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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咯噔了一下,“呵呵!”墨惜颜干笑几声,随即应和道:“有机会的话,会见到的。”
“是麽?”苏颜歌淡淡地应着,放下茶具,又往里面添了些水和青梅,放于茶几上的小火炉上温着,道:“莫小姐口中的那位故人,不知是女子还是男子?依我猜,是男子吧?”
墨惜颜扯了扯嘴角,回道:“确实是男子。”
“男子……”苏颜歌喃喃地念着,端起身前的青梅茶浅浅地喝了一口,眼帘微敛的眸中,黯然幽光回旋飘荡。
“那位公子也会弹琴,也穿红衣?”
“嗯。”墨惜颜回着,月眸里波光流转,直直地注视着苏颜歌,她想从他的神情里瞧出点什么,却听他忽然轻笑了一声。
“呵!想必是个风姿绰约的人,而且风华胜过青鸢公子,不然,莫小姐也不会看着驰名香河的青鸢公子还能无动于衷,偏偏记起了那位故人。”
左手嗒嗒地敲打着桌案,墨惜颜淡笑道:“人有相似之处,瞧着这位公子,不免便想到了自己的故人,苏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苏颜歌淡淡一笑,不语,只是姿态优雅地喝着茶。
墨惜颜在他脸上幽幽一扫,也端起身前的茶喝了半杯,眼睫微垂的月眸中,是区别于清澈纯粹的幽然。
弹琴的人静静地听着不远处的案几旁坐着的两人如云遮雾般的交谈,不禁凝了凝眉。
好奇地抬起头来,他看了看苏颜歌,那是个容色普通,但浑身的气息却华贵清凉的人,看似来头不小。
他随即看向墨惜颜,只觉得那女子与他寻常时候见到的女子都不大一样。
寻常女子若是见到他,通常都会对他多看几眼,垂涎他的美色,甚至,只要他回视她们,对着她们微微那么一笑,她们便会露出那种心花怒放的表情。
可她却对他不屑一顾,甚至是连多看他一眼都有些吝啬。
这个女子,到底是真的清心寡欲,为人正派,还是不过是在假装自己不似其他人那般轻浮,实则内心早已澎湃汹涌?
那男子兀自想着,以至于指尖拨动下的琴音有些走调都未能察觉,苏颜歌听见,微微凝了凝眉,但没有说什么。
苏颜歌抬眸看了看对面的墨惜颜,见她只手撑着下巴,目光漠然地望着窗外的高楼上那些倚栏而立,与过往的船只上的女子调笑的人,并未留神琴曲,便将那弹琴的人以及所弹的琴曲也一并抛到了脑后,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她,享受着与她独处的时光。
弹琴的青鸢心思回转着,受不了苏颜歌和墨惜颜对他的漠视,他灵光一动,指尖下拨动的音律陡然一转,一曲驰名香河的《流光飞舞》瞬时倾泻而出。
动人的音律传来,四周喧闹的画舫和伶人馆瞬间寂静了下来,纷纷觅寻着琴音的来处。
经常在香河上晃荡的人都知道,《流光飞舞》是倚翠阁的头牌青鸢公子的成名曲,至今为止,也只有他一人会弹,没人能学会。
传言,鲜少有人能请动他外出弹奏,除非能出价千金。
在香河上游荡的女子有不少是富家小姐,身上也不缺银子,但千金换来一曲,她们仍是会觉得不值。
香河两岸的伶人馆不少,其中不乏很多姿色不错的人,丢上几十两银子乃至上百两就能陪吃陪喝还陪睡,千金?玩别的人她们能玩不下十个,逍遥快活不下十晚,要她们为了听一首曲子而当冤大头,她们还没荒唐到那般地步。
今晚有免费的曲可听,她们自然是乐呵的,乐呵可以不用花钱便能听到她们一直想听的曲。
当然,她们更好奇这香河上何时竟来了位阔家小姐,居然会为了听曲而败家到这般地步,比她们还夸张,竟然花钱请了青鸢公子出来。
然而,墨惜颜本人并不知道这位青鸢公子的大名,也不知道请他出来要花这么多的银子,她只道是苏颜歌为了替她饯行,便花了那么十来两银子请了个香河上小有名气的人弹曲给她听。
她对这些太具格调的高雅艺术没什么造诣,除非是遇上某些特别有感触的曲子,听起来会觉得感动之外,其他的,对她来说没什么差别,有时候,甚至会觉得吵。
墨惜颜两只眼睛淡漠地瞅着那些突然便安静了不少的人,不知道他们的视线都在扫些什么。
忽听周围的空气里似有什么歌声在回荡,她侧耳一听,随即秀眉一蹙,脸色有些青灰。
这声音……咋那么阴阳怪气儿似古代那些宫廷里的太监?太阴柔了吧?
