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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州上受降城。一场沙卷刚刚过去,黄的发白的草原上,被附上了一层金黄色,而同样变得昏黄色调的城池中,也开始恢复了活力,居城中的人家纷纷出来打扫清理。
李云睿从昏昏沉沉中醒来的时候,心中还是充满了悔恨和痛责,乘乱装成回纥人跑出来报信的人都死了,就剩下他一个。
他吃力的想喊那几个名字,却发现喉咙痛的象在火烧火燎,依旧是发不出声来,全身无处不痛,抽不出一丝气力来。之前的记忆,想流水一样一丝丝的浮上心头。
他们突出了回纥人的围追堵截,杀破了一些邀赏而来的杂胡小部的追杀,但最终却是在唐人的土地上,栽在自己人的手中。谁能料想朝中有人胆敢犯天下之大不惟,在边屯的官衙内,关起门来堵杀枢密使大人的信使。
“世子。。”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却是那位自小侍奉长大的老仆。
“您醒了就好。。。”
他将一盏蜜水灌进李云睿喉咙,又按住挣扎起来
“什么也别说了。。。我这就回京城”
“北边儿已经没有我们什么事了。。。”
听到这句话。李云睿的身体突然僵硬了起来,自己家从小看着长大的熟悉那个老仆,看起来却是那么的陌生。
“这群狗东西,下手也没个轻重,还好世子没有大碍,不然拼了我这老骨头,也要和他们周旋到底。。。。。王上虽然人不在了,但是王上的基业,还要靠世子来。。。。。”
“王上昔日的好些家将尚在军中,他们都愿意帮衬少主人,再加上朝中的援力,就是外放领军,专掌一镇,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何苦打死打生的随人家去赚什么军功呢。。。什么龙牙军,不过是人家开路的马前卒尔。。”
李云睿突然再次发现发自心底的无比痛恨其自己这个身份。
“你平时亲近谁,与谁结好,都可以调过来用。。。此番事了,朝廷势必重用宗室来制约外将,将来独自开府也不是不可能。。”
“放心,毕竟都是朝廷的军队,我们不可能做些太过分的事情,。。只要拖过了这几天,就算你那位枢密大人回来,也已经尘埃落定改变不了什么了。。那就无所谓了”
“对了,忘了告诉世子,高军侯前天已经接受了枢密院和河西节度使的军签。率金吾本部及河西诸营西出阴山,过了蒲川口,现在上受降城中只有数千军府和团结兵。。就不要想得太多了。。。”
老家人还在喋喋不休的劝说着,李云睿却感到一种绝望至深的无奈。
突然城中告警的金钟大作,还有人沿街高喊
“备敌。。。备敌。。。”
“兵户人家,速速自带弓刀,到最近城门接受检点。。。”
“城中客户、流人青壮男子,速到市中报备。。。逾者以奸细论。。”
。。。。。。
此时的上受降城以北的草原,已经乱成一锅粥,大量远道而来的回纥部众,被大小头目和首领召集起来,自发的向唐人建立的城寨屯围,以复仇和缴获名义,进行猛烈的攻打。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理由激励着他们,要知道此时正值秋末,各地屯堡中,堆满了各地交易而来的财货和牛羊,还有过冬的粮食和物资,因此,一时间遍地是告急的烽火。处处都在请援。
而在这些据点中,当初依靠地理进行规划的优势,就充分体现出来,在屯围高强的保护下,除了几个深入草原而首当其冲,猝不及防失陷的据点外,大多数唐人的堡寨,在前人牺牲发出的告警中,都能不慌不忙的毁掉带不走的物资,把军械消耗的差不多,然后在陷落前一边与对射登船撤退。
从容不迫的按照伤员、学兵,士官,有家眷者,家中独子的顺序先上船,最后才是那些最资深的老兵,按照操条,他们进行一定时间拖延阻滞性质的抵抗后,才登船进行撤退。
