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有种压迫得让人喘息不上的气势,似乎一切事情,都是志在必得。我隐隐升起一丝反抗,低声道:“你们已经分手了。”
“分手?”她直视着我,“我和他只是离婚,不是分手。”看我愣神,她笑得几分隐晦,“我们有可爱的女儿,庞大的事业,他的公司,有我的股权,他工作上的关系,十之七八是我父亲的下属、朋友,怎么分?”
我愣住了,我从没敢想象过他们的婚姻究竟是什么状况,不敢想是否有过花前月下,是否有过恩爱缠绵,可当她把这丝丝缕缕的牵扯说出来时,我的心被扯得痛起来。我咬咬嘴唇,向我和她的杯子里续了茶水,没有言语。半晌,有些不甘心道:“子越,他有重新选择婚姻的自由。”
“他没有。”卢南的声音冰冷,“从选择我的那天起,他就没有。权力不是他想要就要,不想要就甩手的东西。”
看着她逐渐变得激愤的目光,我有些担忧,不由试图劝说着:“可是你们已经离婚了,就算困着他,又有什么意义?”
“有没有意义,我说了算。”卢南的目光忽地像刀锋般闪过,犀利地看着我道:“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没有你这个第三者,我们早晚会复合。这几年来,我们还和从前一样。”
第三者一词让我有些别扭,时至今日,谁是第三者呢?我的声音也不觉提高:“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是自由身,我们有权利在一起。”
卢南笑得几分嘲讽:“你们这样的女人,我见多了,打着真爱的旗号,觊觎着什么,不用我说。有权利?我问问你,你什么时候知道我们离婚的?”
我哑然,她果然是了解子越的。
“冯子越怕女人缠着他,不到想结婚的地步,他不会说。”卢南看我的目光满是鄙夷,“你以前既然不知道他离婚了,怎么就有脸和他在一起呢?你不也是看见了有钱的男人,不管人家比你大多少,有没有家庭,就扑了上去吗?”
我的脸腾地红了,卢南一下便戳到了我的痛处。曾经的自己,的确在伦理道德和情不自禁的挣扎中,选择了后者。我无言反驳。
她转而冷哼一声:“你比她们还可恶,她们要的是钱,你要的是人。你够聪明,人有了,钱还怕没有吗?只有冯子越那个蠢货才会信你的真心。”
我气结怔在那里,看我说不出话,卢南语气平稳了些:“冯子越斗不过我的,你要是非要嫁给他,我会让他分文不存。你的如意算盘,就落空了。”
我咬咬嘴唇,生生甩出三个字:“无所谓。”
卢南的脸色在听到这三个字后变得很快,从不可置信到了然于胸,冷笑道:“不用再我面前做戏,你们这样的,我见多了。都说不为钱,就是一见到钱,就两眼放光。说个数吧,二百万,五百万?”
我的血蹭地涌上来,我很想像电视里演的那样,义愤填膺地告诉她,收起你的臭钱。可惜事实我没那么拽,我只是腾地站起来,向门口走去。我和她,没什么可说的。
“装得跟真的似的。”卢南的声音从背后冷冷传来,“如果你冥顽不灵,我再告诉你,冯子越落在我手里的东西太多了,哪条都够他喝一壶的。他跟那些女人鬼混,我管不着,但是他要结婚,这些东西就保不齐在哪儿了。”
我一愣,不由得转过身去,迎上了卢南颇具玩味的笑:“他现在已经疯了,你没疯吧?我今天就是警告你,别把我逼急了。”
看着这个女人,我被她的生硬刻得有些疼,也许就是卢南所谓的“落在她手里的东西”才让子越需要时间处理吧。
我定定看着她道:“不管什么样的路,我都会陪着他。”
“好,你会有求我的一天的。”卢南没再说话,端起手边的茶杯,轻轻抿着,不再看我。我转身出了那间压抑的房间。
从茶楼出来,余嫂和子越大嫂还在楼下聊着,我和余嫂先回去,路上她还在好奇:“我表嫂怎么跑这儿逛来了。”
“没告诉你?”我随口问着。
“没啊。”她也琢磨不透,“就问我在哪儿呢,和谁一起做什么,就忽然跑过来了。”
到了家,我细细琢磨着卢南的话,心里有些忐忑。卢南的疯狂报复,子越能承受得住吗?
