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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雍压抑着心里的激动,一个箭步冲上去,将吕雪凝扶坐起来,却没有解绑也没有除去她嘴里的棉布团,只是正色端详着她。
“是你吗?雪凝。”
吕雪凝看着时雍,眼中已有泪水。
是熟悉的她。
那个善良软弱骨子里又不肯认输坚强无比的吕雪凝。
“为什么?”
时雍低低地问,吕雪凝摇着头。
她说不出话,就没有办法回答时雍的问题。
看时雍要抽去她塞口的棉布,丙六提醒。
“郡主,不可。万一山谷有她同伙……”
时雍缩回手,看着泪眼婆娑的吕雪凝一眼,突然扭头看向那个花布包裹。
“里面是什么?”
丙七道:“属下方才只顾着她,还没来得及查看。不过,拎上来的时候,我发现挺沉的。”
时雍点头,“拆开。”
她说话简洁直截,但十天干恰是不喜那些繁文缛节的人,倒也很受用。
“是!”
丙七说着,就解开了花布包袱。
里面是一个铁盒子。
上了锁。
丙七狐疑地端详片刻,突然从腰上取出一个铁制的工具,对着那锁头拨弄几下,便开了。但是丙七没有马上掀开盒盖,而是站直身子,一只手将铁盒托起,另一只手在掀动盒盖的瞬间,把铁盒猛地朝密林里掷了出去——
咚!
铁盒掀翻在草地上。
一个血淋淋的东西滚落出来,翻腾好几周才停住。
众人微怔。
丙七把盒子摔出去,是防止盒中有杀器,倒是没有想到,盒子里是一颗人头,包装得很是精细,先用绸布裹好,又放在这个密封的铁盒里,此举极是古怪。
若是报复,取走人头就是,为何封藏得这么把细?
四周鸦雀无声。
时雍低头察觉一下,又唤来宋长贵。
“爹,你看看,是不是阿旺。”
宋长贵蹲下身去。
他们是从脖子与尸身的伤口来判断的,阿旺死亡时间不长,伤口变化还不大,斧头砍过的痕迹仍然可辩。
“没错。”
宋长贵朝她点头。
“是同一人。”
时雍默不作声。
在众人的注视中,她神色平静地走到吕雪凝面前,慢慢弯腰捏住她的肩膀,用了用力。
“瘦了。”
吕雪凝身子一颤,嘴里再次发出“呜呜”声。
“我知道你有话想说。”时雍盯住她的声音,眉头微微蹙起,“可是我还能相信你吗?雪凝?你还是不是我的姐妹?”
若说方才她还能把吕雪凝想成受害者,那么,在看到这颗人头后,就不敢再轻易信任了。
世上唯有变化才是不变的永恒。
她会变,吕雪凝也一样。
“呜呜……呜呜……”
时雍见吕雪凝眼中的泪水越聚越多,一大颗一大颗地滑落眼眶,滴在塞住她嘴巴的棉布上,模样楚楚可怜。
“别急。”她回头,看着丙六,“借匕首一用。”
她手上拿的长剑,并不方便行事。
说罢,她一把抽出丙六递来的匕首,横在吕雪凝的脖子上。
“姐妹,原谅我的疑心。但我不得不这么做,你明白吗?”
吕雪凝点点头,又眨了眨眼,表示并不在意。
时雍莞尔,“好的。你不要乱动,否则,我一激动,可能会控制不住自己……”
她一面轻言软语地说话,一面轻轻拉开了吕雪凝嘴里的棉布。
如她预见,吕雪凝没有叫喊,只是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泪淌得比方才更厉害了。
丙七见状讶异,“原来你方才不是要传信呀?”
