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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喊声,酒楼里所有的人都涌到窗前,向下探望,崔曜和古黛也转头向窗外望去,远远地只见数十人在追砍着两人,从他们身着的服饰来看,果然就是回纥人和吐蕃人,街道两旁已经挤得人山人海,十几个市署的公差跑来,可见回纥人凶悍,皆不敢过问。
崔曜大怒,一拍桌子喝道:“番邦异族竟敢当街杀人,当真以为我大唐还是在安史之乱吗?”
他腾地站起身,大步向酒楼下走去,古黛慌忙喊他,“崔公子,等一下。”
崔曜停住了脚步,回头肃然对她道:“古黛,你就在这里等我,千万不要走开,我去去就来。”
“崔公子要当心!”
崔曜点点头,快步向楼下跑去,跑到大街上,看热闹的人群已经拥堵得水泄不通,他费力地挤开人群,来到街头空旷之处,两名吐蕃人皆已经砍翻在地,血流了一地,一人被杀死,而另一人也受了重伤,躺在地上闭目等死。
回纥人约三十余人,为首之人正是副使康赤心,他正叉着手望着一死一伤两名吐蕃人得意地大笑,三天前,回纥可汗的追加命令传来,明确了将立大唐公主为可敦,这使得康赤心十分郁闷,一连憋闷了两天,今天他特地带着一群手下来东市寻衅滋事,先砸了一个摊子并打伤了小贩,见无人敢管他,他愈加得意,后来在一家绸缎店他遇见了两名正在购买蜀锦的吐蕃使臣随从,知道唐人正和吐蕃人打得火热,便命令手下动手杀人,一直追杀到大街上。
他此刻斜睨一眼两旁的唐人,冷哼了一声,‘天下脚下又如何,这数千唐人还不是无人敢管我吗?’
“杀了他!”他下达了杀死另一名吐蕃人的命令,两名回纥人提着刀,慢慢向未死的吐蕃人走去。
“住手!”一人冲了过来,拦住两名回纥人,他紧捏着拳头、怒不可遏,正是崔曜,他盯着康赤心一字一句道:“天子脚下,岂能容你们猖獗!”
“哈哈!终于来了一个敢管闲事的唐人。”康赤心仰天大笑,他笑声忽然一敛,恶狠狠道:“小子,你不怕我连你也一起砍了吗?”
“你敢杀我?”崔曜也冷冷一笑,他忽然对周围民众振臂大喊:“二十几年前,回纥人在长安街头肆意杀人,凌辱我大唐妇女,今天他们又要当街杀人,欺辱我大唐,我们该怎么办?”
“打死他们!”周围的民众被勾起了惨痛的往事,愤怒地大喊起来,喊声如山崩海啸一般,一浪高过一浪,康赤心和他的手下脸色大变,一步步向后退去,忽然转身撒腿便跑,后面一阵密集的石块追着他们砸来,一帮回纥人抱头鼠窜逃去。
崔曜一直望着回纥人被赶走,他冷笑一声道:“你们真以为我大唐还和从前一样吗?”
“崔公子。”古黛飞快地跑到他身边,关切地问道:“你、你没有事吧?”
“我没事。”崔曜见十几名市署公差正在抢救吐蕃人,他忿忿道:“虽然吐蕃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这帮回纥人竟敢当街杀人、挑衅我大唐的权威,若不好惩戒他们,真是要被他们瞧扁了。”
“那个人叫康赤心,在回纥任梅录将军,颇有地位,是有名的亲大食派,这次出任回纥副使。”
崔曜有些惊讶地望着她,“你认识此人?”
古黛点了点头,“你看他只杀吐蕃人便知他其实是另有深意,公子不用理会此事,我想吐蕃人也不会放过他。”
崔曜默默地点了点头,古黛说得有道理,以康赤心的地位却跑来东市滋事,此事必不简单,自己倒不可鲁莽了。
古黛拉着他嫣然一笑道:“公子明天就要考试了,我们还是早点回去吧!”
