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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学善手心里都是汗,肖玄畴、张玉伯等人进去查验问讯时,他们在篱墙外也没有干坐闲等,秦城伯使亲信仔细查验东城尉受伤人员,多为摔伤擦伤,篱墙前的田地里虽说还能找回些兵甲,却无厮杀对战的血迹,只是给践踏得不成样子,事实真相自然是一目了然。之前逃脱的二十多个市井无赖也给追问起逃脱时的详情,虽说林缚派人抄其后路有些不地道,做的也实在不能算过分。
王学善将陈志千刀万剐的心都有:率部五百余众,又引诱近近六百市井儿相随,结果五百余部众丢盔弃甲逃回、五百多市井儿被俘。
要多无能才能创出如此“光辉战绩”,他怎么不一头撞死算了?
王学善盯着给五花大绑的陈志,虽然有杀他的心,但是又不能在秦城伯与顾悟尘面前杀人灭口,甚至要避免陈志给顾悟尘说服过去对自己不利,王学善刚才私下里还承诺要保他性命。
“王大人,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审问东城尉陈志了?还是说人先押入江岛大牢关押,待他日汇齐五司后再审;抑或交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顾悟尘当然不会放过王学善,步步进逼道。
将陈志押入江岛大牢待审,主动权就完全交给顾悟尘了,谁知道顾悟尘将从陈志嘴里掏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东西来,王学善当然不干;刑部、大理寺以及都察院三司会审,陈志没有享受的资格,王学善自然也不想去享受,照他幕僚马维汉所说,他知道今夜非要当堂退步到让顾悟尘满意不可,稍作镇静,他朝秦城伯拱了拱手,说道:“今夜五司都有人在,还要秦大人受累了……”
“无妨,无妨,都是为朝廷效命,没什么累不累的,”秦城伯眯眼笑道,他也不希望在自己将离开江宁时弄出这么大的**来,也怕顾悟尘将王学善扳倒而掀起的风波会牵涉到自己,另一方面,王学善要向顾悟尘低头妥协,自己做个见证,还少得了实惠?熬一夜不睡又如何,又说道,“东阳举子林司狱还自囚在草堂,他非但无过,还有大功,我们怎么忍心看到他自责至厮呢?”
即使王学善有将林缚剥皮剔骨的心,此时也将林缚夸得天上少有、世间无双,要与秦城伯、顾悟尘将林缚一起请出来嘉奖。
秦城伯、王学善、顾悟尘要当夜审讯东城尉陈志失职、谎报及陷构之罪,肖玄畴、张玉伯、陈/元亮,甚至宣抚使以及提督府派出的属员都不便离开,即使不能参与实际的会审,也要装模作样的做出在场的样子。赵舒翰、葛司虞等人是见证,自然也不便离开,反正他们夜里也回不到城。
江宁守备镇军的两营精锐以及秦城伯等人的随扈这时放松警惕,都进了篱墙,就在篱墙南门内的空地上驻留。胁裹而来的东城尉人马所剩不多的兵甲都给缴械,给看管起来;之前侥幸逃脱的二十几个市井无赖这次也再没有幸运,自然也给一并关押到高墙内待审。
外面闹哄哄的,自囚于草堂的林缚却一直坐在案前看书,听周普说秦城伯、王学善、顾悟尘等人走过来了,他才赶紧将衣服脱了,半裸着上身,让周普帮着将几根荆条绑在背上,背门跪在堂前,做足负荆请罪的样子。柳月儿、小蛮也都暂时住到围拢屋里去,不在草堂这边,不然他在这里当司狱还带着两个美婢伺候,大错算不上,给责斥两声是逃不了的。
“你这是做什么?都是我与张文登失察之过,纵容东城尉陈志诬陷贤良,害你受累,你如此做,让老夫如何心安啊?”王学善一进门就看见林缚背负荆条背着众人而跪,心里虽想上前踹他娘的两脚,手里却忙过去半搂半抱的将他搀起来,以一种非常自责且痛惜的语气劝慰他不要自责。
秦城伯、顾悟尘等就看着王学善在那里表演,右司寇张文登最是郁闷,东城尉陈志今日蠢举皆是王学善唆使之过,王学善偏偏将他扯上要一起分担责任,张文登还张不开口为自己辩驳,心里暗骂:没用时就给架空丢到一旁管不了什么事,享受不到什么好处;有用时就给拉一起背黑锅。
林缚也就装模作样一番,这就解下荆条穿好衣服,重新给秦城伯、王学善、顾悟尘以及其他大人行礼,他的官位最低,从九品,再低就是吏了,行了一圈礼之后,堂上的座位不够,他就只能与葛司虞站在那里旁听,葛司虞这个书令史还是九品官,虽然没有什么实权,但是官位却要比他略高。
“将案犯陈志带上来吧,”秦城伯吩咐道,又问顾悟尘,“此间人太多,审问不便,我们是不是另找个地方?陈知县是功之人,林司狱又身受其害,可参与审问。”
竹堂没有建成,这间除了流民住的围拢屋,只有这间草堂稍微像个样子,其他的要么是窝棚,要么是圆仓。也不能让秦城伯他们到窝棚里审讯陈志,肖玄畴等人虽不乏五品高官,在秦城伯面前也只有老实主动退到外面去等候着。
审讯陈志是虚,让其他人退下,顾悟尘跟王学善之间谈判妥协维持江宁城当前的均衡才是真。
林缚能列席也托他与顾悟尘的关系,自然没有开口说话的资格,只能冷眼看着这场政治交易是如何进行。陈/元亮拿笔墨记录,他与张玉伯一样,都给打上东阳乡党的标签,秦城伯点名让他参与,名义上他今夜有功而张玉伯身为江宁府司寇参军有卸下不严的过失,实际上也是在要王学善伸手捞好处时倾向顾悟尘一些。
顾悟尘一方有三人在场,秦城伯居中调停裁决,王学善则是只身一人——王学善也只有认了,谁让他此时完全处于劣势呢?