晚上子越回来得很早,我在家安然收拾着屋子,回头冲他一笑,他似乎舒了口气,问我:“下午出去了?”我点点头。
他顿了顿说着:“以后没事,还是少出去。”
看着他若有所思的目光,我咬咬嘴唇问着:“你知道了?”
子越点头:“我大嫂告诉我了。”
我有些怅然:“子越,是不是真的很难摆脱?我不想让你承担风险。”
他淡淡笑笑:“我会有办法,你不用担心。”
他的笑很笃定,让我的心也安定了几分。“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我边说着边往厨房走,“给你做了南瓜饼哦,种菜的好处果然多多,除了看,还能解馋——”
子越随我进来,我把南瓜饼在微波炉里微了一分钟端出来,却被玻璃碗烫得跳了起来,呲着牙放到橱柜上。子越沉闷的脸看到我这副样子难得地露出了丝微笑。我勾着他脖子微微嗔着:“讨厌,看人家笑话。罚你。”
“怎么罚?”他环着我。“不许用你的手抓南瓜饼,只能用嘴。”我故意为难着他,看他怎么用嘴直接吃。
子越唇际勾出个弧度:“这还不简单。”说着抓起我的手放到玻璃碗里,轻轻用力掰开我的手指,我便不由自主地夹了个南瓜饼出来。他顺势牵起我的手放到唇边咬下:“味道不错。”
“耍赖!”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却惹得他笑了出声:“你说不许用我的手抓,又没说不许用你的。”
原来还是我的语病啊。我撇撇嘴。看到厨房阳台下一排的南瓜,有些犯愁地对他说:“对了,咱们的南瓜今年大丰收,我已经做了南瓜汤南瓜饼,实在不知道还能怎么做了。”忽然脑子里一闪,犹豫着问他:“你要不要送几个给你大哥家?还能给你妈妈吃到。起码也是绿色环保蔬菜。”
他微微一愣,紧紧地把我圈住:“小薇,你会是个好妻子。”我的脸唰地红了,心也忽然跳得很快。“好妻子”这三个字让我的心怦然而动。原来有的字眼真的很美,让我满心的甜意。
“脸红了?”他捏捏我的脸,低头看着我。“谁要做你的——”我有些害羞,却是话没说完已经被他吻上额头,声音低沉有力:“只能做我的。”
我的心酥麻怦然,有他如此,便是经历艰难险阻,只要能换得这世姻缘,又有何惧?
晚上正睡得香甜,忽然他的电话铃声响了。在万籁俱寂的夜里,铃声总是格外令人心慌,总会担心有什么事情发生。子越急忙拿起手机,看了看来电姓名,急忙接了起来:“什么事?晓攸呢?”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低沉,但在夜的寂静里,仍能听得清晰:“没事,我就是想打。”
子越舒了口气,另只手揉着眉心:“没事你折腾什么?”
“折腾?你们把我折腾得失眠了,我不折腾是不是太便宜你们了?”那头的女声很冷。我的心狠狠一抽,是卢南。
子越挂了电话,脸色铁青,手机不依不饶地又响了起来,一遍,又一遍,子越没有接,任由电话响着。不知道响了多久,至少有十几次,电话铃声停了。短信的声音响起,子越看了看,火噌地就蹿了起来,把电话回拨过去,低声吼着:“你够了,除了拿晓攸折腾,还有别的吗?”