虽然撤退的途中,不可避免的受到沿河的追击,甚至在一些狭窄的很短,会被马弓给射到,但是相对那些不习水性的胡骑来说,河水还是一道相当麻烦的沟堑,用骑兵涉水发起突击是一场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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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边陲的丰州,囊扩沙漠中,
最大一眼的鹧鸪泉边,残破的堡垒火焰已经熄灭,从墙根到堡顶上,密密麻麻堆满了回纥人的尸体。越往上越发的惨烈,许多没有穿甲的唐人民夫,直接和回纥士兵死死纠缠在一起,根本无法分开。
“这些杂胡部姓都疯了么。。。”
统帅率着南下回纥军中,最大一支兵马的押帐将军拔揽,正脸色铁青的看着余烬袅袅的大片草地,黑灰色的残渣踏在上面还是热的。
“把自己的草场烧了给唐人告警,党项人,白兰羌、沙陀部。。。怎么都是如此。。。他们不想过冬了么”
所谓秋高马肥,正是最适合草原健儿驰骋杀掠的时节,但是纷纷南下收割成果的回纥人,就遭到当头一棒。
原本那些墙头草一样,奉从强者的边境杂胡和小部,却表现出相当程度的不合作,纷纷抢在回纥人到来之前,毁掉自己的家园,赶着牛羊逃离自己的聚居地。
“因为他们可以跑到更南边的唐人那儿过冬啊,那里更暖和,有更多的食物,还可以做买卖,事实上这些附族的许多人,整个冬天在那里做工劳役啊。。他们等到春天野草重新长起来再回来啊”
一个骑在马上全身都罩在斗篷里的人,叹息道
“这就是那个人的厉害啊。所以我们才要求一定要把他留在草原上啊。。。。他不但是个西域通,还是个草原通,有他在回纥很难有出头的机会了。。。”
“水源里发现了死掉的牛羊。。。”
“该死,赶紧捞出来烧掉啊。。不,别管它了,马上离开这里。。。。”
作为抄掠为生的游牧民族,最头痛的就是这种把东西烧光的清野间壁,长途奔驰突袭,人还可以靠携带的肉奶支持,但是战马却要消耗马力和肥膘的。
“大人,已经清点过堡中的人数。并没有发现使团留在这里驻军,。。。”
一名部将拍马上前来,看了一眼这个神秘人,低声禀报道
“下一步怎么办。。。”
“去上受降城把。。。”
斗篷里的人突然开口道
“我记得那里聚集了各个据点送来的财货,还有可以维持数年的仓储。。。”
事实上,
由于大多数内附部落的非暴力不合作,许多四出剽抄受挫的队伍,开始慢慢汇集到唐人边塞最大的据点,上受降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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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畿道,洛水上的天津桥旁,一群河北背景的将领,正聚集在巡检关口的官厅内。
“检点检点,越检点,日子越不好过,什么时候军门世族,也要仰仗别人的鼻息,。。。将帅军尉尽皆公出,那还要我们这些将家子有什么用。。。”
“靠那些繁文缛节的规制,就能把一群小民变成惯战精兵么。。还不准这个不准那个,我也想令行禁止啊,可一大票人马朝廷就给那点东西,不缺额怎么恩养亲兵,不让将士自谋出息,谁肯给你出力卖命啊,不抓丁靠自募,又是哪里来的钱啊。。朝廷那些大人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
“凡军将迁升,须入学再造,这不是刻意为难人么,多少军将部曲都是大老粗一个,不是照样领兵杀敌,。。。到时候他只要使人一句考评不足,老子拼死拼活挣出来的子孙前程,就这么没了”
“这就是党同伐异,排除异己的手段啊。。。天子好新名目,好用新人,好清俊之士,那些小人不过是投所好。。。”
“泽潞军李抱玉检点后。亲信部曲被不合用为由遣散了大半,大小将官以两学出身充斥其中,。。能够”
