也是一年比一年少,近几年是几乎没有了。
她是个厉害人,只是厉害在暗处,不与人相道,更无跟人夸耀之心,事情做了就是做了,能瞒的还要瞒着一些,免得被外人探究个中内情,她嘴太严,于是她嫁进归德侯府十来年,也当了十来年的家了,她在外人嘴里的面目也是模糊不堪,外面那些传的说的那个宣长公子夫人,与她本人并没有相似之处。
但她的厉害,她丈夫是知道的,宣仲安闻言也是连连笑了好几声,随后,因眉目舒展神色清朗明俊的宣相笑道:“为夫刚刚还急走了几步,就是想着快快来为夫人助阵的好。”
许双婉没有回应他的调侃,她松开了他的手,端过丫鬟奉上的茶,吹了吹热气,浅尝了两口,送到他嘴边与他道:“你尝尝,新出的春茶,里头加了点老人家为你煎的药茶……”
“嗯,有点花香味,”宣相尝出了味来,觉得喜欢,就着她的手又喝了两口,抬眼道:“好喝。”
“喜欢吗?”
“喜欢。”
“那多喝两天。”许双婉端过茶,自己又喝了一口,也觉得这茶不错。
她把茶搁在了桌上,转头与他接着先前的话道:“无需您见她。”
用不到他出面。
那边无论于情份,还是于身份,都没到那个份上。
“可是我说了,这几个月……”
“你就让我做点事罢,都闲了好长一段了,骨头都要生绣了。”许双婉靠向了他的肩,依在了他的肩膀上,双手暖着他的两手,“等会我带着虞娘和福娘她们一道去,也会叫上小武娘她们,你就放心罢。”
小武娘她们都是他过了次眼,挑中放到她身边的,她的安危宣仲安有些放心,但也道:“你在哪见她?”
“漱芳阁。”明公殿右边见女客的中殿。
“嗯,那我在屋里坐一会,”那边离他们的园子不算远,但离云鹤堂就远了,宣仲安抽出一手搂住了她的腰,拿她暖热了的右手上下轻抚着她的腹,“你有什么事,让人过来与我说就是。”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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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洱是老归德侯的三儿子,年轻的时候,他跟他的二哥宣容对死去的老归德侯可说是孺慕与恨意皆有,那时候他们年轻,对他们父亲的恨要比孺慕要深,因他们想不明白,为何他们父亲要把侯府交到一个明明会死在他手里的人手中。
等他们去了广海扎根立宗,老侯爷作为父亲对他们的用心和栽培的好处,因他们在广海快速的得势显得明显了起来。
他们当年恨他们父亲迂腐,不顾侯府的生死也要把侯府传给他们兄长,就是这位长兄万般不如他们,只因他沾了个嫡字,侯府就是他的,侯位就是他的,宣容两兄弟那时候太恨他们的父亲老归德侯,恨意蒙蔽了他们的神智,很多事一时之间看不清楚,直到多年后,他们发现他们父亲其实也给了他们另一条路后,一年一年地,恨意淡得不足一提之后,他们父亲生前对他们教诲的恩德就显得重如泰山了起来。
他们当年身为庶子,因他们的天赋异禀,他们父亲请了名师大儒悉心栽培他们,在家族当中,也放手了很多事情让他们掌管,其后才有了他们顺理其章带着大批族人走的事情发生。
先人已去,他们也老了,经的事见的事多了,知道了他们父亲对他们的心意,也知道了这世上难得双全法,他们也想过跟归德侯府和好过。
但还没等他们定下主意,归德侯府就起势了,然后,他们与侯府就成了如今的局势。
要说宣洱宣容两兄弟完全放下了过去,也不尽然,侯府要是一直没落下去,他们可能在侯府落难的时候帮一把,但侯府起势了,两兄弟心中也不是滋味了起来。
到底,他们还是想踩他们那位嫡长兄一头的,他们两兄弟都想百年之后到了地底下见到了他们父亲,跟他们父亲说:看,他就是不如我们兄弟,我们兄弟当中的哪个都不如。
