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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六斤躲在街道的拐角处,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憋着气,胸膛就像是火烧一样。().终于,他忍不住重重呼吸起来,口中喷出的白雾升腾起来,形成了一朵小云,笼罩在他头上。
“在这里!别跑!”有人看到了这朵白云,大声呼喝起来。
“抄过去!”又有人喊道。
陈六斤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挣扎着站了起来,耳畔传来尖锐刺耳的竹哨声。
三个身穿长袄,外套竹甲的巡检司官兵冲了上来。他们每个都是一手持着木盾,另一手挚着五尺长的木杖,头上戴着皮帽,凶神恶煞一般。
这身装备,让市井平民根本无从抵抗。一旦巡检们结成厉害的军阵,甚至能够以十战百。
在巡检司官兵身后,是附近几个街坊的百姓,手里拿着锤子木杵,显然是听到哨声赶来支援的良民。而那些吹响竹哨的人,已经奔向了旁边的两条巷子,彻底将陈六斤围在中间。
陈六斤的眼中很快就充满了绝望。他看到了那些吹着竹哨的人,胸前胸后都贴着字号,手里拿着三尺长的铁尺。
这些人以前是县里的衙役、白役、做公的……现在朝廷将这些人拉出来,设了一个叫“警察局”的衙门,以前的捕头也成了正九品的警察局长。这些警察都是本地人,地形熟悉,人头也认得准,一旦被他们盯住,想逃就难了。
眼看着两边的人都冲了过来,陈六斤识时务地抱头蹲地,高声喊道:“我是良家子,我没犯事!”
木杖重重打在陈六斤肩头,将他打得仆倒在地。
一个警察坐在陈六斤背上,拿住陈六斤的关节,朝后一扳,飞快地用绳索将他双手绑缚起来。
“我是良家子……”陈六斤哭道。()
“良家子?户口簿呢!”一个年纪稍大的警察上前,厉声喝问道:“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家里有几口人,做何营生,说!”
“我是外地来的,还没上户口……”陈六斤还没说完,也来不及讨饶,一块石头便被塞进了他嘴里,还带着河泥的腥气。坐他背上的那警察扯出一尺多长的草绳,麻利地往陈六斤嘴上一勒,使得他吐不出石头,叫不出声。
那个年纪大的警察拿着朱印往陈六斤额头重重一敲,登时多了一方朱红印记,上面是“流民”两字。
其他警察将陈六斤拉扯起来,飞快地拍遍了他全身,摇头道:“啥都没有。”
“带走。”老警察大手一挥。
陈六斤说不出话来,只能哽咽流泪。他知道这些警察根本不在乎你是本地人还是外来的,只要没上户口就要被抓走服苦役。
在他之前落脚的一个城隍庙里,三五十个叫花子就被警察和巡检司团团为住,检查户口。这些叫花子哪里肯去上户口?自然都要被带去服苦役。其中有几个壮实些的不肯认命,想往外跑,结果被巡检司的弓兵当场射杀。
幸好城隍庙的墙突然倒了,陈六斤方才跟着几个机灵的叫花子逃了出去。谁知在这个县城里没有户口举步维艰,本想讨口饭吃,谁知人家见了他就跑,还大喊大叫,结果把警察招来了。
原本县里的地牢已经改成了地窖,朝廷在城外又起了高墙牢狱,专门关人。陈六斤很快就被扔了进去,双手和嘴巴上的草绳却都没给解开。他原本还以为会有人来提审他,那他就可以跪地痛哭,求着上官给落个户口,哪怕挨板子也不能去当苦役呀。
