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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雪依然密密地下个不停,天空灰蒙蒙的,能见度很低,积雪的厚度已经齐到膝盖,行路十分艰难,一支约三万人的军队,正在黄河冰面上艰难的向西跋涉,这支军队就是来自西受降城的安北军,他们走行军六天,目标是已不到百里的灵武郡。
段秀实一马当先,这位年迈老将最近一个月来饱受打击,李系暴亡,张家失去河东,安北军数万人在代郡投降了裴俊,一连串的打击对他极其沉重,他一下子失去了补给,存粮所剩无几,根本就捱不过这个冬天,若大雪封路,就算想投降河北也办不到了,最后的结果只能是全军覆没。
就在他面临一生中最严峻的考验之时,张焕的一封信使他从极度绝望中又看到了一线希望,希望就是灵武郡,若他能得手,整个关陇地区的局面将大变。
黄河早已冻得结结实实,漫天大雪就是最好的掩护,这时,几匹马远远奔来,这是先去灵武郡探听消息的斥候。
“禀报大将军,灵武郡确实空虚,守军不到两千人。”
段秀实精神大震,他回身大喊道:“弟兄们,加快速度,今晚上可以吃饱肚子,洗热水脚,暖暖地睡一觉”
生存的希望就在前面,三万士兵激发出最后的潜力,开始小跑起来,向百里外的灵武郡冲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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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阳郡,去年被回纥蹂躏后的惨景已经渐渐地消失了,韦家宗宅重新修建,比原来的府邸更加气派、更加宏伟,又种植了许多大树,绿色掩映,完全看不出它一年前曾遭遇到不幸。
但人心中的创伤却没有那么快医治好,韦家子弟近一半被杀,被抢走的女人更是不计其数,在过去的一年里人们行色匆匆,眼中都充满了忧郁。
但韦谔却很快便恢复了元气,他又新纳了十个侍妾,取代他自己被抢走的女人,在他看来,除了老母和儿子,一切都可以不放在心上。
在张焕渡河后,他便回到了开阳郡,让韦清对付张焕,一方面固然是想锻炼儿子,给他一个出头的机会,但另一面,韦谔确实也有几件大事要亲自处理。
一个是河东张家退出权力中心,原来效忠张家的各种势力也将另寻靠山,他们就成为其他几个大世家所争夺的对象。
韦谔想拉拢是礼部侍郎蒋涣,他原来是张若镐的心腹,也是张若镐掌握礼部的主要得力干将,若能得到他的效忠,那他韦鄂的手就能插进礼部。
当然,这需要一个契机,而最好的办法就是联姻,蒋涣唯一的女儿一直就很喜欢自己儿子韦清,若能结成这门亲事,那张若镐最主要的一股势力就被自己掌握。
韦谔考虑的第二件大事就河西,虽然只有武威郡一小块,但也可以养几万匹战马,可以使他韦家得到最犀利的骑兵,这是别的世家所没有的,只要有五万人的骑兵,这就将是自己席卷天下的本钱。
可就在他刚刚收拾了辛云京,好容易取得河西后,一个不速之客却闯了进来,虽然不能肯定张焕的最终目标是哪里?但韦谔的直觉告诉他,张焕就是想取河西。
此刻,这位野心勃勃的家主正在书房里仔细研究一张刚刚绘成的地图,地图是用数百人耗时两年才绘制成功,上面的山川河流、村庄城镇都标注得清清楚楚,甚至细到每一个村庄有多少人,每一条河流的季节性变化,都有详细的批注,这无疑是一张行军打仗的宝贝。
但韦谔关心的张焕的行军路线,当他听说张焕是在灵武郡渡的黄河,把他吓出了一声冷汗,也忽然发现了自己的一个失误,自己怎么能用朔方军来围剿,这样一来灵武郡岂不是变得空虚?他的目光上移到了数百里外的西受降城,如果段秀实趁机南下,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张焕应该还没有看到这一点,否则他就会趁势占领灵武郡,韦谔暗叫一声侥幸,他立刻写一封信,命令两万朔方军立即返回灵武。
送信的亲兵刚走,忽然,他的次子韦池手中拿着五管鸽信,向书房狂奔而来,“父亲,长安出了大事,五位叔叔同时发来加急快信。”
“出了大事?”韦谔一怔,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长安再次发生宫变。
他有些手忙脚乱地将信都打开,他的身子顿时僵滞了,心仿佛一下子坠入了万丈深渊,信的内容都是一样,长安数十万士子、百姓爆发大游行,谴责他为了家族之私,阻挠张焕西去收复河西,朝廷几十名重臣包括崔圆、裴俊、王昂、楚行水等人,也纷纷表明自己的态度,联名向他发出了最严厉的警告。
密密的汗水从韦谔的额头渗出,他的脸色异常惨白,他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若处置不当,他韦谔就将成为历史的罪人,韦家的百年声誉就会毁在自己手上。
“父亲,还有消息。”韦池声音颤抖,又拿出另一封鸽信。
韦谔紧紧地盯着那封信,他已经没有勇气再打开,终于,他哆嗦着手将信打开了,先是一怔,却忽然腿一软,一阵天旋地转,那封信飘然落地,‘朝廷已封张焕为凉州都督兼武威郡刺史。’
“父亲!”韦池一把扶住了他,才使他没有倒下去。
韦谔轻轻将儿子推开,他坐下来,怔怔地望着窗外,上兵伐谋,其次伐交,最次伐兵,自己放进来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良久,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恨恨地对身后的亲兵道:“传我的口令,命韦清放张焕去河西,并告诉路恭嗣,把天宝县划出来给他驻兵,钱粮草料一概不管,他不是要打吐蕃吗?让他问吐蕃人去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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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巨大的鼓声在天地间回荡,黑压压的大军分成三个方阵,从西、北、南三面向城池靠近,在无边无际的白色大地上俨如三块黑色的幔布,慢慢铺陈开来。
大军的脚步声整齐而有节奏,杀气冲天地向城池推进,在三里外慢慢停了下来,十几名将领簇拥着一名白衣人靠近城池,正是韦家的大公子韦清。
他行到距城墙三百步时停下,朗声喊道:“请张焕前来答话。”
北风劲疾,将他的声音远远地传入城内,张焕就在城楼之侧,早看见了韦清,他笑了笑便道:“故人来访,焉能失礼?开城门,我去和他叙叙旧。”
城门大开,一箭骑兵飞出,一百余人严密的护卫着张焕在韦清数十步外停下,张焕远远地拱手笑道:“韦贤弟别来无恙乎?”
