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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兵退伍的时候,院子里的树叶仿佛在一夜之间全部落光,地上铺了厚厚一层,风吹树叶沙沙响,莫不是对老兵们的淳淳留恋?
整个中队到处充满了心灵的倾诉,和不舍的哭泣。相拥之间,分别近在咫尺。
三天之内,老兵基本上都已经离队完毕,整个中队,显得有几分凄凉和冷清。每天集合的人数,也足足少了将近一半,老兵们的身影,已经永远地留在记忆当中,从此中队里不再有他们矫健的身影,和喋喋不休的唠叨。
部队里一直流传着一句话:老兵复员,新兵过年。
其本意是老兵走了,新兵也正式走进了第二年的行列,成了老兵。津贴涨了三十块钱,自由空间稍大了一些,老兵的唠叨,也少了一些。
而我们这些新转的士官,则开始正式享受工资待遇,虽然只有五六百元,但却比着当初那一百多块钱的津贴,要翻上好几倍。
我心里有些振奋,因为这是我第一次赚钱挣工资了!
但实际上,老兵一复员,才是地狱式生活的正式开始。部队领导搞队伍管理,那是松弛有度,老兵一复员,中队马上会展开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整顿,目的就是收一收老兵复退遗留下来的松散作风,提高部队战斗力。局团上级也下发了相关文件,要求各中队积极展开‘百日安全无事故’活动,奖励先进,整治作风。也就是在老兵复退工作结束的那一刻开始,整个中队马上便沉浸在一种水深火热的状态之中,拳术汇操、队列汇操、警卫应急方案演练等诸多课目接踵而来,压的我们喘不过气来。
当然,经历过学兵队磨砺的我,这些高强度的训练,已经显得微不足道。
一纸命令,我正式被任命为一分队的副分队长,配合分队长曾庆功开展工作。成了骨干的我,处处严格要求自己,要求分队的战士。曾庆功倒是对我的表现,有些吃惊。因为我这个副分队长的上任,让他在工作上、训练上,都省了不少心。他甚至开始渐渐地做起了‘甩手掌柜’了。
12月中旬,我们这些留队士官,领到了士官肩章。将那两杆钢枪在肩章上缀钉好的一刹那,像是一份重重的责任,压在肩上。
不知不觉间,我发现周围的战友,和大部分领导,已经不再拿那种鄙视的目光看我,我终于成功地摘掉了头上那顶‘第一**兵’的紧箍咒。
这一天,来之不易啊。
然而,那少校的一番话,却始终萦绕在我耳边,挥之不去。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我的命运,却还是个未知数。但是在中队的日子里,我并没有丝毫的临时观念,无论是站岗还是训练,劳动还是打扫卫生,作为一名新提的分队骨干,我都是抢在前,干在先。当然,我干这些并非是为了得到领导的认可,我只是想践行一下自己的本职。
那些跟我同一年度的新转士官们,也跟我一样干劲十足。虽然转了士官,但没人敢松懈。因为接下来还要面临更多的机遇,谁都想把握住。
比如说:考学、入党、立功。等等。
我当然也想考学,也想入党。尽管,一切看起来还是显得那么遥远。
然而一件相当意外的事情,却还是毫无征兆地发生了。
那是今年的第二场雪,比上一场雪来的稍猛了一些。
我穿着军大衣在围墙外的12号哨站岗,冷风从各个角度往衣服里钻,没一会儿工夫,便手脚冰凉,两腿发抖。
雪越下越大,棉帽上的雪花迅速积压成片,我觉得自己快要被冻僵了。
短短的半个小时,雪的积压已经达到了二三十厘米。
但是在没有接到领班员或者值班干部的通知之前,哪怕是天上下刀子,也不允许私自进岗楼躲避。我眼睛的余光已经发现,其它的围墙哨兵已经抵御不了风雪的侵袭,偷偷地躲进了哨楼里。
而我并没有。我担心一旦自己私入岗楼被发现的话,恐怕我脑袋上那顶**兵帽子,又要被重新戴回去。我清楚自己那顶紧箍咒摘除的不易,当然不希望再沾染片刻。因此我忍着风雪的洗礼,直到脸颊被冻僵,身体被冻的没了知觉。
我嘴里不断地往外喷着热气,融化着嘴边的雪花。雪景很美,但却很冷酷。
一个熟悉的身影,踩着咯吱咯吱的脚步声,牵着一只可爱的宠物狗,正从南面往北走。
我甚至听到了阵阵抽泣声。
是一个清脆但很熟悉的声音。
是小红!没错,是她!她的身上,已经披满了积雪,她没有去抖一抖,而是蜷缩着身子,艰难地迎风前行。
在她与我正对的时候,她稍停了一下脚步,努力地压抑住抽泣声,往这边看了一眼。
我轻启嘴唇,想问她下雪天还出来干什么,但却止住。
我突然间记起了与她的初识,那天天下着雨,我冒着违反纪律的危险,将小红请进岗楼避雨,从而造就了我和她之间的一段孽缘,也让我的军旅生涯,蒙受了一段永远抹不去的污点。
如今,仍然是雷同的场景。只不过,已经物是人非,我们之间谁也不敢主动去打破那一片沉寂。
小红最终还是迈开了大步,朝南面走去。宠物狗汪汪了两声,却掩饰不住她艰难的脚步声。而且,随着她越走越远,抽泣声,也越来越清晰。
她这是怎么了?