那头的声音冷得平静:“还有啊,你要是再不接,就继续用你的心上人折腾。”我的心紧了紧,子越脸上的神色立即紧张了几分,声音清冽:“我警告你,别过分。”
“警告?你都要结婚了,我还怕什么?我不过找你的心上人聊了聊,你就委托律师要把股份转给我。我从来不知道,你对钱这么不在乎呢?那当初我要你的股权怎么那么难?”那头的女声渐渐尖厉了几分,“冯子越,你觉得我会稀罕钱吗?为了那个女人,女儿你不要了,钱财不要了,是不是你连命都不要了?”接着声音连哭带说,我有些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了,似乎是讲着往事,子越拿着电话走出卧室,我只听到一句嘶吼“你也不怕天打雷劈——”就没了声息。
看着子越沉重的步子,我想跟着子越下去,却又止住了脚步,我能做什么呢。
我紧紧缩在被子里,未来是什么样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楼下那个男人,已经为了我什么都不顾了。我只能紧紧跟随着他,不管穿山入林,我只能相随。
胡思乱想着,不知过了多久,还不见他上来。我从床上起来,没有穿鞋子轻轻走下楼,看到他正在客厅一支接一支地吸着烟。屋外月色不明,满室烟雾缭绕,使得他看起来都有些不真实。
我立在一旁静静看着他,心扯得有些痛,看他一支吸完又拿出一支,我忍不住上去按住他的手,痛惜说着:“不要抽了,伤身体。”
他看着突然出现的我一愣怔,把烟放了回去。半晌,声音有些沉重:“小薇,我准备把白酒公司的股份,都转给卢南。”
我点点头,疏尽多少家财,我都不在意。只是有些好奇他为什么这么做。
子越徐徐说着:“我是靠白酒公司起家的,当时卢南动了不少关系。离婚的时候,我给了她些股权补偿。本来想等华北分部做得大一些,就单独抽出来。现在既然她闹腾起来了,索性都还给她。”
看着他沉痛的神色,我有些心疼地握住他的手。细细思量,其实他一直在努力挣脱这份束缚。包括他并购周亦的酒厂,收留周川公司集体辞职的人员,固然有报复的原因,却也在为他的抽身作着准备。
可是现在的情形,让他的计划完全改变。这家白酒公司,是他多年的心血啊。
“如果转给她,还是不罢休呢?”想着卢南的要挟,手里有他的把柄,我不由担心。
“我在准备移民,放心。”他吐口烟圈,有那个大人物帮忙,即使卢南不罢休,也能支应一阵子。可是移民,子越半生的心血,在国内的事业,也就全舍弃了。
我忽然心慌起来,我和他的姻缘,居然要闯过这么多的险阻。是两个人,甚至两股势力的抗衡。
我有些不安地看着子越,声音凄迷:“付出的代价,是不是太大了?值得吗?”我甚至有些害怕,怕子越有一天会怨我。
“值得。”子越说得很坚定,“这辈子,就这回了。就算一穷二白,我认了。”
我坐到他身边,调子伤感:“也许再过很多年,你会后悔现在的决定。”
子越很久没有吭声,似乎在沉思着什么,顿了许久说道:“小薇,我已经活了大半辈子,经历了那么多。钱,名,家庭,都看得差不多了。你说我会后悔吗?”说完紧紧牵着我的手,仿佛给我也是给他自己力量。
秋日渐渐深了,卢南的电话时常会在半夜响起,刺激着我的神经,轰击着子越的身体。而晓攸的电话,却再也没有了,子越打过去,经常是关机状态。子越连联系女儿的机会,也被卢南夺走了。
子越和卢南的博弈,抑或是他们背后各自力量的博弈,隐隐地开始。从子越紧锁的眉头和隐约的语气中,移民似乎受到了一定的压力,办得不尽顺利。而子越手中白酒公司的股权,卢南一直没有接手。
而当红叶漫山遍野的时候,白酒业却遭遇了第一个寒冬。一场塑化剂的风波轰轰烈烈地席卷了整个行业。股票大幅下跌,舆论的质疑,瞬间让整个行业都陷入了僵局。
子越变得更加疲惫,常常深夜两三点才一身沉重地回来。生意变得更加难做。以前的很多客户变得避之唯恐不及,生怕卷入舆论旋涡中。而之前子越的一些倚靠,态度也变得暧昧起来。
从子越的口中得知,周川家在北京的白酒生意已经全部撤资了,徐立也正在转移着经营业务。徐硕的酒厂在这个风口浪尖更让我担心,但好在他做的主要目标市场在中低档消费群,反而受波及小了很多。我才稍稍安定些。
而子越的生意,主要在白酒,其他的行业虽然也有涉及,但白酒这个主营变得尾大不掉。一时愁云惨淡。而总公司也在调整着结构,将华北的业务撤回去一部分。大局势变得忧心忡忡。