“偏偏他们还蛊惑了天子,一心削夺外藩的权势,少不得我们拼一把。。。”
说到最后,干脆变成拍着桌子怒吼道
“兵谏。。。”
角落里冒出的这个声音并不算大,却让大家顿时失声,静的连根针落地都可闻,齐刷刷的目光汇聚在那个人身上,赫然是河北招讨判官李铣。
“让天子明白我们的心意。。。”
虽然口头上喊的最响,但是一涉及到对抗朝廷这个大逆不道的话题,好些人还是多少露出慌乱或是后悔之类,打退堂鼓的表情。
“都到了这里,还有退让的余地么。。”
李铣一挥手,门窗被掀开,众人才发现,外头已经被甲士包围了,
“作死。。”
“你欲何为。。。”
众人纷纷怒骂起来
“只是以防万一的举措而已。。。”
李铣挥手让他们重新退下,然后他才慢吞吞拿出一份写好的盟誓文书
“你你以为陛下专门东幸洛阳,是为了什么。。。对你们在河北鼓捣出来的那些破事儿而,已经忍无可忍了。。自天子收外州奏疏,通政司里已经堆满了纠举你们步伐情形的文书”
“我们可以向军帅陈情。。。。”
一个声音辩说道,宋州防御使李怀让。
“好歹是荣辱一体。。”
“陈情。。”
李铣在鼻孔中哼了一声。
“郭扑射现在一心做他的富家翁,李大夫又如何,在家做他的孝子典范,李令公干脆居家养病不问世事。。”
“龙武军在河北的时候,就用严刑峻法逼迫我们的同袍,多少人敢怒不敢言。。”
“朔方大将王去荣,不过是稍稍放纵下部属,被路嗣恭一个小县令,说杀就杀了。。。他们有说过什么么。。反而加官进爵,眼看要与我们同辈比肩了。。”
“上头那些节帅们都被朝廷的名位厚禄所迷惑,被醇酒美人良田高宅消磨了雄心和意气,这些年任人摆布来去,却没有什么像样的作为,我们只能靠自己了。。”
“作为武臣进竭,你们可以带亲兵进城。。。虽然只是外城,那也足够。。。”
众人散去后,却有人留了下来,突然对李铣开口道。
“其实,那些河北弊案,是你告密的吧。。。”
说话的是东都留守司,驻守北邙山的王仲升,他由于被叛军俘虏过,亏得宁知远才投奔回来,被降级留用。作为不满者,也被吸收进这个群体。
“天平军的李正己,成德军的李宝臣,魏博军的田承嗣,相卫军的梁崇义,泾原军的高晖投机的快,都抱上了枢密院的大腿。。人心已经乱了”
李铣面不改色的说。
“不告发一些东西,又怎么能帮助他们下定决心,铤而走险。。”
“不过,我记得当初给他们牵线搭桥,谋取私利的,也是你背后的人把。。”
王仲升再次笑笑道
“真正做大事,我也没有指望过他们啊。。。”
李铣转而言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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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地方,洛阳牡丹坊、往年极富盛名的豪邸满街,牡丹逾墙盛放的景致,早已经随着兵火而消逝不见了,只剩下个空有其名的字号,在某处新建的私家大庭院里,倒是最后一搽晚菊开的正艳,一大片黄灿灿的花丛中,也正在进行着秘密的交涉。
“兹事体大,还请中贵人多多体谅。。”
说话的,赫然是新被起复的元载。
虽然牵涉乱党而被贬放外州,但因为他夫人娘家的背景,还是朝中有不少援应的声音,因此他没有被放到边远瘴苦的偏僻地方,而是直接在河北道靠近东都的郑州就任。
又因为他理财有方,对官僚体系内大部分手段和弊情十分熟捻,因此交涉整理出来的财赋,为各州之首,很快为常驻河北的度支宰相李揆所赏识,重新拔为转运使下的署理河漕、度支判官。这就是世家门第的优势,走到哪里都有潜在渊源和故旧为可能助力。
“元大判太客气了,大伙儿都是帮天子做事的。。。”
看着堆满前堂的绫绢,满案青盈透碧的玉器,负责行走枢密院的中使董秀,不由满脸笑连眼睛都看不出来的。
“不过是行个方便而已。。”
