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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姜一路快马加鞭,终于在二更过后到了奕园。
看门的老仆愈加老迈,但还是一眼认出了屈巫以及被他抱在怀里的姬心瑶,连忙打开了二道门。
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木屋一如从前寂寥,静静地安详地伫立在黑夜里。
屈巫抱着姬心瑶走进了木屋,将她放到床上,见她还在酣睡之中,便从柜子里找出被子给她盖好。
紫姜掌了灯,打开了窗户,又简单地清扫着屋里些许的灰尘。俄顷,听得前面似传来忠儿他们的马车声,便向屈巫招呼一声,往前面院子而去。
晚风习习地吹了进来,屈巫静静地靠在床前的踏板上,看了眼床上的姬心瑶,疲乏劳累还有焦虑一起袭来。
今日太晚了,明日一早去找厉王爷吧。屈巫自言自语地说着,轻叹一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屈巫在心里恨道。姬心瑶,你知道你有多伤我的心吗?为了你,我在塞外九死一生,被雪埋,被剜心,被人追杀,从里到外伤痕累累。可那些伤加在一起,也没你伤我伤得重。
复仇?有你这样复仇的吗?你是不知道我的身份还是不知道我对你的爱?你要谁死,你要倾覆天下,我都可以帮你办到,可你当初为什么就不能等我回来?屈巫一声长叹。
你说,我现在应该把你怎么办?若是你活得好好的,即使今生今世我们无缘在一起,我也认了。可你现在活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你让我怎么办才好!屈巫又是一声沉重的叹息。
姬心瑶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她早已醒了过来,一进奕园她就醒了过来。或许是母亲的气息,或许是冥冥之中的召唤,总之,她毫无征兆地醒了过来。
可她不愿意睁开眼。从她醒来明白屈巫将她弄回奕园那一刻起,她就不想再看他一眼。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自己怎么可能再回头?
你这是要把我交给厉王叔吧?早就和你说明白了,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你多管闲事,无非是为了你自己的心安。你可知,这几年,我何曾心安过?一日复仇不成功,我就一日不心安。我的余生里只有仇恨,没有爱。
没错,你说的对。我就是要凭着美貌和身子倾覆天下。我就是要让自己变成倾国倾城的滔天祸水。世人唾骂也好,遗臭万年也罢,自己已经走上了这条不归路,就绝不回头。
听得屈巫几声长叹后,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姬心瑶悄悄地睁开了自己的眼睛。昏暗的灯火下,屈巫倚靠在床头矮柜上一动不动地睡着了。看着他略显疲惫的面孔,她的心忽然抽了一下,泪水,顺着她的眼角汩汩地流了下来。
那年三月三,他把自己从水中救起。自那以后,他就像个幽灵般一直在自己的周围晃悠,是自己太迟钝,不,是自己太愚蠢。其实他早就对自己表白过,自己却将他当成了一个笑话。自己的心不是在子夷大哥那里,就是在御叔那里,根本没想到过,这世上还有一个人,会这样无怨无悔地对自己好。
可是,现在一切都太迟了!不要说自己不可能前功尽弃,就是现在自己愿意跟他走,也不可能了。他煞费苦心地将我弄到奕园,说明他的内心其实是嫌弃的。真的不嫌弃,带着我远走高飞好了。
紫姜过来了探了下头,见屋里两个人一个床上,一个床下,都静悄悄地,她也静悄悄地转了身,顺手关上了门。
屈巫沉浸在睡梦中,无边无际的焦虑,无边无际的恐慌,自己仿佛又在那一望无垠的沙漠里,看不到出路,看不到尽头。
撕心裂肺的剧痛,让屈巫醒了过来。他茫然地睁开眼,天际上漫天的星辰眨着眼睛,身下松软干燥,他伸手摸去,竟然是一把黄沙。
自己在沙漠里?荒凉的沙漠浸在月光之中,犹如蒙上一层薄雾轻纱,更显得幽静诡秘。
他甩了甩脑袋,记起了自己从一个男宠手中抢过骏马,一路策马狂奔,然后自己就失去了知觉。该死的马竟然将自己带进了沙漠。而它现在正没事人一样,静静地立在自己的身旁。
沙漠?屈巫听说过。真没想到自己会如此撞大运,一头撞进了这没水、没植物、没人烟的荒芜地带。