“好!咱们回去。”崔曜叫了一辆马车,在一片赞许的掌声中,他意气风发地带着古黛登上马车向崔府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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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京兆尹便向张焕紧急汇报了发生在东市中的杀人案,而且被杀的吐蕃人竟是吐蕃使团的副使巴特尔,他的随从也受了重伤。
张焕立刻意识到了此事不妙,这康赤心摆明是不甘心回纥可汗立大唐公主为可敦,借机滋事来破坏大唐和两国之间的关系,如果朝廷偏向吐蕃,回纥那边的亲大食派必然会找到借口阻挠回纥的中立立场,可如果放之不管,势必又会给吐蕃出兵的谈判蒙上一层阴影。
但张焕也并不着急处理此事,他在等,一直等到黄昏时分也不见吐蕃人来投诉,他便有些心知肚明了,立即写了一封密令,命人给杜梅送去。
是夜,夜色晦暗,大片的阴云遮住了星光和月色,皇城中十分寂静,偶然有巡逻的士兵从大街上走过,鸿胪寺的馆舍位于皇城的西南角,紧靠含光门,由数百座大大小小的院子组成,来长安朝觐的各个使团都进驻其中,就因为有他们的存在,含光门也由此彻夜不关,以方便他们的进出。
馆舍中,一条笔直的大路贯穿其中,数百个院子就分布在大陆的两旁,回纥人来得较早,他们又是大使团,因此占据了馆舍边上最大的三个院子,正使和副使各占一个,其余粗使下人挤住一个,在他们周围,大多是安西诸小国的驻地。
夜已经很深了,时间已经到了一更时分,所有的使臣们都已经入睡,整个馆舍区静悄悄的,路上看不见一个行人,忽然,回纥人的驻地外出现大群黑影,约一百多人,他们手执利刃,正沿着墙根悄悄疾行。
“扎布论,就是这座门。”一名黑影指了指最左边的院门,随即几名身材高大的黑影象猿猴一样翻进了院墙,片刻,院门‘吱嘎!’一声开了,为首的黑影一挥手,一百多黑影象地鼠一般钻进了大门内,可就在他们刚刚消失在回纥人的院子里,身后十丈外的一座房脊上却出现了另外三条黑影,他们皆蒙着面,穿着和吐蕃人一样的服饰,目光犀利地盯着对面的院子。
一人摆了摆手,三人立刻仿佛幽灵一般从屋脊上消失了,却忽然又出现在回纥人屋脊上,每个人的手中出现了一把明晃晃的吐蕃短刀。
就在这时,回纥人左面的院子里忽然传来了一声撕心裂肺地惨叫,随即喊杀声大起,咆哮声、哭声、求饶声、乒乒乓乓的兵器格斗声,响成一片、乱作一团,周围的灯都亮了,开始有人跑去向唐军求救,声音忽然又安静了,只听一人大声哭喊,“不好了!梅录将军被吐蕃人杀了。”
大队唐军骑兵队的马蹄声开始在远处轰然响起,而此时,屋脊上三人早已经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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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五的半夜,鸿胪寺馆舍中突然发生了一件大事,近百名吐蕃人夜袭回纥人的驻地,在混战中,回纥副使康赤心被吐蕃人杀死,当驻守皇城的唐军赶来时,吐蕃人已经割掉了康赤心的人头,回纥人群情激昂,纷纷拔刀要和吐蕃人拼命,唐军立即把眼看要爆发更大规模冲突的两国使团分开来,并缴了所有人的兵器,两国使团一直闹到天亮,才渐渐平息下来。
天刚亮,回纥正使药罗葛灵便正式向大唐朝廷抗议吐蕃人的暴行,吐蕃人也同时向唐廷抗议回纥人杀其副使,大唐皇帝张焕分别派崔寓和裴佑分别安抚两国的情绪,对昨晚发生之事表示了深切抱歉,并下旨免去了负责馆舍的鸿胪寺少卿一职。
当天上午,吐蕃使团便结束了朝觐之行,正式返回吐蕃,大唐吐蕃使崔寓一同随行,为了保证吐蕃使团的安全,张焕又命三千骑兵护送吐蕃使团一行,回纥正使药罗葛灵无可奈何,遂连夜派人向可汗汇报此事。
随着吐蕃使团的离去和大治五年科举的开始,此事便逐渐平息了下来,到了正月初八,大唐朝廷举行了大治五年的第一次新年大朝,在朝会上正式决定将安西、北庭两大都护府合二为一,成立西域都护府,其下设龟兹、高昌、碎叶、疏勒、于阗、焉耆、轮台七大都督府,第一任西域都护由原安西节度使王思雨担任同时兼任碎叶都督;原北庭都护辛朗任副都护同时兼任轮台都督,原碎叶都督曹汉臣调任疏勒都督。
在这次朝会上,同时还决定从陇右、关中、剑南三地调八万汉军增兵安西,并向疏勒陆续发送五百万石粮食以及大量的军需物资,大唐的战争轮子逐渐转动起来,一批又一批的年轻官员被派往遥远的西域赴任,他们将向那块遥远的土地洒下自己的青春和热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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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下午,科举考试终于结束了,崔曜兴冲冲地赶回府中,他后天就要启程去碎叶,便和古黛约好了今天考完试以后一起去曲江池游玩。
但他刚刚进府门,大管家却拦住了他,“长公子,太老爷请你过去一趟。”
崔曜一怔,他随即便明白过来,这是祖父要问自己科举的情况呢!虽然古黛还在等着他,但祖父的吩咐他却不敢不听。
走到祖父的书房前,崔曜轻轻敲了敲门,“祖父,孙儿求见!”
