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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临给桓宓诊脉的时候,她的脉象已经极为衰弱,似有似无,显然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
他开了刺激肠胃的汤药,一碗碗给桓宓灌了下去,佐以针灸强迫她呕吐,将肠胃里尚未被身体吸收的余毒吐出来,直直折腾到胆汁都吐出来,方停了手。
“她还有救,是吗?”商墨凌顾不上自己半身狼藉,先将昏迷中的桓宓打理清爽,低低询问吴临。
吴临贴身的衣袍尽数被汗水打湿,脸上显出疲态,对商墨凌点头,旋即又摇了摇头:“此毒性烈,无法彻底根除,只能延缓发作,但能拖多久,臣也无从而得知。”
皇太后在深夜召见了平妃,向她索要解药,然而平妃却两手空空而来,当初增予她毒药的人,并没有同时予她解药。
“这是一枚害人的药,自然不会有解,”吴临对这个结果丝毫不感到惊讶,对商墨凌道:“臣要为娘娘放血了,还请陛下回避。”
商墨凌将他身边的内侍传来,语气平平地吩咐:“今日停朝。”
内侍面露难色:“江陵君与清河君今日上朝,求见陛下。”
“皇后病危,不见,”商墨凌道:“原话告诉朝臣。”
清河君性子暴躁易怒,听闻此话,不悦地哼了一声:“一界罪臣之女,想必是唇亡齿寒,特意折腾点动静拖住陛下。”
江陵君笑容可掬地与皇帝身边的内侍寒暄完毕,奉上见面礼,又请他代为问候帝后,祝愿皇后早日康复之后,才与清河君一同离开。
“清河君切记谨言慎行,这是在皇宫里,”江陵君道:“那位中宫桓后,可是陛下与皇太后联手推上去的,护国公却在她身上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只怕要得罪陛下。”
清河君对投机取巧受封护国公,跃居其余七脉之上的坤城君早有不满,当下便道:“听说是将一对女儿都送进宫里,想必是盯紧了后位,只等着将桓后拉下来,推自己的女儿上位了。”
江陵君轻笑一声:“皇长子的生母还在世,荆越君岂可容许后位旁落。”
清河君默了默,道:“横竖与我清河没什么关系。”
江陵君耸了耸肩:“与我江陵也没什么关系。”
“桓后尚未绝,这几家便已经暗中较上劲,”清河君不屑地轻哼:“相比之下,我更情愿是平妃娘娘上位,护国公在本朝气焰高涨,若是让他的女儿问鼎中宫,还不知道回狂成什么样子。”
江陵君深有同感地点头:“护国公在京中活跃的很,只怕陛下也不愿为自己找麻烦。”
“好像出身坤城的良妃是位庶女,”清河君笑了笑:“坤城不是最重嫡庶血统的吗?怎么会让一个庶女压到嫡女头上去?”
江陵君道:“各有各的缘法,她们姐妹之间,只怕也斗得厉害。”
良妃休养了月余,稍稍养回了元气,听闻皇后病重,一早便去到长乐宫拜见,打算亲自为皇后侍疾。
皇后在长信殿中养病,皇太后便换了一个偏殿召见她,仔细将她打量了一遍:“良妃气色好了不少。”
良妃欠身道:“托太后与陛下洪福,让妾得幸捡回一命。”
皇太后点了点头,又问:“去见过慎昭仪了吗?”
“尚未,”良妃垂下眼睛,道:“外庭之事,妾已经听说了。”
“不碍事,”皇太后道:“你尽管去审她,问问她是怎么给你下的毒。”
良妃有些惊讶,忍不住抬头看了皇太后一眼,问道:“不知皇后娘娘凤体可还安好?”
皇太后道:“安。”
良妃便没有再说话。
皇帝已经将奏折尽数搬到了长乐宫处理,太医院的医士也不眠不休地忙了一日一夜,皇后显然还没有脱离危险。
然而皇太后却给予她如此肯定的回答,似乎是对最后结果丝毫不担忧。
她心中构思着得体地回应,正待张口,长信殿的殿上司便来回禀:“金陵君求见。”
良妃顺势起身,对皇太后欠身道:“妾不耽误太后会客,妾告退了。”
皇太后点了点头:“对自己的事情上点心,若连你都不在意,便不要指望别人会在意。”
良妃恭谨地应了下来,退出殿外时,正巧与金陵君打了个照面。
“那是……那是良妃?”她走后,金陵君惊讶地如此发问。
皇太后点了点头:“瘦地不成人形了。”
这一代金陵君正是皇太后的嫡亲兄长,浙王妃凤姝鸢的生父,自从他苦心培养的女儿被先帝指为浙王正妃后,金陵君仿佛一下子对后宫中的权为之争失去了兴趣,就连新帝纳妃的时候,都只是应付性地报了一位庶女的名字上去。
他没有与皇后一争高下的野心,那位庶女自然也乐得老实,每日应酬了高位妃之后,便自得其乐地在自己的寝宫打发时间。商墨凌给予母舅足够的面子,将出身金陵凤氏的秀女封做了宝林,并且在晋封良妃的时候,顺势将她也晋了才人。
金陵君为良妃唏嘘了几句,又问:“不知静才人在后宫,可还省太后的心?”