但宣宏道掌管的归德侯府就是起势了。
这无疑是隔着空气狠狠掴了两兄弟一巴掌,打得他们好一阵子都没回过神来,其后,就有了宣家大举进京,不择手段也要在朝廷站到一席的事情来。
两兄弟为争一口气,想着一定要在死前把归德侯府踩到脚底下,他们不畏风险冒险而进,几乎动用了广海宣氏一族大半的财富和人力,压下了族中众多的反对之声,费尽心机与广海几门大族斡旋,才博得了宣岳普在朝中的优势。
而现今,用尽全族之力才博来的优势,毁在了一个小女儿的手里。
宣洱一路上与老妻都未发一语,听到老妻的马车朝侯府奔去后,他也是一声不应,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而宣洱原配夫人在马车快近归德侯府时,她强行吞咽了几颗醒神丸,喘着粗气让丫鬟扶她坐了起来,让丫鬟给她梳头。
她带来的丫鬟是她从小带到大的,对她再忠心耿耿不过,见老夫人强行吞那会害人命的醒神丸,她给老夫人梳着头的时候,眼泪也流了出来。
“哭什么?”宣老夫人被她哭得头疼,这时她刚才吞的药的药性也显出来了,她气顺了很多,骂人也有力气了,“我还没死。”
“老夫人,您不为自己着想,您也要为三爷,四爷他们想想啊,您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这让他们如何安心……”丫鬟心疼她,泣不成声。
宣洱这位原配夫人极其厉害,当年宣氏一族之人涌入广海,受到了当地人疯狂的排挤与扎压,当时他们处境差到就是用十倍的银子都从当地买不到米粮,她的大嫂是个说话如蚊吟的大家闺秀,让她坐在家里听听下人的报还行,让她出去跟那些她觉得是粗野下贱之妇的当地妇人打交道那是绝不可能之事,当时是这位三老爷夫人带着族中的几个夫人与当地人周旋,方才使得当地的妇人愿意与她们交易,救了当时宣氏一族的燃眉之急。
这些年间,这位宣老夫人风风雨雨过来,在广海宣家除了两位老爷和数位族老外,她的地位是宣家最高的。
可她的地位,并不是万无一失的。
这一次,是她的亲生女儿,是她一手宠爱长大的女儿惹出的祸,她要是不收拾好了,恐怕都要累及她的亲儿孙他们。
“我不想着他们,你当我现在是在作甚?”想及自家那位绝情狠辣的老爷,归德侯府出来的这位三老爷夫人闭着眼,绷着脸,面无表情地道:“还能当我是为着那畜生不成?”
宣老夫人说得冷冰冰的毫无人气,她气势太凛洌,丫鬟被她吓得打了个嗝。
这一次,她不敢再说话了,连哭都不敢哭了,再恭敬不过地跪在其后为老夫人梳头装扮。
遂等许双婉在漱芳阁等到进来的宣老夫人时,就见到了一个穿着庄重的蓝黑绵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抿着嘴,神情执拗的老夫人来。
到了许双婉这个年纪,她差不多只要一眼一语就能看出对方是什么人来,她一见宣老夫人,只一眼,她就知道这一次,事情可能不是轻易休得了的。
这位老夫人,是个很强硬的人。她这外露的气势已凌厉无比,想必内心,也是个不达目的绝不会罢休的人罢。
许双婉这一时想了甚多,但面上不显,此时已站起来的她朝这位老夫人浅浅一笑,“老夫人远道而来,妾身有失远迎,还请您能见谅一二,请坐。”
她轻缓扬手,请人入坐。
许双婉会相人,久经沙场的宣老夫人的眼光更不会比这位少夫人差。宣老夫人见宣许氏从见到她那刻开始,连眼波都没动一下,神情也丝毫不变,一看就这归德侯府的少夫人就不是个好拿捏的,一时之间,她心中起了一丝焦虑,眉头收敛得更深,往下陷出了两道深深的痕迹来,这也让她的一身气势显得愈发地阴鸷了起来,甚是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