谁知事与愿违,根本没有人来提审。到了午间时分,来了两个巡检司模样的人,将牢里的人犯用麻绳串联起来,像赶牲口似地跟赶着往外走。
这条绳子上串了大约十几个人,只要有人走得慢了,那两个巡检兵就用杖头捅肩胛骨,又酸又痛,却不妨碍赶路。
一直赶路赶到天色将暗,那两个巡检兵方才在一处驿站门口停下。、其中一人高声道:“今晚就在驿站过夜,但凡有人敢大声说话的,敢吵吵哭泣的,敢阴谋逃跑的,杀无赦!”说罢,那巡检兵带着人到了后面的马棚,依次解开了众人嘴上的草绳,让人吐出石头。旋即又将众人捆缚的双手解开,用了个套头索,像牲口一样拴在马槽旁。
虽然被人当牲口对待,但不得不承认,这样舒服了许多,甚至还能躺下睡觉,只是得小心别被套索缠死。
陈六斤本已绝望的心中又泛起了希望,如此简陋的套索,很容易就能从头上取下来。到时候趁着天黑,自然能够逃跑!不过往东是不可能的,听说比这边更严厉。那就只有往西,回河南去,哪里可没有巡检司和警察。
他正琢磨着,突然身子一轻,竟是被那个不说话的巡检兵单手拉了过去。那巡检兵哐啷啷取出铁链,将陈六斤捆在马棚对面的屋檐下,还上了一把巨大的锁头。
陈六斤再次坠入绝望之中,难道这些巡检兵竟然会读心术?知道自己要逃跑?
那巡检兵又从人堆中拉出几个年轻力壮的,一样用铁链锁好。
“你们两边都给老子紧紧盯好!”之前说话那巡检兵大声道:“马棚里的走了一个,屋檐下的就全都砍头!屋檐下的人要是跑一个,马棚里的就全都砍头!听懂了没?”
一干流民被吓坏了,诺诺不敢出声。
那巡检兵又取出一个炊饼,放在院子当中的一张木凳上:“若是有人想逃跑,第一个喊出来的有炊饼吃!第二个跟着喊的,可以免罚!喊得晚的就跟逃跑者一起吃鞭子。懂了没!”
众人只盯着那雪白的炊饼看,放肆吞咽着口水,仍旧没人敢出声。
两个巡检兵又查看了一遍,方才搓着手进屋烤火吃饭去了。
过了一会儿,一个瘦脱了形的人影从屋里出来,费力地提着一个木桶,桶里传来晃荡的水声。
“开饭喽。”嘶哑而诡异的声音在夜空里让人不寒而栗。他用一个木碗从桶里舀出汤水,挨个喂给这些被发配苦役的人。在喝完了汤之后,他会从木桶旁边一个不起眼的小布袋里掏出两个苜蓿窝头,塞在这些人手里。
轮到陈六斤的时候,陈六斤几乎又要哭了出来。他已经两天都没吃东西了,没想到一脚踏进鬼门关的时候,终于有人给水给窝头。
光凭这两个窝头,他就打消了逃跑的念头。
“你是陈小子?”那如同鬼魅的老头突然对陈六斤道。
陈六斤努力吞咽下嘴里窝头渣,瞪大了眼睛:“你是……”
“洪老七。”那老头缓缓问道:“你犯了啥事?”
“没上户口……”陈六斤记得这个跟他一起在城隍庙里混曰子的老乞丐,疑惑道:“你咋在这儿?”
“我去上了户口,被分配在这儿干活。”洪老七用干渣渣的声音笑了两声:“没人打没人骂,就扫扫地,牵牵马,做做杂活,一曰两顿饭。”
陈六斤的嘴不自觉地张开了,像是听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他怎么都不相信,这世上竟然还有这种事。扫地、牵马就能吃饱饭,这简直是胡言乱语啊!
“当初叫你跟我一起上户口你不肯,”洪老七嘴里啧啧作响,“照你这年纪,这身量,说不定还能分去营里当民夫,一曰三顿,隔几天就能开个荤呢!啧啧啧,可惜喽。”他说着话,继续做自己的差事了。
陈六斤根本不怀疑洪老七在撒谎。
但凡有一丁点虚言,这老头子就不可能活到现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