看着子越忧心疲惫,深夜还常常被电话惊醒,日益憔悴的神色让我心里很痛。可是电话那头是一个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女人,还有他的孩子,万一家里或晓攸有什么事情,不能调静音或不接电话。子越每次接起电话,只是静静地听,用沉默回应着那一声声的拷问。
但看他半夜被铃声吵醒揉着太阳穴的样子,又实在心疼。只好每当深夜,子越睡着以后,我轻轻捧着他的手机走到楼下客厅。卢南的电话来了后,我按下接听,电话那头是她的发泄,从结婚开始的冷漠,到离婚的绝情,质问着子越。
听着他们的过往,我的心很沉重,到底是谁的错?不是为了爱的婚姻,终究会得到爱的惩罚,为何又对这个惩罚痛到极致呢?我时常会听得心酸,为着子越十几年的孤寂,也为卢南十几年的困顿,不知该说什么。
好在也不需要子越回答,我便只静静听着,她说累了,便会挂断。
直到有一天,她又在质问哭诉时,天气渐寒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她顿时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冰冷说道:“让冯子越听电话。”
我的心阵阵发紧,诚恳祈求着说:“对不起,他真的很累。每天只能睡五六个钟头,你骂我吧,都是我的错。”
“你不配。”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冷冷挂了电话。
我不配!我全身像被抽空般,疲惫地拿着手机上楼,躺回子越的身边,他迷迷糊糊地揽紧我,哼了声:“做什么去了。”
我没有回答,只是紧紧偎在他怀里。手机铃声又响起来,他猛地惊醒,我慌忙把手里的手机递给他,他皱眉接起,卢南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在寂静的夜里很清晰:“冯子越,你的心上人胆子不小,敢偷接你电话啊。”
我咬咬嘴唇,有些愧疚地看着子越。我的确没有和他讲,可我真的是不舍得他每晚那么熬啊。
子越看了看我,声音有些漠然:“我同意的。你什么事?”
那边顿了一下,声音尖厉起来:“很好,你那不让碰的手机也有人能碰了。”几声冷笑后,电话挂断了。
夜冷得让我有些微微颤抖,看着子越,我有些赧颜:“对不起,我只是——”
“我知道。”他叹口气,“怎么这么傻?不用你承受,有我在。”揉揉我的头发,只把我紧紧揽在胸前。
从那夜后,卢南的电话少了,子越在疲累中终于可以整夜地睡个安稳觉。可是我却隐隐忧心着,不知道这是和平的前兆,还是爆发前的宁静。
冬天是个凄寒的季节,我素来不喜欢。万物萧索的同时,也会有令人心寒的惊天动地。
十二月初的一天,子越回来得很早,下午三点多就返回了家里,面色泛青,回来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再没有出来。
看着他反常的样子我有些焦急,却又怕敲门影响他。直到天色已暮,他终于把门打开了,一个霎那,好像苍老了许多。
我不禁有些担忧:“发生什么事了?”
他坐在书桌旁,手指在桌上敲着,思索了半天吐口气道:“他出事了。”他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我的脸也瞬间白了,艾云口中那个“大人物”,白萍的金主,也是子越生意上最大的靠山。
“怎么了?”我却已隐隐猜到了几分。能让子越这个表情的,不会是自然出事,只能是落马。而子越的回答证实了我的猜测:“官方消息还没出来。只是内部知道。”
我沉默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屋外的寒风呼啸着,子越的面孔严肃得有些清冷:“该来的都会来。”
“你会不会有事?”我的声音微微发抖,我只关心他。官员落马,总会有些企业家殉葬。不知是他们的金钱将蛀虫养成,还是蛀虫的胃口将他们的腰杆吞折。
“不知道。”他唇际一挑,“看上头想怎么查了。”
我的心忽地慌了起来,人也像坠在云雾里一样头重脚轻。“该怎么办?”我问得有些无助。
子越淡然摇了摇头:“最近本来就不景气,以前的关系丢了不少。这个事儿,要是真惹上了,怎么躲也躲不掉。”
躲不掉,这三个字令我的心就是一颤。他和卢南的博弈,是不是也会因着这件事,走到另一个极端?