我在心里一阵猜测。
但我不是诸葛亮,我没有预知未来的本事。我只能望着她单薄颤抖的身影,默默地为她祝福,默默地,用心灵的温度,为她融化那一路的积雪。
岗楼里的内线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我顿时来了精神,跑进岗楼里摸起了电话。
很可能,这是一个救命电话啊!
但我的希望还是破灭了,我本以为是领班员通知哨兵进岗楼避雪,但那边传来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声音:12号哨是吧,领班员在你那儿吗?
我追问了一句:你是哪位?
那边道:我是曹兴伟!
我猛地愣了一下!
曹兴伟,正是我们中队长的名号。
只不过大家习惯喊他‘队长’,私下里称他‘老大’,至于他的全名,却一直只能在心里尊敬着,不敢摆在明面儿上来议论。
但是实际上,我却觉得电话那边的声音,根本不像是中队长。
站岗的时候,总会有很多人无聊透顶,尤其是一些老士官,站岗时经常给各个哨兵打电话冒充领导。有的冒充中队领导,有的冒充大队参谋,甚至还有人竟敢冒充由局长。他们其实就是闲着蛋疼,想要借打电话整蛊别人来打发站岗时间,或者寻找刺激。
我这两年来,没少遭受老兵们的整蛊。因此我对这种老兵相当反感,这样做违反警卫纪律不说,还为别人制造紧张气氛。据说有一次中队的一个二级士官站岗时冒充由局长,打电话给九号哨新兵。一听说是由局长打来的电话,那九号哨的新兵直接吓的尿了裤子。当然,也不乏过度紧张的成分。对此那老兵不仅没有一点点的怜悯之心,反而对那新兵一阵讽刺挖苦,并拿此当成是笑料,公诸天下。
所以一听到有人冒充中队长,我顿时火冒三丈,反问:你是曹兴伟?
那边道:是,我是你们中队长你听不出来吗?站岗挺冷的吧。我问你,领班员在哪儿?
我狠狠地道:你是我们中队长?你要是中队长,那我还是大队长呢!妈的给我滚,思想有多远你给你滚多远!再打电话骚扰我,我向大队部揭发你!
那边也怒了:我真是曹兴伟。不信你打电话过来,中队值班室。你这耳朵是不是有问题,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来了?
我道:别装了!冒充曹兴伟的多了,昨天我还接到一电话,说他是大队长呢。我不管你是谁,老实站你的岗去,妈的老骚扰我干什么?老子没时间当你戏弄的对象。
我率先挂断了电话,心里咒骂着这个不守纪律的老兵,走出岗楼,继续在风雪中伫立。
一会儿工夫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这次是领班员打来的:进岗楼避雪,雪一停马上出来。一会儿队长可能去查岗,注意军容军姿和礼节礼貌。
挂断电话后,我搓了两下冻的冰凉的手,在岗楼中笔挺而立。
两个字:暖和。
但紧接着,电话铃声再次响起。
打电话的是通信员,我一接听他就冲我骂了起来:李正你小子疯了!刚才队长给你打电话,你敢骂他?
我顿时愣了一下:什么?刚才打电话的,是队长?不可能不可能!声音不像。
通信员道:李正你小子惨了,一会儿队长出去查岗,你就等死吧!
我脸上顿时渗出一阵冷汗:刚才打电话的真的是队长,不是,不是哪个老兵冒充的?
通信员道:冒充个球!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今天是元旦。中国人最忌讳这个时候挨骂,听你电话那头骂的还挺狠。你真牛逼,队长都敢骂!
挂断电话后,我脸上吓的煞白。我心想这下子要完蛋了!
我怎么会连队长的声音和语气,都分不出来了呢?
或许是被那些冒充领导的老兵们整蛊惨了,而中队长又很少往哨位上打电话,所以我刚才才错把李逵当李鬼。
命运要捉弄我,挡都挡不住。
没出十分钟,中队长果真出来查了岗。
我心里扑通的厉害,但还是按照规定敬礼汇报:中队长同志,一分队战士李正正在执勤,情况正常,请您指示。
中队长回礼:继续执勤。
我明显地发现,中队长脸色不好,眉头始终舒展不开。
我赶快向中队长道歉道:“队长,刚才您打电话,我的确没听出来。这电话,电话声音不太像您。而且------”
中队长强挤出一丝笑意:“没事儿没事儿。过去了,都。”
本以为宰相肚里能撑船,这件事解释开也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从此之后,我的噩梦,便随即接踵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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