皇太后微笑了一下:“很省心,没想到你会送这样一位乖巧识时务地女儿入宫。”
金陵君便也赔着笑:“娘娘与陛下皆疼宠皇后,臣又何必自讨没趣?金陵已经出了一位权倾天下的皇太后,臣与族人都很知足。”
他的态度取悦了皇太后:“你心里明白便好。”
金陵君又道:“只是太子殿下来日若要册妃,还请太后多多费心。”
皇太后面色不变,心里却想起商墨凌之前笃定的言语,他不会再让后宫出现凤氏的皇后了,来日太子登基,必然要迎娶外姓正妃。
“你难道还看不清如今的局势?”皇太后道:“你以为凤氏逼死了外姓皇后,皇帝就会如愿册立凤氏皇后?”
金陵君听懂了皇太后话里的意思,忍不住面色一变:“陛……陛下的意思是?”
“回去培养你的儿孙,”皇太后道:“今朝之后,他们或许有机会在朝堂上大展拳脚。”
金陵君结结巴巴道:“可……可后族的规矩……”
“规矩都是人定的,”皇太后瞟了他一眼,从手旁的案几上端起茶盏:“阳平君能在梁王叛乱后安然无恙,你难道以为是,这是因为阳平身居出身后族的缘故?自温仪皇贵妃始,阳平的嫡系里,已经有三代没有入过后宫了。”
阳平凤氏的女儿尽数嫁给了朝中新臣,裙带关系为阳平旗下的商业贸易大开方便之门。既讨好了皇帝,又发展了自身,简直是——一举两得。
金陵君心中几番来回,终于下定决心,向皇太后跪了下来:“臣……臣有一物要献给太后。”
皇太后挑了挑眉:“什么?”
金陵君从袖中抽出一方锦盒,高举过头顶:“寒舍曾收容过一位云游老僧,合该有缘,那僧人是在府中圆寂的,留下一枚丸药用作报答,据说……可起死回生。”
皇太后伸手接过那方锦盒,打开盒盖,只见名贵锦缎上放了一枚褐色丹丸,隐隐飘出药香。
“既然有此等灵药,为何不早早献上来?”
金陵君张了张嘴,道:“不知此药是真是假,故而不敢贸然进献。”
皇太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若真为灵药,陛下与皇后必感念此德。”
金陵君松了口气,再次向皇太后叩首:“多谢太后。”
皇太后点了点头:“退下罢。”
桓宓依然在长信殿内殿昏睡,如同良妃推测的一样,依然没有醒来的迹象。
皇太后走近内殿时,商墨凌正在塌边的案几上批阅奏折,他手边已经积压了三天的折子,厚厚地几摞垒在桌上,正在看的一册折子边,还放着桓宓的药碗。
“皇后如何了?”
商墨凌抬头,起身对她行揖礼,答道:“听天由命。”
他的情绪已经平静了许多,竟然还能对皇太后微笑:“倘若上天眷顾,没有将她收走……”
他顿了一下,没有再说下去,反而叹了口气:“我已经传右相觐见,商议政事并接任左相的人选。”
皇太后道:“令康和复出罢,眼下唯有他能压住朝堂。”
商墨凌沉吟片刻,犹豫道:“这个关口令康和复出,只怕会显出皇族疲态来。”
皇太后默了默:“你自己决定罢。”
她好像一夜之间熬尽了心血,变得对任何事都兴致缺缺,商墨凌极快地蹙了一下眉,有些担忧:“母后是否需要请一番平安脉?”
皇太后摇了摇头:“回到甘泉宫去罢,你不应该为了一个女人放弃朝政。”
商墨凌“嗯”了一声:“如今上朝便是讨论桓相之事,真正的政事反倒被搁置,还不如停朝,横竖折子一直在批,若有要事,也可宣朝臣进宫商议。”
皇太后转脸看了卧榻上昏睡的桓宓一眼,将方才金陵君进上来的灵药递给商墨凌:“方才你的舅父进宫求见,献上了这枚丹药,说是一位得道高僧留下的,可起死回生。”
商墨凌伸手接过来,问道:“舅父?金陵君?”
皇太后看了他一眼:“我已许诺他,若真有奇效,你与皇后必会记住这份活命之恩。”
她在“活命之恩”四个字上咬了重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