子越有些颓然地挥挥手:“我自己待一会儿。”我不知道怎么迈出的步子,覆巢无完卵,若要坐实那人的罪证,必然会有人牵连进去。子越和他的来往那么密切,如果卢南再从中作梗——我全身开始发抖。
那夜我和子越都没有入眠,第二天正好是个周末。他早晨起来打了个电话后,沉声对我道:“去我大哥家吧。”我一愣,看着他阴沉的神情,也不便多问。只随着他到了位于京郊他大哥的家中。
第一次被他正式带着见他的家人,我本应该有些忐忑羞怯,只是在那种黑云压顶的势头下,我和他都只有沉重。
他大哥大嫂以及他的母亲都在家中。他母亲七十多岁,满头银发,看着很精神的一个老人。他大哥和他一样瘦瘦高高,看着比他憨厚一些。他大嫂一见到我便友善一笑:“小薇来了。”
我也回以一笑,恭敬喊了他妈妈一声:“阿姨。”论年纪该是叫奶奶,只是随着子越的辈分喊。子越母亲和善地笑着点点头:“来啦。”似乎已经知道了我是谁。
听子越说他大哥有个儿子,已经上大学了,却没见到,我不觉问着:“小君呢?”
“和同学打球去了。还是淘气。”他大嫂应着,却因着我询问她儿子的一句话和我似乎更亲近了些,“坐着吃点儿水果。”
子越看我和他家人见面气氛融融,轻轻捏了捏我的手,温声:“你先和妈、大嫂聊着,我去和大哥说点事。”说着和他大哥去了书房。
我却因着他那句不分你我的“妈、大嫂”心里隐隐激动着,脸也不觉一红。抬眼细细端详着子越的妈妈,银发老人,眉目很清朗,有着一股智慧的味道,从茶几上的果盘拿出一个橘子递给我,亲切说道:“吃吧。小薇。”
一句话让我的心里一潮,温暖的感觉让我放下了不安和拘束,我忙接过来,顺口问着:“您身体很硬朗吧。”
“还好,老骨头了。你种的南瓜,我们都吃了,挺好吃。没想到城里的女孩也能有这个心思。”子越母亲看着我笑得暖心。子越大嫂笑道:“你们聊,我去张罗午饭。”
客厅就剩我和子越母亲,我忽然就有些紧张。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吃着橘子聊解尴尬。
子越母亲缓缓开了口:“你看着脾气挺好。”我红着脸点了点头:“还好。”
子越母亲笑笑:“和脾气好的人相处,总能让人舒服。子越脾气拧,从小就这样。现在他也不小了,可在我眼里,还是个孩子。”说着叹了口气,“看着他高兴,我心里也跟着高兴。”
我心里不免有丝酸酸的味道。我的父母,也是这般疼爱我啊。可我却把他们伤害得那么深,直到现在,都无法给他们一个交代。
我有些伤怀地接着她的话:“其实做子女的,又何尝不是想父母开心呢。”
子越母亲点点头:“是啊。”思绪似乎回到了很远:“子越对我们,也很孝顺。小时候他父亲忙,都是他帮我干活儿。还总为了我和他父亲拧巴。”说着看了看我道:“其实家庭生活里头,锅碗瓢盆磕着,哪能那么顺畅。年轻的时候,我也总觉得他父亲拧巴,可老了,两人反倒是个伴儿,日子过得顺当起来。他父亲走的时候,紧紧攥着我的手说这辈子值了。我也值了。”子越母亲似乎在回味着什么。
我的心却被狠狠震了一下,年轻时对婚姻的种种不满,也许到了白头回首的时候,都是一种别致的美,这个智慧的老人,是在教导着我啊。我微笑看着她,重重点了点头,算是对老人的承诺,不管世事如何变化,我会努力让她挂怀的子越幸福。
又随意聊了一会儿。午饭好了,在平静的温和中,吃了一顿让我回味很久的饭,不是因为吃的什么,只是那一起吃饭的人,是他的母亲,他的哥嫂,他和我。这一生,想起那餐饭,竟也是满满的幸福:在一个冬日的融融晌午,我和我爱的人的家人,笑着坐在一起。我已是知足。
饭后子越便要回去,他大嫂把我拉到一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着:“那天去找你,你不要介意。我也不好拒绝她。”