“今日东城尉陈志率部众又兼引市井儿共千余人,践田物千余亩,佃户田主受损,按察使司不可不察……”顾悟尘说道。
“由秣陵县查实物损,江宁府悉数弥补。”王学善说道。
“众人作践作田物也是因为路狭难行,河口这边将是狱岛的补济要津,道津不通,按察使司不可不察……”顾悟尘说道。
“筑路之资由秣陵县、江宁府、狱岛以及河口诸商户均摊,可否?”王学善说道,顾悟尘明里说是行使按察使司的监察权,实际上是要挟财物,要是顾悟尘仅仅是要挟财物还好办,可惜这仅仅还是顾悟尘刚开始提条件,后续的还在后面。
“江宁府所缉捕赵勤民之文书,有诸多疑点,按察使司不可不察……”顾悟尘说道。
“赵勤民诸罪多数极可能是东城尉陈志构陷,陈志今日受囚,所诉赵勤民之罪状自然可疑,江宁府自当查明,然后再会同按察使司再行处置。”王学善仍然不会放过赵勤民,但是也清楚公开的缉捕文书却只能撤掉。
“今日所囚诸市井儿被囚皆咎由自取,除四名当场给击毙暴民许家人领尸外,其他暴民稍加惩罚即可,诸司都应使其有悔过自新之机会;同时诸市井儿破篱墙侵入给河口流民营地造成数以百万计的物损,市井儿赎罪所罚之钱或可补济给集云社以赈流民……”顾悟尘说道。
“理所当然。”王学善说道,他才不信篱墙内损失有这么多,心里计算以每人赎罪钱一万钱计,五百四十六名被抓市井儿可敲诈五百余万钱,折银四千五百余两,篱墙内损失能有十分之一差不多。反正这笔钱是从这些被捉的倒霉市井儿头上敲诈,王学善也没有什么好心疼的,再说顾悟尘也要替手下门人捞些好处,一点油水都没有,谁会跟他?
“这是应该的。”秦城伯也说道,不过他心里盘算王学善私人许他的好处应该远不止这点,也就没有吭声要分赃。
“东城尉陈志渎职贪鄙,需革职查办,东城尉兵卒又实不堪,按察使司有兵备之责,我跟王大人推荐东阳府云骑副尉柳西林以代其职;右司寇参军张文登御下不严,也要担其责,东城尉暂归左司寇参军职辖,以为如何?”顾悟尘说道。
王学善勃然变色,顾悟尘要钱要物,他都能答应,东城尉用顾悟尘的私人,又将东城尉调归左司寇张玉伯管辖,按察使司对府军又有兵备之权,这样的条件答应下来,也就是意识将东城以及东城城郊一带的治安权都拱手让给顾悟尘。
林缚在旁边微叹,柳西林与顾悟尘的关系算不上极密切,而且他在东阳府只是从七品的武官云骑副尉,一下子出任正六品的东城尉,有拔之嫌,这也恰恰暴露顾悟尘能用之人太少的弊端。
“我看可以……”秦城伯说道,“东阳知府沈戎曾在信里跟我说起过这个柳西林来,没想到顾大人也认得,沈戎说这个柳西林是难得的将才,我想沈戎的话总有几分能信,何况东城尉的兵卒也的确需要操练操练。”
“我赴任时,从石梁抵达江宁,柳西林率骑护送,相处过几日,觉得可堪一用,为朝廷举荐将才,也是按察使司兵备之职,不敢懈怠。”顾悟尘说道。
林缚心想柳西林的背景也许不简单,竟然连江宁守备将军秦城伯都听说过他的名字,而且顾悟尘与沈戎也应该联系密切,不然不会不经沈戎默许就将东阳府的人调到江宁来,但是又心想柳西林性子介直,跟着东阳知府沈戎这么一个强势而有能力的长官或许更好一些,到江宁来怕是会不适应这边尔虞我诈的复杂官场。
林缚终究没有插话的资格,顾悟尘要将柳西林调来,他也劝不了。再说柳西林过来就是顾悟尘的人,与他关系也好,日后对集云社的帮助非常大,至少在秣陵县以及江宁东城都不用担心有什么敌对势力明枪仗火的对他不利。
“顾大人还有什么要求,请一并说来好了。”王学善说道,将东城区域的治安权让出去,差不多已经是他的极限了,但秦城伯在这事支持顾悟尘,他又打定主意要让顾悟尘满意,心里即使郁闷,也只有认了,但是说话也渐渐有些耐烦。
