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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虞走了,程昱等人也无颜驻留,表面上,他只是来观礼的,但实际上,他也有相应的诉求。程昱此行,主要是来讨还曹仁和戏志才的尸身的。
以王羽的豪气,本不至于拿曹、戏二人的尸身做什么文章,但若程昱给他太明显的借口,他也不介意顺势给曹操添点堵。
刘虞一败涂地,程昱自然没道理继续折腾。其他人的情况也都差不多,除了荆襄来使伊籍,算是无欲无求之外,其余的围观众,都有着迫不得已要偃旗息鼓的理由。
很快,军营北门就恢复了平静,除了远远警戒着的亲卫之外,其他人都离开了,只剩下了向王羽怒目而视的麹义。
“王将军,某虽然一直与你为敌,却也敬你是个英雄,今日你设下圈套,诓吾主入彀倒也罢了,争雄天下,斗智斗勇,本也无可厚非。但你一计不成,又要行反间之计,不嫌画蛇添足吗?须知,若是此计不成,弄巧成拙,反会成为天下笑柄,某窃为将军不值啊。”
王羽和刘虞对话的时候,麹义一直沉默不语,等到众人都离开,他才寒着脸开口,摆出了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麹将军去了幽州,别的没见长进,这嘴皮子功夫,的确今非昔比,一日千里了,佩服,佩服。”麹义摆冷脸,王羽既没有好言相劝的意思,也没有震之以威,反而反唇相讥上了。
“与王将军比口才心计,麹某自是甘拜下风,这刮目相看之言,实不敢当。王将军既然有话。不妨直说,何必打这些机锋,没的让人看轻?”麹义扭头看向一旁,语气和声音都硬邦邦的,像是河边的石头,任河水如何反复冲刷,都不肯动摇分毫。
显然,他是在暗示王羽,离间亦或笼络。都全无用处。
王羽微微一笑,不以为意的摆摆手,示意对方不必紧张:“麹将军不必摆出如临大敌的架势,事情没那么严重,实际上。本将只是有几事不明,想当面向你请问罢了。”
“哦?”麹义脸上的神情终于有了些松动,再次转头看向王羽,眼中疑惑之色大起。
王羽摊摊手,无奈道:“麹将军莫非信不过本将的为人?仍然以为我要拿话来诓你?”
麹义摇摇头,很认真的说道:“将军神机妙算,鬼神莫测。麹某不过一介莽夫,在将军面前,岂有不谨言慎行之理?”
“这样啊。”王羽用手指在额头上点了点,笑道:“公平起见。不如这样,本将问你三个问题,你也可以问本将一个问题,双方都需如实回答。如何?”
麹义思忖片刻,终于还是点头应了下来。
“本将很好奇。龙凑之战后,你应该是受了伤,隐藏在民间,本将派人四下寻访,却一直没找到线索。但你也应该知道,本将只是爱才心切,并非有什么恶意。刘使君在冀州的活动,应该是很隐秘的,不可能大规模的搜索。因此,某种意义上而言,你是主动在回避本将,然后投效幽州的?”
麹义坦然答道:“不错。”
王羽皱皱眉,紧接着又问:“今日之事,你被刘使君当做了诱饵。虽有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之说,可如今毕竟是乱世,本将就算动了手,顶多也只是多点恶名,给刘使君一个不参与会盟的正当理由,仅次而已。而你要赔上的却是自己的性命,本将知道麹将军你一向置身死于度外,可这样的牺牲,值得吗?你就这么心甘情愿?”
“正是。”麹义的回答依然那么简短,没有半点犹豫。
王羽眉头皱得更紧,沉声问道:“你在西凉时,一直率部与羌胡作战,厮杀十数年,与胡人仇深似海。而刘使君在幽州,对胡人采取的是怀柔绥靖之策,将来战事一起,说不定你就要与胡人并肩作战,你也心甘情愿?”
“……不错。”这一次,麹义很是迟疑了片刻,才做出回应。
“何故?”这些问题,确实困扰了王羽很久。
一个麹义不值得他多做困扰,但麹义明知青州势大,对刘虞的作风也不是一无所知,却仍然死心塌地,这个事实,的确令得王羽很费解。他很想知道,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或规律。
麹义可能无法可想了,但搞清楚这件事,对今后招揽其他名将想必是有些帮助的。
“将军施政,与某理念不合。”
“青州新政?哪一条?抑制豪强么?”王羽很意外,麹义的家世他调查过,破落的豪强而已,说是寒门也没什么错,不应该对青州新政有抵触情绪才对吧?
“正是。将军抑制豪强,或许是出于善意,想借此将青州上下拧成一股劲,以增强国力,消除内部隐忧,正如武皇帝当年曾经做过的那样。”
麹义的回答,让王羽更加疑惑了,很明显,此人并非真的莽夫,他对治政也颇有些心得和见解。可越是这样,王羽就越奇怪,既然知道自己的用心,为什么还会排斥自己呢?