“没事的。”我诚恳笑笑。该解决的,总要解决。何况我已能得到她们的接纳,于心,再无担忧。
坐在子越的车上,我回味着幸福,盈盈看向他道:“子越,我很开心。你给我的,太多了。”
子越轻轻握了握我的手:“小薇,我只觉得时间太短。”我的心猛地就是一抽,他是在抓紧时间给着我想要的幸福吗?方才的温馨戛然而止,我开始心慌:“别乱说。”
“小薇,今天带你来,正式认识一下。以后,”他顿了一下道,“有什么事,你找我大哥就行。我跟他说了。”
“你不要乱说。”我慌乱地打断他,“这都是你的担心,这种事情的走向不是我们能预料的。”
子越牵起嘴角,没有在说话。却有一丝清冷的空气,在我们四周逐渐弥散着。
回到家中,子越一如既往地往书房走去。我正要去厨房给他冲茶,他牵起我:“跟我来。”
一起到了书房,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把钥匙,沉声说道:“这是我在银行保险箱的钥匙。保险箱里的东西,都是给你的。如果我有什么事——”他的语气一顿。
我的心忽然像要跳出来一样,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一般无法呼吸,我喃喃着:“不会,子越,你不会有事。”
“小薇,答应我,照顾好自己。”他的眸子有丝痛楚,看着我,定定问着,“你会等我吗?”
“等到死,也会等。”我的眼泪不争气地出来,最残忍的结果,我和他都心知肚明,只是无法血淋淋地说出来。我含泪看着他,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子越,不管多久,我都等着你。你活着我等你,你要是——”我没敢说出那两个字,却更加坚定,“我陪着你。”
子越一把把我搂进怀里,下巴抵着我的头顶,有丝萧索地决绝:“好。”转而微微叹口气,“小薇,本来在办移民,可惜还是晚了一步。这个时候,我不能和你结婚了。”
我执拗地摇着头:“子越,我不怕,就算陪你经历风雨,我也不怕啊。”
子越吻上我的发丝,呢喃着:“傻瓜,你是我爱的女人,是要和我过一辈子的,我不能害你。等我。”
我的眼泪丝丝滑下,心里无比凄惶。等待我们的,会是什么?那晚我和他交缠厮磨了很久。我的吻如梅花初雪般轻点他身,别忘了我啊,子越,飞过忘川,也别忘记爱你入骨的我啊。
暴风骤雨终于还是如约而至,周一的上午,我正在帮他收拾书房,却发现不知何时我把小龟放到了暖气旁,已经到了供暖季,我和子越却都愁云惨淡,没注意到小龟已经缺水加炙烤,告别了这个世界。我的心蹭地揪了起来。连长寿的龟都养不活,心中有丝不好的预兆。
转到客厅削着苹果,心神不宁的,眼皮有点跳,我正默念着是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还是相反,忽然接到了李秘书的电话:“冯总被请去协助调查了。”我手里的苹果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我颤声问着他:“他说什么了?”
李秘书沉声:“他让你什么都别管,拿好钥匙,等他。”顿了一下,李秘书又说道:“消息不要外传。”说完李秘书挂了电话。
我全身的血涌上头顶,四肢冰凉到发寒。我怎么做到什么都别管?可是我能找谁?那个时候,我才觉到了什么叫无助。大冬天在冰天雪地里找不到一处火苗的感觉。没有一个人,能让我哪怕打听打听他的消息。
我像只困兽一样在屋里走来走去,却没有一点办法。抓狂得几乎要疯掉。直到下午,忽然接到艾云的电话,有些犹豫地问我:“你还好吧?”