侧首扫了扫弹琴那人,不,应该说正很投入地弹唱的人,她拧着眉看向苏颜歌,低声问:“你觉得……他唱得好听吗?”
苏颜歌回视着她,配合着她低声反问:“你觉得……不好听?”
墨惜颜想了想,若她不表明自己的真实感受,而苏颜歌又喜欢听,那她岂不是要一直听那可以杀死她诸多脑细胞的歌声?于是便道:“我不喜欢,我听着难受。”
“难受?”苏颜歌扬了扬眉,“心里难受?”
墨惜颜偷偷瞅了瞅弹琴那人,回道:“听着身体不舒服。”
苏颜歌愣愣地眨了眨眼,有些好奇这驰名香河的青鸢所弹的琴曲到了她这里都变成了听着不舒服,那什么样的琴曲和歌声才是她心里所爱,便不着痕迹地试问:“你会唱吗?”
墨惜颜想了想,回道:“会一点点,算是五音不全。”
五音不全?苏颜歌有些不信。
外间传言他对面的人不学无术,什么都不会,可他所知的她好像什么都会,只是有些领域他还未曾有机会亲自证实,今日便想多打探打探,更想亲自证实墨惜颜所说的只会一点点到底是多少。
“那你唱一首让我听听,我让那位青鸢公子先歇歇。”苏颜歌说完,未曾等墨惜颜点头应承便坐直了身形,转身对弹琴的青鸢道:“青鸢公子,你先停一停。”
墨惜颜有些讶然,这人怎么都不问问她的意见便擅自做了决定?她好歹是个公主来着,而他心知肚明,他这胆子是不是也忒大了点?
青鸢没有料到有人非但会在他弹唱时一边叽里咕噜地小声议论,还会让他停下,心里是又惊又愤,十指僵硬地停在了琴弦上,面色沁凉如冰水般沉冷。
苏颜歌见青鸢停了下来,便回首看着墨惜颜。“你唱吧,今日,就让我和青鸢公子一起做个见证,看看你那所谓的一点点是指多少。”
墨惜颜倒吸了一口气,面色有些僵硬。苏颜歌凝视着她,温润笑道:“你我二人好歹交情不浅,我不计较私人利益帮了你那么大的忙,我这小小的心愿加请求,难道你也不愿答应?”
又是他不计利益帮了她那么大的忙。
这个人,为什么她就觉得他是故意的呢?
先帮她一个恩比天大的忙,让她不得不时刻谨记他的好,然后他便可以拿着他对她的“恩泽”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求她做这做那。
虽然他的要求看起来都很小,很合理,可她偏偏就觉得不合理。
盯着苏颜歌看了半晌,在那双灿若明星的眸子里遇上了流星划过,看到了星云浩瀚,惊鸿一瞥黑宝石的璀璨,墨惜颜心里一震,悻悻地收回了探视,回道:“好吧,我唱。”
谁叫她欠了他的呢?
谁叫她还指望他继续帮她呢?