“进来吧!”屋内传来崔圆有些苍老的声音。
崔曜快步走进书房,只见祖父靠在软垫上,身子已经十分虚弱了,崔曜心中一阵内疚,自己这些天几乎都没有好好陪一陪祖父,而后天就要。。。。。。
崔曜鼻子一酸,慢慢地跪了下来,给祖父磕了个头,“孙儿叩见祖父!”
“你这孩子,怎么行起大礼来了!”崔圆摆了摆手笑道:“莫非是不满祖父没给你压岁钱么?”
“孙儿不敢,孙儿后天就要走了,不能再伺候祖父。”
崔圆看着自己从小带大的长孙,心中涌起了一股舔犊之情,想着自己可能再也见不到他,崔圆的眼睛也微微有些湿润了,他向崔曜招了招手,“孩子,你过来!”
崔曜连忙爬到祖父身边,崔圆疼爱地抚摸的他的头笑道:“痴儿,此去安西少说也要一两年,也不知祖父还能不能再见到你,你可不要让祖父失望啊!”
听见祖父这句话崔曜竟失声哭了起来,他伏在祖父腿上哀哀泣道:“孙儿不去安西了,孙儿要留下来伺候祖父。”
“浑蛋!”崔圆忽然怒了,他一把推开孙子严厉地斥道:“这是我孙子说的话吗?象个女人一样,你给我滚出去,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了。”
崔曜连忙跪好,忍住心中的悲伤道:“孙儿知错了,请祖父责罚。”
崔圆盯着半晌,心中的哀伤也才慢慢平静下来,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道:“知道祖父为什么一定要你去安西吗?甚至不惜厚着老脸乞求皇上,因为祖父已经看出来,大唐与大食对西域的争夺事关我大唐的战略利益,将是大唐二十年内最重大的事件,将来大唐的相国恐怕都会出自西域,而你只有在这次波澜壮阔的历史大事中磨练,你才有机会在数十年后再次登上大唐相国之位,才能真正使我们的崔家不会走向败落,你明白吗?祖父已经把所有的希望都押在你的身上了。”
崔曜默默地点了点头,“孙儿明白了。”
“不!恐怕你并不明白。”崔圆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他慢慢从怀中摸出一枚美玉放在桌案上,“这是你的东西吗?”
崔曜的心突然‘砰砰!’地剧跳起来,他这才想起,这是自己押在珠宝店里的玉,这几天忙于科举竟将它忘了,怎么会又到了祖父的手上?
“这块玉上有我的名字,谁敢收它?”崔圆瞥了他一眼,见他面带愧色,便淡淡道:“这是福宝记东主当天下午便亲自送来,因为你要科举,所以我也不提此事,我来问你,这块玉为什么会到了福宝记的店中?”
崔曜满脸通红,他见事情已经隐瞒不住了,便将自己给古黛买项链一事吱吱呜呜说了个大概,最后他一咬牙道:“孙儿和她两情相悦,求祖父。。。。。。”
他话没有说完,崔圆便狠狠地在桌上一拍,一阵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得他腰都直不起来,崔曜慌了神,连忙上前给祖父捶背,崔圆却一把将他掀开,厉声喝道:“你给我跪下!”