“用意好,并不代表就行得通。千百年来,士庶之别便始终如一,贸然更改之,无异于动摇国本,是以当年以武皇帝之雄才大略,抑制豪强之策依然无疾而终,王莽急功近利,更是激得天下大乱,如是种种,都证明了,将军此策是行不通的。”
王羽的问题一定程度上消除了麹义的疑虑,但他侃侃而谈的内容,却也大大的出乎了王羽的预料。
王羽奇道:“那你认为,如今天下大乱,原因在谁?天子?宦官?外戚?亦或豪强?”
“兼而有之。”麹义正色道:“先帝荒淫,天下皆知;十常侍之恶,天人共鉴;何进无谋,野心却大,最终引狼入室,这才有了董卓乱政;豪强兼并土地。使得百姓无所依,流民四起,终酿大乱。”
遇上个什么都明白的,王羽有些迷糊了,什么都懂,还抵触青州新政,这种思维方式,是怎么产生的?
“既然如此,想要避免重蹈覆辙。变法不就是势在必行的吗?”
“出了问题就推翻原有政略?王君侯,不得不说,您的智勇虽然当世无双,但在政略方面,毕竟还是太过天真了。”麹义大摇其头。对王羽的说法不屑一顾。
“大汉的政策,是在商周、春秋列国的基础上,改进而来,经过了无数岁月的验证,岂是说改就能改的?抑制了旧豪强,难道新的功勋之臣不会成为新豪强吗?到时,君侯又当如何自处?”
“更何况。纵要改,也得有所凭依吧?君侯若行暴秦之政,终究逃不过两世而终的命运,到时候。天下岂不是又要经历一次动荡?除了暴秦之策外,天下间还有比大汉朝更全面,更优秀的政略吗?不存在!”
“刘使君在幽州,施行的是兼顾各方的政策。表面上无所作为,却深合黄老无为而治的精要。本朝初期的文景之治,不就是这么来的吗?至于对胡人的政策,只要胡人愿意奉朝廷正阙,听从号令,自然可以一视同仁,这才是真正的持重之政啊!”
王羽听得目瞪口呆。
他当然不是被麹义的说法给说服了,只是没想到,麹义不但精通政略,而且还是个坚定的顽固派。
这种人他在后世见得很多,一有人说国内有什么不妥,需要改进的地方。顽固派就会大声斥责,并举例外国欠缺之处,表示世上就没有完美的体制,一切不足都是理所应当的,一切需要改进的地方,都不存在。
特别是涉及到特权方面的问题是,那些人的说法,和麹义简直同出一辙。人类始终要有优劣,所以特权的存在就是必然的,所以,就不能在这方面稍做改进,甚至连谈论都最好不要谈论。
有了这样的认知,王羽心中最后一丝笼络麹义的心思也没了。
这种顽固派,是不可能被说服的,因为这是立场问题。如刘虞那种政客还好说,只要逼他到了穷途末路,他自然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但麹义这种又倔又犟的,恐怕到死也不会改悔。
就算破落了,变成寒门了,他始终还是把自己当成了高高在上的士族。与后世那些与特权阶层沾个边,就誓死维护的顽固派是何等的相似。
不是政策不好,就是执行的人多少有些问题,只要让这些人意识到问题所在,再换个明君上位,天下自然就太平了。
这就是麹义的政治理念了,天真而可笑。
不过,通过麹义的回答,王羽也算是知道了,在人心这一点上,当今之世和后世也没多大不同,今后招揽名将时,考虑的要更加周全才是。
道不同不相为谋,王羽不愿意继续浪费时间在对方身上。他点点头,算是交代一声,正转身欲走,忽听麹义扬声说道:“将军莫要忘了,您还欠某一个问题呢。”
“你问。”王羽脚步一缓,头也不回的答道。
“将军今日设下的局,奥妙到底在何处?将军怎能料定,我家主公一定会选择以箭术较量?做好事先准备的?”
“麹义,你自诩聪明,却连这么简单的事都看不明白吗?”王羽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
“将军的意思是……”
“很简单,我青州人才济济,不管较量的是个人文武艺,还是兵法与韬略,都远在你幽州之上,是全面压制!较量什么,结果都不会有区别。贵上机关算尽,但他可以凭借的,除了路途遥远,土地贫瘠之外,也只有草原上的援兵了。”
王羽冷然一笑:“不提日前与匈奴那一战,今天的结果,你也看见了,你觉得贵上凭借的这些东西,除了制造麻烦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用处吗?麹义,你不妨亲眼见证一下,接下来的几年,到底是朝气蓬勃的青州更胜一筹,还是暮气沉沉的幽州能将和衷共济进行到底。”
说罢,王羽毫不停留,率众往中军而去,只留下麹义呆立原地,久久无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