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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漫天,长街两旁门户紧闭,但细细观察便会发现窗户后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街道。大夏皇帝为表其诚意,跟着赵丞相前去求和的随从抬着满载金银布匹的箱子,队伍长度需得用“里”来计算。求和队伍正缓缓而行,他们在雪地上留下深重的脚印,又很快被覆盖而去。
城门由内而开,再西行数里便是婺山,苍狼教所驻扎的地方。从山道往上,除了毛皮深黑的狼再不见其他动物,它们的绿眼睛虎视眈眈,吓得整队人大气都不敢喘出一口。
极为不合常理的是,越往高处积雪越少,植被也完全逆了规律,到山顶时,竟见桃花纷然。婺山顶上不知何时起了一座宫殿,和脚下京城内的那座遥遥相望。
宫殿外无人守卫,粉色的花瓣径自飘落,仿若仙境一般。领队的赵丞相被惊得双目瞪圆,但很快又收敛起表情,他将手心的汗抹干,命身后人止步。这时厚重的朱漆大门缓缓打开,风卷起又散去,桃花瓣便铺就成一条地毯,笔直地通往大门。
赵丞相往里瞧了一眼,发现里面竟是漆黑一片不可见物。他忍不住吞咽了把口水,理平官服上的褶皱,提步朝宫门内走去。
殿内温暖得过分,赵丞相只觉得自己身上的冬服已全然湿透。幽幽烛火次第亮起,一直将他引到宫殿正中,正前方是一张软榻,塌上人披着大氅,腿上还搭着一层厚实的虎皮,这人面色惨白如纸,眉眼间毫无生气,怀里还握着条不知是假寐还是熟睡的狼。
“泰王爷,你竟活了过来?”赵丞相失声道,这人正是一个月前从塔顶被狼扑下砸落在地的病秧子。
“什么叫活了过来?本王可从来没死。”泰王爷靠在榻上似笑非笑,他的手轻轻抚上狼的背脊,那狼睁开眼睛抬起头在他下巴上蹭了蹭。
“你是大夏的王爷,怎可和这些奸人勾结在一起!”赵丞相怒然斥责。
“和你口中奸人勾结在一起的可不是我,我只是个无辜受害者。”泰王爷垂目摇头,“再者,国师都算出了大夏将亡,我只是顺应天命。”
赵丞相气结在原地,好半会儿才想起自己此行目的来,他语气僵硬,“某为大夏丞相,此番前来是为和谈。为表吾皇诚意,殿外有黄金三百万两,丝绸二百万匹,各类玉石玩物不等,西南三十城,南部朱砂群岛皆割与尔等。”
听完之后泰王爷笑得喘不过气来,那狼在他心口蹭了好一阵子才平复。泰王爷看着找丞相,眼里尽是讽刺,“那些城池啊、岛啊,本就已为我手中之物,钱财布匹也是应有尽有,你们皇帝竟然开出此般条件,可笑至极啊!”
大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曾单口斗辩群雄的丞相被驳得说不出话来,至此刻,帝国之危已不是他所能救,狂澜无力可挽。侍奉三朝的元老屈膝而跪,面对的却不是他的皇帝。
泰王爷怀中的狼弓起背脊,双目如同燃烧的磷火,它从软榻上蹿下将赵丞相扑倒在地,狼嘴撕裂血肉。
“钱财什么时候都不会嫌多,布匹拿去裁成衣裳,正巧你一直叫喊着冷。”大殿角落的珠帘起落,一个从头到尾裹在黑色斗篷里的人走出,“还真是谢谢这位丞相了,就是肉有点老。”
说完他走到泰王爷身边,执起瘦削的手腕深深咬了下去。
宫殿之外,数以百计的狼不知从何处冒出,飞扑向侍立在箱子边的随从。头顶上,本就不太亮的天光渐渐散了去,天变得黑沉沉的。风更大了,将地面的花瓣卷到半空吹向远方。
图澄阁内,本在垂眸假寐的国师大人睁开眼睛,他起身将门打开,任由飞花乱雪钻进室内。他身着墨蓝鹤氅,头纶巾,履素屐,迎风而行,肃穆离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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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月华阁所在的山峰上,一道金光撕裂苍穹,一块黑色的东西从裂缝中掉出,被早已等候在地面的人伸手接住。
这是一个祭坛,圆形阶梯向中收拢,中央立着三层佛塔,四面插着白旗。有三人沿阶而上,为首那人手中捧着一块罗盘,黑色底盘,白色刻度,被手遮住的地方刻着“连山”二字。
“也不知道轻言如今怎样。”其中一人道,他的表情十分复杂,“虽是为了大义,但封住他的记忆,让他违背本心取回罗盘”