她现在不能得罪他啊。
他有那个权力,可以名正言顺地要求她做这做那,她在他这里,不过是个凡人,而不是那身娇体贵的公主。
墨惜颜在心里无声地叹息着,目光闪烁着,在脑海里寻思着有什么歌她能拿出来唱。
那些直白的情啊爱啊的,在这些思想保守的古人面前她不可能随便唱,别说她自己想着便会觉得浑身不自在,只怕听见的人,也会觉得头皮发麻汗毛倒竖。
苏颜歌瞅着墨惜颜苦思冥想的神情,黑亮如墨的眸中划过一抹柔和的光,耐心地等着对面的佳人启唇开唱。
青鸢浑身发抖的在琴案边看着,想要看看那人到底能唱出些什么,有史以来第一次被人否决,于他而言是一种侮辱,更是耻辱。
视线漫无目的的在房中移动着,触及面前的青梅茶,墨惜颜怔愣地看了半晌,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她抬首一笑,“我知道要唱什么了,不过,唱功不佳,你可不要见笑才是。”
苏颜歌双眸含笑,轻轻颔首,心里生出隐隐的期待。
想着自己的嗓音没那么空灵好听,只是清唱着实有些枯燥,墨惜颜想了想,从头上抽出一支束发的金簪,轻轻地敲在身前的杯子上试了试音色。
“叮……”有些清脆,又不是太过干燥的敲击声传来,她眸中一喜。
抬眸对着苏颜歌一笑,她旋即敛下眼睫酝酿了一下,手中的金簪轻轻敲击,红唇轻启吟唱道:“一壶青梅看落日戏水射云端,半杯酸楚听春风秋月柳絮红,斜阳照寂寞,谁知是将你盼,盼不到你早已发白鬓两端。
曾经想过为你从此一倾天下,了大半生却只能独自空嗟叹,昔日的风云,抵不上那半张,焚香拜月徒留几案上……”
苏颜歌本来只是有些期待,看墨惜颜取下发上金簪轻敲茶杯,心里的好奇便多了些,等着墨惜颜给他带来新的惊喜。
一曲始而心中惊,一句“半杯酸楚”撼动他心中半壁江山,“发白鬓两端”更是让他恍然间似是看到了自己苦等一生的凄然结局,隐在他心底的那丝悲凉,如风中的零星野火,死灰复燃般烧了起来。
他手中端着茶杯,呆呆地望着对面的人,眸中的光明暗交替千般变化。
他的手轻微地颤抖着,有几滴茶液漾出茶杯染湿他的手而犹不自知。
驰名香河两岸,闻名襄阳城的青鸢公子同样震惊,他从未想过歌竟然可以这样唱,可以就这般以金簪敲击茶杯配乐而唱,而那人歌声清丽婉转,简单的旋律更显她的声线柔美。
僵硬的四肢在柔美的歌声里慢慢恢复活络,青鸢的十指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仅以最单调的单音旋律为墨惜颜配乐,配合她的节奏。
周围的画舫里的人和两岸的伶人馆里的人本来正在诧异方才的琴声怎么突然就没了,离苏颜歌和墨惜颜最近的画舫里的人听见有声音从她们所在的那艘船上传出来,便悄声告诉附近的人弹琴唱曲的人在这艘画舫上。
周围很静,甚至比刚才还静,如万物沉睡的夜深人静时刻。
皎洁柔和的月光和灯笼里透出来的魅红光线相交叠,让原本喧闹无比的地段陇上了静谧色彩,清清浅浅的歌声回荡在静谧的空气里,悠扬婉转,就像天河里飘来的梵音,抨击着诸多人的心。
刚开始的时候,有人诧异唱歌的人为何突然变成了女子,为什么会有女子在这样的地方唱歌,这不是自贬身份麽?但听着听着,众人也释怀了,只是听歌,不去计较唱歌那人是谁。
离得远些的人,听得不是很真切,只能听见类似嘤嘤嗡嗡的歌声和零零落落的琴音,但看那些离得近的人露出沉醉的表情,他们便更想听清到底是什么人在唱什么歌。
歌声悠悠,灯影扶疏,一曲落而心湖乱,苏颜歌怔怔地看着对面笑容莹然的人,原本沉静如水的心乱了,如惊涛拍岸,狂风击石,暴风雨将至。
她这般……这般拨动他的心,叫他如何放手?
她有驸马,她有良人,更有在她心中占据一席之地的故人,他在她心中,可能占据那么一点点位置?
他原本只是想趁今天的机会让她记住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所以才会带她来这里,让她记住今晚特别的经历。
大抵,这世上不会有任何一个男人会带她来香河这样的粉墨之地,而他这么做了,她的记忆里,必定会永远有他。
等她离开之后,他便会将她放在记忆里的最深处,一辈子细细回味,任指尖肌肤随风老去乱了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