“也无其他更多的要求,漕粮北上,急帝京之需,按察使司有督漕之职,还要请王大人切意配合。”顾悟尘说道。
楚党要执掌中枢,不能不依仗东南的财赋,漕粮便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项。当世没有总揽漕运的总督官,漕路所经诸郡,漕事都由按察使司衙门督办,顾悟尘有督漕之职。
东闽战事期间,东南输送燕京漕粮从往年的六百万石骤减到不足两百万石,如今东闽战事结束,按说漕粮输供也应该恢复到六百万石以上的水平,以缓解北方用粮之急需。按说是按说,实际情况就是东南诸郡都找出种种诸如刚刚止战、要与民休养、之前垫付军资要扣除的借口,拖着不愿意增加对北方的漕粮输供。
按说江东郡包括江宁府今年输往燕京的漕粮应从六十万石提高到两百万石,顾悟尘行文诸府县,各地主动增加的漕粮数才有二十万石,而且这新增加二十万石漕粮里,有半数还要以江东郡时价折成银子。
江东鱼米之乡,粮多价贱,一斤精米才五钱,而到燕京,一斤精米却要十一二钱。各府县漕粮折银是要以当地的米价折银,这部分银子解到燕京才能购买不足半数的米粮,实际上就是地方上不愿意承受高昂的漕运成本。
如此计算来,今年江东郡输往燕京的漕粮最多能提高到七十五万石,距顾悟尘出京时副相张协跟他提的要求相差太远,张协希望江东郡包括江宁府在内今年输往燕京的漕粮能达到一百万到一百二十万石。
楚党在江东郡没有多少势力,顾悟尘要推动这个工作很难,别人总能找到足够多的借口拒绝配合,他这是要直接从江宁府打开缺口。
顾悟尘到江宁赴后就与王学善几次磋商此事,希望江宁府能实打实的增运二十万石精米往燕京,这也不会增加江宁府多少负担,王学善却一直理都不理会。
王学善脸色阴晴不定,顾悟尘所处的形势,他也略有明白:楚党领袖张协以参知政事职加大学士衔兼领户部尚书可以说是为大越朝的总钱粮官,顾悟尘要是在江东郡额完成漕粮催缴之事,不单有助他在江宁站稳脚跟,也能稳固他在楚党内部的地位,更加得到副相张协的信任跟器重。楚党要想在中枢最终的站稳脚跟,将西秦党驱逐出帝京,有几件工作需要迫使完成,其中一项就是缓解中枢的财政压力。
二十万石糟粮即使以燕京米价计算也就是二十万两银,由诸县分摊也能勉强能够应付,但是这口子一开,只怕三年内还要再增加二十万石精米的输供。这输供恢复上去,还想再降下来就千难万难,以后每年就都要从江宁多抽四十万银子的血维持朝廷的用度。
王学善知道他此时没有跟顾悟尘谈判的条件,但是他口头上答应顾悟尘容易,关键是王学善他自个家里每年也拿不出四十万石精米来。层层分摊下去,要如何化解地方上的阻力才是头疼的问题,王学善知道就是江宁府衙内部也会产生极大的阻力。
“王大人,你觉得如何?”顾悟尘催问道。
“你之前与我所议之数,可否酌减一些?”王学善问道。他这时候倒是稍放下心来,就算顾悟尘将他扳倒,换个其他的江宁府尹走马上任,就算此人也是楚党中人,与顾悟尘配合默契,想要今年从江宁府多抽出二十万石漕粮,时间上也来不及。更何况楚党相比较朝中西秦党、浙党等派系,人脉还是要差多少,楚党未必有合适的人选推出来争江宁府尹这个位子,这么说来,顾悟尘倒真不会急于扳倒自己,毕竟对他也没有太大的好处。
王学善想到这里,也就跟顾悟尘讨价还价来。
“之前那个数字,我还觉得犹有不足呢。”顾悟尘眯眼说道,之前是在没有抓住王学善把柄的情况提出要江宁府增加漕粮输供二十万石,这时候怎肯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