“连山罗盘若想为月华阁所用,只有他牧氏一族能够唤醒,这是当初立下的契约。”又有一人打断他,“救国于危难之间,这是我们世代相承的大义,他若某日取回记忆,也当为大义而行,继续月华阁的使命。”
“连山罗盘已经被轻言唤醒了吧?”方才那人转移话题。
手捧罗盘之身将连山罗盘翻了个遍,点点头道,“开启了,大夏的时间不多,我们赶紧开始吧。”
其余两人叮嘱道,“阁主,此番‘溯时’请小心谨慎,毕竟我们是要将从前的运势偷借出来,是在强行改变因果,稍有不慎便会惹怒上天呐。”
“本座知道。”阁主说完,手中罗盘飞向佛塔,四面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旗帜射出金光交汇于罗盘上,无数条射线自罗盘而出直上天际,空中参商位移、星斗倒转。
罗盘上光芒愈演愈盛,整个祭坛都被包裹在金光之中,除阁主外其余两人闪身退后,在祭坛一丈开外盘腿坐下,一人取出刀来划破手腕,一人口中念出繁复音节。阁主向祭坛中央走去,在手触碰到佛塔的刹那,一滴鲜血破风而来,仿若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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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
太极殿的偏殿内,牧轻言已守在炉火前大半个时辰,草药的苦涩味早已蔓延开,他已“久居兰室而不闻其香”,对此味道毫无排斥。
丞相求和不得已有一日,跟着出去的金银布匹自然也是收不回来。苍狼教的诡异之兵已至城门之外,一个日夜都没能将门攻破。据说守门的是国师大人。牧轻言想象不出那个披鹤氅着木屐的道士要如何对付如此多的兵马,他现在也没心思想。
不久之前,自大夏成立初时便守卫在皇帝身边的暗影团现身于太极殿上,身后跟着数位老臣,而最后,是手被牵在曲泊舟手中的狗蛋。不,此时已经不能叫狗蛋了,他大名为赫连晓,取自破晓,是牧轻言颤着手取下了这个名字。
这帮想要扶赫连晓上位的臣子颇为守规矩,他们没有直接砍下皇帝的脑袋,而是逼着他滴血认亲,再让赫连晓认祖归宗。
皇帝被气得半死,但终究是没死,这才使得牧轻言得以从大殿脱身,跑来偏殿熬药。
牧轻言幅度微小地扇动扇子,确保汤药能被小火煨炖,这时有人将后殿大门推开走进来。牧轻言没有回头,直到那人走到他身边抽走手中之物。
“接下来我来吧。”曲泊舟道。
“好。”牧轻言将屁股从凳子上挪开,看着曲泊舟对着炉中炭火一阵猛扇,火旺了之后又从怀里取出两只竹筒。一只竹筒里是粉末状的东西,另一只装着液体,曲泊舟丢掉扇子,双管齐下。
顿时一股难言的味道从药罐里冒出,熏得牧轻言连连后退,最终只得打开门窗通风透气。
“曲泊舟,你下次做黑暗料理前能不能提点一句!”牧轻言怒道,“虽然都是要死的人了,但临终者也需温和对待!”
“我就加了些寻常事物,但都和你锅里的药性相克,这个味道是因为有银耳,虽然银耳平时吃着没味儿”
牧轻言打断他,“我并不想知道黑暗料理的配方。”
“那你想知道我们下一个世界能不能见面吗?”曲泊舟偏过头去,轻烟弥漫着他不太能看清牧轻言的脸。
“这又不是我想知道就能知道的。”牧轻言移开目光转向窗外。
“下个世界还能遇见的话,我们继续合作吧。”曲泊舟道。
牧轻言有片刻的沉默,“总感觉跟你合作是在拖慢我的进度。”
“反正你现在也开始怀疑这个世界的定义了不是吗?”曲泊舟夹出几块炭,令火势减小。
牧轻言意义不明地哼了声,走到曲泊舟身侧,捏住鼻子往药罐里看了眼,只见原本还比较清亮的药汤此时变得格外粘稠。他索性降火灭了,将药汤倒在碗中。
“下次见面再说咯。”说完,牧轻言端起瓷碗往外走去。
太极殿前殿依然是守满了人,不过都是暗影团的人,赫连晓已经不在了,皇帝依旧横在床上。
曲泊舟一直随牧轻言走到皇帝的塌前,他将皇帝扶起,捏住两颊迫使皇帝张开嘴,然后接着牧轻言手里的碗,将碗里的液体灌入皇帝喉中。
皇帝猛咳一声醒过来,握住自己的脖颈开始挣扎,一张脸涨红,如同被水烫过的母猪。不过没挣扎多久,牧轻言在心中默数才十几下,皇帝便两腿一伸,去了。
太极殿的大门一直开着,白雪不住灌进来,风变得更大了。而此刻,正对太极殿的某处银光一闪,一支羽箭裹满风雪而来,直入牧轻言这个正正挡在龙床前之人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