吕雪凝道:“我没有发现你。我只是想……停下来处理人头。”
丙七啊地一声,有些不明所以。
“阿拾……”
吕雪凝的嘴巴塞得太久,声音有些含糊。
“你可算……回来了。”
情绪是骗不了人的。时雍在与她的目光交流中,能明显地察觉到吕雪凝的激动和情感。如果这都不是真的,那只能说,这姑娘太能演了。
“这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拎着阿旺的人头?雪凝,你同我仔细说来……”
吕雪凝点点头,“阿拾,我砍下阿旺的人头,故意带到这里,便是为了偷偷引你们前来。”
话还没有说完,但见吕雪凝又拼命地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又可怜。
“阿拾,我来不及同你细说,我们长话短说好不好?总之,我是故意让人发现我的。但是现在,我娘……我娘还在下面的木屋里,他们囚禁着她,我怕时间久了,我娘会出事……”
吕雪凝逻辑稍稍凌乱,但众人还是听清了原委。
她被人胁迫了。
时雍回头:“白执。”
白执上前拱手,“属下在。”
时雍道:“你同丙六哥他们下去,将木屋给我看牢了,不必打草惊蛇。但是,若有什么动静,可先发制人。”
白执:“属下领命。”
时雍只知道白执和丙六是轻功了得的人,所以只能吩咐他们。为了安全起见,丙六又点了丙七几个人随同,只留下朱九娴衣和丁五在上面,保护时雍。
“好了,你可以说了。”
时雍淡淡地看着她,“不要怕,有什么尽管说。即使是受人要挟做了什么错事,也不用避讳。”
看着她清亮透彻的眼睛,吕雪凝羞愧地垂下眼皮,呜咽一下。
“我杀人了,我杀了人……阿旺是我杀的。”
她情绪十分激动,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
时雍沉眉不语,不逼也不急,静待下文。
吕雪凝哽咽着,这才徐徐道来。
……
原来她们母女带着丫头仆役悄悄离开米市街,并没有回临海的老家。
“流言就像长了翅膀一样,早已传了出去。更何况,我二叔是朝廷问斩的重犯,也是要发函回乡的,哪里能瞒得了人?我老家亲眷众多,无人不知我们家在京师的事情,我们母女,其实早无容身之地……”
一对败坏了名声的母女,在举目无亲的京城尚且活得战战兢兢,被人非议,回到故旧众多的老家,日子就能好起来吗?
只会更差。
时雍几乎可以预见那样的场面。
她搂了搂吕雪凝的肩膀,将她身上捆绑的绳索解开,“你受苦了。”
吕雪凝低低饮泣。
“我们母女无颜回乡,又想苟活于世,只得找个地方隐居起来。”
时雍问:“为何选择霄南山?”
吕雪凝抬起眼睛,泪光楚楚地道:“你在玉堂庵来修行,失踪在此。我便想来寻你……阿拾,我是想寻你,才来这里的。”
时雍心里一酸,突然说不出话来。
吕雪凝泣道:“那时,你生死未知,我从周明生那里也打听不出个究竟来,只知道朝廷也没寻到人。他们都说,其实你已经不在人世了,朝廷早就已经放弃寻找,大军都已回城……说是失踪,无非是个安慰罢了。”
“但我不肯相信。没见尸首,我就坚信你还活在人世,奈何我人微言轻,自身都难保,又能有几分力量来找你?正好我们母女无处可去,我便说服了母亲,来到霄南山……”
“我们不敢住在镇上,更不敢随便与人结交。我选择了隐居山里,带着有一日出门,突然找到你的幻想,住到这里来……那几间破木屋子,是我在一个猎户身上买下的,只是年久失修,我娘身子又受不得寒,我托猎户在镇上,找人前来帮忙修葺,又置办了一些家当,便这样住了下来……”
猎户找来帮他们修葺房屋的人,就是阿旺。
阿旺家是开铁匠铺的,铁锅锄头弯刀斧子这一应家什,他都自告奋勇地帮吕雪凝买了回来。
包括那把最后砍掉他脑袋的斧头。
“阿旺不是好人,可我……我原本是不想杀他的,但是我没有办法,阿拾,我不杀他……我娘就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