崔曜心已经凉了,他慢慢地跪了下来,崔圆等嘶声气喘略略平息后,才颤抖手指着他道:“你糊涂啊!她是什么人,是一个偏邦异族的女子,而你是什么人,是我崔圆的嫡长孙,莫说是她,就是大唐的公主我也不会让你娶,我崔家是大唐第一名门望族,岂能让一个金发碧眼的番邦女子成为家族大妇,荒唐!你实在是荒唐之极。”
此时崔曜的心已经完全坠入了寒窟,他很了解祖父,他竟然说出了两个荒唐,那自己和古黛之事他就绝不会同意了,崔曜的热血忽然涌上了头顶,他赌气道:“孙儿功名未成之前谁也不会娶,这下祖父满意了吧!”
“哼!”崔圆冷冷地哼了一声,“你休想给我瞒天过海,我实话告诉你,你的终身大事不解决,我是绝不会闭目而去。”
他从桌案上取过一本红色的纸贴,扔在他面前,用没有半点商量余地的口气道:“我已经给你定下了婚姻,你的妻子将是户部侍郎房宗偃的小女儿房敏,此女温柔贤惠、又是房家嫡女,正是你的良配,她今年十三岁,我已经写信给你父亲,并和房侍郎也讲定了,四年后你们将正式成婚。”
“什么!”崔曜眼前一黑,一股刻骨铭心的痛几乎使他痛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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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曜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走出祖父的书房,他茫然地向前走着,不知不觉竟来到了客房,崔曜站立住了,呆呆地望着古黛的房间,也不知道立了多久,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身便向后面走去,可刚走没两步,身后却传来了极为熟悉的声音,“崔公子!”
崔曜浑身一震,他慢慢转过身,眼前出现了那张清丽绝伦的脸庞,“你这是。。。生病了吗?”古黛被他惨白的脸色吓了一大跳,“崔公子,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只是身体有些疲惫。”崔曜苦笑着摇了摇头,“我来告诉你一声,曲江我可能不能陪你去了。”
“没有关系,你快回去休息吧!”
为去曲江池,古黛已经换了一身艳丽的长裙,也精心地打扮了一番,她从早上就在盼望崔曜考完试带她去曲江池了,曲江池优美的风景她听兄长不止说过一次,早神往已久,不料最后还是去不成,她心中也微微有些遗憾。
“你快回去休息吧!后天一早便要出发了,你休息不好怎么行。”她见崔曜仍傻呆呆地站在那里不动,便催促他快走。
崔曜还是没有动,他绝望地盯着古黛,他那柔和的脸庞上肌肉剧烈地抽搐着、扭曲着、发出了痛苦的哽咽声。
“你究竟怎么了?”古黛有些慌乱了,她冰雪一般的心中感受到了崔曜的极度痛苦,而且这种痛苦似乎和她有点关系,否则他怎么会这样看着自己。
崔曜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他发狂似的一把将她搂进自己怀中,头仰上天空无声地呐喊,上天何以不公?祖父为什么要让他发那样恶毒的誓言,为什么一定要把他逼向绝路,他泪流满面,
痛苦将他彻底吞噬了。
这一刻,斯文儒雅的崔家长孙不见了,变成了一个为情所困、为伊发狂的少年郎,古黛没有推开他,她感到到了他浑身的战栗和绝望,她仿佛一只金丝小猫一般依偎在他怀中,希望能用她的温情驱赶走他的惊惧。
‘咳!咳!’不远处忽然传来重重的咳嗽声,顿时将小院里的一对少年情侣给惊散了,两人惊惶地分开,只见老管家正站在月门处,他面无表情地说道:“长公子,太老爷让你回去收拾行装,后天就要出发了。”
“我知道了!”崔曜一咬牙,头也不回地向内院跑去。
老管家望着他的背影,怜悯地摇了摇头,他又看了看古黛,似乎想对她说点什么,可又有点不忍心,转身地便缓缓地去了。
古黛呆呆地站在那里,一阵风拂过,将她的金发和裙角吹起,一种从来没有过的酸楚滋味慢慢涌入了她的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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