我竭力掩饰着:“还好。”攸关着子越,我不敢多说一个字。
“小薇,”艾云似乎在纠结着怎么开口,“冯子越也还好吧?”
我的心一突,很明显她知道了什么,我试探着:“你听说什么了?”
“唉,我绕不来肠子。”艾云一副豁出去的口气,“林育诚听那个华处长说大人物被双规了,冯子越也够呛。”
我眼前一黑,还在硬撑:“坊间传言吧。”
“要是传言就好,要不是,你忘了以前我跟你说过老狐狸有套别墅过给了白萍。行贿也有罪啊。”艾云的声音全是担心。
我深呼吸了口气问着:“林育诚有认识的能探问消息的人吗?”
“他呀,摊子小,认识的官也少,就那个华处长,还是冯子越搭的线呢。”艾云叹口气,“小薇,别傻了,赶紧给自己找好后路吧。他万一犯了事,你也有个招架。”
我沉默了,艾云的后面的话根本没入脑子,只是一个意识,林育诚也找不到路子探问,还有谁能?匆匆挂了艾云的电话。
他生意场上的朋友我又不认识几个,纵然认识,这个紧急关头,谁又能是可以信赖的人,而不会落井下石?我脑子里反复盘旋着。最后也没找到个合适的人,心急如焚,慌乱中忍不住给子越的大哥打了个电话。
急匆匆地把事情大致讲了一下,他大哥想了想沉声道:“我去问问,等我消息吧。别和家里其他人说。”
“我知道。”挂了电话,开始焦急地等着他大哥的消息。
晚上根本没心思吃饭,一晚上抱着手机,眼睛也不眨地盯着屏幕,却仍然没接到他大哥的电话。
直到第二天下午,我已经心急如焚,才接到他大哥的电话:“主要是有套别墅,不过也没过在那人头上,按理能转圜转圜,但是好像有人在施加压力,暂时也没什么办法。”
“那怎么办?”我颤着声音。
他大哥沉默了一会儿,犹豫着说道:“其实,卢南应该有路子。但是他们已经成了这个样子,我找过她,但是看她的意思,十有八九不会管了。”
我被这句话彻底震蒙了,卢南,想起她那句“你会来求我的”。果真一语成谶。
神思游离地听他大哥说了句再找找人,就挂了电话。我抱着手机彻底呆了。
又等了一天,我再也坐不住了,我不知道子越现在在遭受着什么,我一刻也等不及了,又给他大哥打了电话,还是没有别的消息。我忍不住问着:“那天您说卢南有路子,能详细告诉我一下吗?”
子越大哥犹豫了下,说着:“她父亲原来是个官员。”接着说了她父亲的职位,我被击住了,从子越口中我知道她是有背景的,但是没想到这么不得了。
“不过她父亲前几年去世了,这几年她那边也很少动关系,但是应该还有些路子能走得动。”子越大哥说着。
我几乎想都没有想,说道:“我去找卢南,求她帮子越。”到了这个地步,我还有什么顾忌的呢?只要能救子越,她就是杀了我,我也心甘情愿啊。
子越大哥有些犹豫:“子越说万一有事,让你不要管他。等着他就行。”
“怎么等啊,都三天了,连个说法也没有。他在里头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我捂着嘴,几乎要说不出话来。有的地方,多待一分钟,都令人心痛不已。
子越大哥听我这么一说,也有点没底了,说着:“那我跟你一起走一趟吧。”
傍晚五点,我们出发,快八点的时候,到了子越在天津的家。我想象过很多次子越的家会是什么样子,但是却没想到他的家,居然在一幢古旧的小洋楼。在夜幕灯晖下,像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昏黄,有几分不真实。
同子越大哥走了进去,绕过一片花园绿树,进了楼里。我的心开始悬了起来,那个清寒的女人,会是什么态度?
卢南在椅子上坐着正看着书,一件浅白的毛衣,一条黑色长裙直拖到脚踝。看我们进来,淡淡笑了笑,那笑容似乎也没有温度,对子越大哥说着:“来了。坐吧。”
转而看看我,唇际泛起个玩味的笑:“你来了。”
我的心狠狠一抽,是的,如她所料,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