自从元从之乱(避讳乾元年号)后,吸取前朝的教训,新天子对这些内人的使用上无疑谨慎了许多,哪怕出使外军还是宣谕地方,都要低调谨慎,多少夹起尾巴做人,哪怕是监军一方,还要摊上个御史或者内学士同行,虽然他们这批近臣,因为新天子的登极而水涨船高,却没法向前几代中使一样,肆无忌惮权显一时。
而对董秀来说更是如此,他是皇帝的潜邸旧人,这枢密行走虽然是个清贵要职,但是却没有多少油水,那位几位枢密使大人,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特别是他要面对主持常务的内枢密大人,可是一个相当强势的人物,皇帝的良师益友,拥立居首的从龙之臣,执掌畿要内禁的总府、让宗室子弟闻风丧胆名副其实的宗正左丞。。。。一大堆重若泰山的头衔,压的人战战兢兢的喘不过气来。
虽然枢密院也有各式名目的福利和补贴,那位大人也对这类中使不吝慷慨,但是想乱伸手那就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不免有些束手束脚,远没有其他人那么自在。
直到来到河北后,那些无错不在的逢迎和结好,才让他重新找回身为天子代言人的自信和有些纠结的欲望。
元载被起复,原因是中人董秀管枢密行走后,元载委主书卓英倩潛通董秀,打探圣意,帝有所屬,必先知之,探微揣端,無不諧契,故任不
疑。
“不过你的每次人船数目不能出入太大了,不然我也没法交待的。。”
董秀好容易才从那些财货上收回目光,正色道。
“毕竟是都畿道内往来的勾当,判事五房,可还有别人盯着呢。。。”
“总算打点好了。。”
送客出来,元载坐上马车,自言自语道。
“北边哪儿,有多次出使回纥的内使刘清潭为援应,应该可以拖延上一阵把。”
当年敦煌王李承彩出回纥,见回纥葛勒可汗不拜,族人质问何故,言天可汗之子孙,遂的礼遇,但是作为中使的刘清潭,却因为皇帝家奴的身份,被回纥人狠狠折辱了一回,所谓“彼家之奴,安立我前”,虽然出使取得成功,但是事后引为奇耻大辱,遂阴结暗怨。
剩下,就看长安方面的消息了。
突然马车停了下来,
“怎么了。。”
“老爷,前头路堵了。。”
元载推帘出去,看见是街头路口正是人挤人,充斥着少女的尖叫和惊呼声,随着飘舞而下的花瓣和帕子,还有丝竹音乐,以及路人议论纷纷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潘安宋玉滞留现世了么。。。”
“只是一只畜生而已。。”
“这还有天理了么,光天化日之下一只畜生招摇过市,。。真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啊。。”
“这可不是寻常的畜生啊。。。”
“唔。。。。”
“投鞭断流小白狼啊。。。”
走在街上的是一群穿着银色贴身软胄的小女孩儿,正中牵着一只白色的大狼,前呼后拥这一大群衣裙华美的少女们,不停的用手帕包着首饰,丢过去。偶尔被狼给叼住了,就欢呼雀跃起来。
“这可是雍华公主家的祥瑞啊,据说是突厥人供奉在龙空山上的神兽,据说长安有点名头的狗儿,都给配过,现在又随驾到洛阳来了,因此人称天下布种,投鞭断流。”
元载摇了摇头,着算不算是末世气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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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发现祥瑞?。。”
长安大明宫,退养中的太上皇肃宗,突然听到内侍监的禀告。
“宫西的承露殿角,生出几株紫芝,覆盖如钟,又有仙鹤落与殿上,据说此物最为寿瑞,请太上移驾往视之。。”
来人鞠着身子,恭恭敬敬的道。
“起驾把。。。”
片刻后,来人挥手道,一干小黄门抬起肃宗的软舆缓缓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