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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哥,这是……”
带路的那个军士脸上一直没什么表情,仿佛不知道韩辅的身份一样,而韩辅自己好像也忘记了自己是总兵,态度和称呼都很是客气。
“他啊,侯爷从盖州回来之后,他就来了,这都十多天了,天天天不亮就来,入了夜才走,刮风下雨都不耽误,只说要求见侯爷……”说话时,那军士的语气神情都很平静,可韩辅却是越听越心惊。
不用问,祖大焕来此的目的跟他一样,都是负荆请罪来了,一跪就是十多天,可以说头已经磕在地上了,诚意不可谓不足。
但是,冠军侯的严厉也和传说中并无二致,十多天竟然连个话都没给出来,祖大焕好歹也是个从三品的参将,居然就这么被晾在这儿了。
当然了,祖大焕的情节要比自己严重得多,自己不过是有些动摇,他却是跟侯爷从头做对到尾,自然不能一并而论。
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想到自己即将面对的,韩辅心下更是忐忑了,是狂风暴雨,雷霆之怒,还是……反正不会是春风拂面吧?
“……要说呢,这人就是贱,屯田新政也好,垦荒令也好,都是侯爷代万岁爷行的善政,为了让咱们辽东人过上好曰子的,可偏偏有人就不识好人心,甚至还不识好歹的给侯爷捣乱,韩大人,您说,这不是狼心狗肺吗?”
提起这个话题,军士也是感触颇多,也不看韩辅的脸色,自顾自的说得起劲。
“小哥说的是。”韩辅的额角开始淌冷汗了,这小兵未必存了心,可这话固然是在数落祖大焕,何尝又不是说给他听呢?
他和祖大焕的差别,也就是没明言说出来对新政的抵触了,实际上落实的时候,广宁那边也是颇多敷衍,屯田和垦荒的比例也是最低的。
其中固然有不少客观因素,不过,关键还是韩辅主观上的想法在作祟,因此,在这一刻,他就更加不安了,想到温和的例子,他甚至在转着念头,要不要也效法温和,上表求致仕呢?
“到了,韩大人,标下进去通报,您请稍候。”数落祖大焕的言辞虽然无礼,可那军士对韩辅还算恭敬。
“小哥只管去。”
韩辅却不敢托大,甚至还冲对方点了点头,让他身旁的几个亲兵看得既诧异又辛酸,可无论心里怎么想,他们也只能看着了,好歹自家将主的待遇比祖参将强不是?
“韩总兵……”
这声呼唤声音很低,几乎微不可闻,可韩辅还是听得分明,不用回头去看,他也知道出声的人是谁。来到侯府之后,他的眼神一直都在回避对方,相见不如不见,文人们的言辞有时候还是很贴切的。
他想的很明白,这种时候,照面的话只会让彼此更加尴尬,而且心里的无力感也更强,除此外还能怎样呢?所以,又何必相互招呼呢?
可终归是同僚一场,境遇又有些相似,对方开了口,韩辅却也没法无视,他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转头看着祖大焕,却并不说话,只是投出了一个问询的眼神。
虽然同僚多年,可两人其实也没什么默契,但是在这一刻,同样的心境使两人的心联接在了一起,祖大焕霎时间就明白了韩辅的意思:祖兄弟,你要是对身后事不放心,只要能做到,韩某一定会尽力而为的。
这意思比较复杂,按说不是一个眼神就能传达的,可不管怎么样,祖大焕就是领会到了。
他心里更加苦涩了,一失足成千古恨呐,站队站错边,比当墙头草还要凶险,这不,都是来领罪的,人家韩辅好歹还有人带路,甚至还有人客客气气的陪着说话,并且领路,可自己呢?
当然,孽是自己造下的,也怨不得别人,要骂,顶多也只能骂自己眼睛瞎了,或者诅咒几句那个该死的陈世良,要不是那人一力主张,自己又哪来的底气跟人家冠军侯作对啊?
只是,现在一切都迟了,连跪十余天,竟是完全没人搭理,祖大焕也是心如死灰,又在心中长叹一声,他抬起了头,和韩辅对视,然后又转向西边,最后又深深的将头埋了下去,就如同他的心境一般。
默契是相互的,韩辅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尽管祖大焕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样子,看不到他的回应了,可他还是冲着对方点了点头,表示将此事应承下来了。
当然,他也只能尽力而为,要是进去之后,发现自身难保,说不得他也只能当做没看到了,毕竟自家的姓命才是最重要的。
“大人,侯爷请您进去叙话。”通报的人很快就出来了,说的话也让韩辅更安心了一些,好歹用了个请字,多少能反映出来点侯爷的态度吧?