他摸了摸腰间,陶罐完好如初。想想又不放心地拉开布套绳索看了看,见冰蚕生灵活现地在里面,终于放下心来。自己这一刀没白挨,好歹把它弄回来了。
又是一阵火辣辣的的剧痛,他扒开衣衫,见伤口豁成龇牙咧嘴的样子,皱着眉头摸出金创药,抹到了伤口之上,又吞下一粒灵药。
稍稍喘了口气,他强撑着从衣袖里摸出一根银针,从马尾巴上扯下一根马鬃,分别放在嘴里用唾液滤了一遍,在月光下缝合起伤口。银针,是他在那个神秘部落的住处发现的,顺手别到衣袖里,想不到竟然派上了用场。
豆大的汗珠滚了下来,一针、两针、三针……胸口被他缝成了一个难看的大蜈蚣。终于,他精疲力竭地倒在了地上。
阵阵朔风吹过,他勉强坐了起来,又在伤口缝合处涂上一遍金创药,撕下里面衣服的一只衣袖,将伤口打成了绑带。这才彻底地瘫倒在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几许,他醒了过来。身边金光四射,沙漠里一片强光。他站起来四下看去,老天垂怜,不远处竟然有个小小的泉眼,一汪清泉在太阳下熠熠闪光。
他连忙走过去,趴在泉边喝了够。万幸,那匹骏马上挂着个牛皮囊,他取来灌满了水。又将马牵来让它也喝了够。这才骑上马,根据太阳辨别了一下方向,向东边而去。
他想当然地以为,这是西部塞外,自己往东去应该就能走出去。然而,却是越走越远,越走越深,无边无际的沙漠似怎么也走不到头。
从日出到日落,从星夜到黎明。起起落落,他已不知道自己走了多少天。
天黑了下来,孤冷的月亮在薄云中飞逝,暗淡的光涂抹着无边无际的沙漠。风呜呜地叫着,混沌一片,已经分辨不出何处是天,何处是地了。
万里黄沙,一片孤寂,虚空和苍凉铺天盖地的向他袭来。那一瞬,他甚至产生了幻觉,以为自己不在人间,而是在另一个世界。
寒凉如水,凄冷似殇。他蜷缩在沙漠里数着天上的星辰,想着这场让自己彻底沦陷的爱情。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寒冷,让屈巫惊醒过来。他发了好一会儿愣,弄明白自己不是睡在沙漠里,而是躺在奕园木屋的脚踏板上,深秋的风像刀子一样刮过了自己的身体。
屈巫坐起抱紧胳膊摇了摇头。那个可怕的沙漠!自己险些陷在里面走不出来。就在找不到水,找不到食物,意识陷入模糊的那一瞬,他才猛然醒悟,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自己竟然走进了误区。
自己根本没有必要在这茫茫沙漠里寻找水源,亦步亦趋地寻找出路。只要养好伤恢复功力,一飞冲天,一切都随之化解。
他杀了马,将马血灌满了牛皮囊。每天喝马血,吃生马肉,然后持续排毒练功,终于功力恢复,疾速地掠过沙漠,回到了人间。
屈巫轻舒一口气,坐直了身子,探头看了看姬心瑶,见她依然在熟睡中,面孔是那么的静美,那么的安详,没有一丝一毫白天的妖媚邪气,一如从前的清纯可爱。
屈巫的心动了动,站起来将她露在外面的胳膊塞到了被子里。转过身子,屈巫开始脱自己身上的夜行衣。
姬心瑶悄悄地睁开了眼睛,见屈巫在脱衣服,她的心猛地一下怦怦地跳了起来。他要干嘛?孤男寡女的。她的心里甚至有了某种期盼。
屈巫脱掉外面的夜行衣,又将贴身的天蚕丝背心脱了下来。这背心是师傅给他的成人礼,多年来他从未穿过。从天山回来后,他知道自己身子有内伤,以防万一,才穿到了里面。
昏暗的灯火下,屈巫无可挑剔的后背裸露着,宽肩窄腰,坚毅挺拔,犹如石雕一般。
他竟然有这么完美的后背!姬心瑶傻了一样地看着,喘息声不由得重了起来。
屈巫感知到了空气里的异样,他猛地一下转过头,狐疑地向姬心瑶看去,见她浓密的睫毛慌乱地颤抖,鼻翼微微地煽动,他不由得微微勾唇。
他缓缓地将夜行衣穿好,转身走到床头,将天蚕丝背心放到了姬心瑶的枕边,俯下身子,在她耳边说:“这天蚕丝背心刀剑穿不透它,以后天天都给我穿着。”
屈巫的手轻轻地摸了摸姬心瑶的脸。瞬地,他的手抖了一下,他分明碰到了冰凉的泪。疼痛,几乎让他窒息。他好不容易定下神,咬牙切齿地说:“姬心瑶,你给我听好了,再要任性妄为,当心我生吞活剥你了!”
说罢,头也不回地拉开屋门,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屋外,启明星正在升起。屋内,姬心瑶抱着天蚕丝背心,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