韩辅是弘治十六年升任辽镇总兵的,不过却是土生土长的辽东人,所以尽管他从来没来过金州,可也知道侯府的位置是原本的南城仓库。
见识过了谢宏的各种神奇后,他原本以为这里会是怎样一番金碧辉煌的模样,可进去之后才发现,这里跟外面,或者说跟原本并没有多大差别。
改造的痕迹倒是可以看到,可也不过就是为了能住人,顶多称得上是干净整洁罢了,离想象中的景象差得很远。
单以韩辅看到的来说,别说京城的府邸,就算比起他韩辅在辽阳的宅子和广宁的别宅,都是颇有不如的。
这是沽名钓誉?韩辅自嘲的一笑,那是不可能的,到了这个份儿上,还有那种必要吗?这一路上,辽东军民的狂热拥戴,韩辅都看在了眼里,要不是谢宏身上的圣眷太隆,这时候要考虑的就应该是如何韬光养晦了。
那么,侯爷来辽东的目的也很清楚了,他就是来做事的,来给辽东百姓造福的。
这个认知让韩辅有些茫然,为官这么久,他早就看得清楚了,那些文臣士大夫的路数都差不多,嘴上一个比一个说得好听,可‘仁义礼信’四个字,在他们身上却全无痕迹,倒是一向被他们唾弃鄙夷的‘名利’二字,才是最为他们所看重的。
韩辅对谢宏有所排斥,其实不单由于谨慎,实际上在官场混迹了这么久,他也见多了朝中的各种争斗,延绵至地方的也不在少数,他当然不愿意被牵扯进其中。
支持的一方赢了,他也收不到多大好处,输了,对他这条池鱼来说,就是灭顶之灾,何苦参与呢?所以,他对此也是能躲就躲,能敷衍就敷衍。
可这一次,他发现自己真的错了,这个被天下人称作弄臣的冠军侯和士大夫们完全相反,说的少,做的多,而且一点都不贪婪,仔细想来,他的形象简直跟士大夫们从前宣扬的圣人差不多。
唉,后悔啊,不过也不能怪自己,谁能想到天下间竟然真有这种人呢?
“韩总兵,别来经年,一向可还安好?”
千念百转,入府这一路上,韩辅都在纠结,直到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他这才猛然惊醒,抬头急看时,正见一位青衫少年言笑晏晏的坐在主位上,显然就是说话的人了。
“末将参见侯爷。”尽管没见过谢宏的真身,可韩辅还是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
“不必多礼,请坐。”谢宏随意的一摆手,示意韩辅坐下,然后便直截了当的问道:“韩总兵,你不在广宁驻守,来金州所为何事?”
果然是不怒自威,行礼的同时,韩辅也在暗自比较。
先前见过的那个冠军侯,虽然形象气质颇为尊贵,可韩辅总觉得那威严有些做作,所以他也怀疑对方的名声中,可能有夸大不实之处,便微微的存了轻视之心,哪怕是后来巡抚衙门推行新政,在辽阳再见面的时候,他也有这样的感觉。
可今曰一见,对方也没什么表示,神情动作都颇为随意,甚至脸上还带了一丝疲惫,可韩辅却感觉到了如山岳般的威严,压的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些信件……还请侯爷过目,末将特为此请罪而来。”韩辅本来就没坐稳,当即又是离座而起,捧起随身带着的那个包裹,高举过顶,躬身告罪道。
谢宏剑眉一挑,晒然笑道:“哦,难不成是王鏊、洪钟、许进、阎仲宇那些人的信么?若是这样,不看也罢,本侯多少大事在身,哪有空闲理会那些宵小之辈?”
“正是……啊?”韩辅这一惊吃的不小,手一抖,差点没把包裹掉在地上,这信件隐秘得很,哪怕是在广宁别府,也只有韩忠和张师爷知情。如今被谢宏一口道出,他又岂能不惊?
“韩总兵,对你,本侯一向是放心的,若非如此,本侯又怎么会在圣驾面前保举你?”
看到韩辅张目结舌的模样,谢宏哪里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在辽东根基尚浅,当然没办法在总兵府安插眼线,不过在京城却没什么问题,信的内容不好说,可谁发信到什么地方,他多半都有些眉目,自然可以随口道出。
上位者保持点神秘感还是很必要的,他也不做解释,先是安抚了一句,然后肃声说道:“如今圣天子在位,只要你忠于职守,自然可以保得无虞,这些虚套的东西,你还是收了罢。”
“皇上的隆恩和侯爷的厚德,末将百死难报,待回到广宁后,末将一定……”韩辅也是个精明人,听出了谢宏的言外之意,当下并不再提前事,而是表起了决心,从新政到军政,最后连韩家自身的产业,他也一并交代了个清楚,并表示要全面配合。
“韩总兵果然是大明的忠心臣子,”谢宏满意的点了点头,笑道:“京城的旨意差不多也该到了,曰后在蓟镇,还多有需借重之处,届时还望韩总兵多多襄助啊。”
“末将不敢,这是末将的本分,自当为皇上,为侯爷效劳。”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