韦清目光复杂地看着张焕,他变了,从前身上那一丝书卷气已经荡然无存,他的腰挺得笔直,眼光锐利,脸庞削瘦而长满青色的胡刺,浑身充满了一种成熟男人的魅力。
韦清心中轻轻叹了口气,他冷冷地对张焕道:“你曾救我一命,我心中感激,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返回河东,我就放过你。”
张焕摇了摇头,淡淡一笑道:“韦贤弟强人所难,河东还有我立足之地吗?”
韦清低头想了想,又凝视着张焕道:“那还有一条路,你投靠我父亲,我昨晚杀了大石军兵马使,如果你肯投降,我就任命你为大石军兵马使,而且我向你保证,我父亲绝不为难你。”
张焕依然笑着摇了摇头,“韦世叔是什么样的人,愚兄心里很清楚,贤弟的好意我心领了。”
“你。。。。。”
韦清见他不领情,不禁有些恼羞成怒,他盯着张焕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难道你一定要夺我韦家的河西吗?”
张焕仰天大笑,忽然他笑声一收,冷冷地对韦清道:“率天之下,莫非王土,张某只知道有大唐的河西,从未听说有过韦家的河西。”
就在这是,一匹马飞奔而来,马上之人远远大喊:“公子,大事不好!”
他冲到韦清面前,瞥了一眼张焕,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韦清脸色大变,战马向后连退数步,眼睛里流露出极度震惊的神色,他忽然一回身指着张焕怒道:“是你去给段秀实报信的?”
张焕微微一笑,“是你们把他忘了,这又怪得了谁?”
“卑鄙!”
韦清白皙的脸庞蓦地胀的通红,他一咬牙道:“我早就猜到你跑到会郡是想把河西军引出来,告诉你,就算我手下全部战死,我也绝不会让他出来。”
“那我们就走着瞧!”
张焕冷冷地丢下一句话,转身便向城门驰去,韦清盯着他的背影,脸一阵红一阵白,他终于忍不住大吼一声,“张焕,我总有一天会让你跪在我面前求饶!”
张焕没有理他,他迅速地回到了城内,城门轰然关上,士兵们开始用巨大青石将城门死死堵住。
进攻的鼓声隆隆地敲响了,朔方军和陇右军从西、南、北三路同时大举压上,黑压压的士兵俨如蚁群,喊着低沉的口号,一队队骑兵穿行其中,飞弩和箭矢密如雨点,织成了一张庞大的箭,尤其是一尺长的飞弩,可射出五百余步,力道强劲,将城墙打得‘啪啪!’作响,不断有城砖被击碎,滚落下去,惨叫和哀号声不断地在城上城下响起。
鼓声再次加密,十几架临时搭建的楼车,缓缓地向城墙驶来,仿佛一座座移动的房子,每架楼车上都有两百余名士兵,一部分人身披重甲、手握长矛,跃跃欲试,而另一批人则举着钢弩,向城上发箭。
在它们中间是数百架连夜赶制的楼梯,用粗大铁链和皮带捆着,立起来足有十丈高,尽管制作简陋,但胜在庞大的数量。
护城河早已被冻得结结实实,失去了防御的作用,手执盾牌的黑色大军漫过冰盖,将一架架简陋的楼梯搭上城墙,士兵们开始如夺食的饿狼般地向上扑去。
城墙之上,天骑营的士兵们训练有素,尽管人数少,但指挥得力,他们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有效的抵抗,楼梯搭上城墙,立刻有刀将冒出的楼梯头劈掉,随即伸出几把钢叉将楼梯叉向一边,动作一气呵成,配合得极为熟练,城墙上早已泼上水,冰冻得溜光滑腻,楼梯一动,竟收不住去势,直挺挺地向城下滑去,空中响起了一串串惨叫声。
对付楼车则用飞弩,又称床弩,箭长一尺,箭头沉重,可以连珠发射,密集的飞弩撞击着楼车,使它们摇摇欲坠,只须几轮箭后,楼车便松散垮塌,车上几百名士兵纷纷坠落,死伤惨重。
这时,敌阵的鼓声忽然变了,不再密集,而是一声一声,沉闷而震人心魄,陇右军和朔方军如潮水般退去,并向左右分开,只见敌阵里出来了三架黑黝黝的怪家伙,体型庞大,竟是用千年大树做成的撞城槌,槌头包着厚重的铁皮,安装在巨大的木架上,下面有木轮,每一根撞城槌都由近百匹马拖拽,两边又各有数百骑兵手举巨盾护卫。
撞城槌滚滚向前,隆隆声响彻云霄,他们的目标是紧闭的大门,吊桥早已在混战中被摧毁,此刻,弓箭停止了射击,战场上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眼光都盯着这三架巨大的撞城槌。
张焕站在西门的城楼之上,在他正前方,一架最庞大的撞城槌正缓缓驶来。
事实上,又很多种办法可以有效阻止撞城槌,比如可以扔下巨石堵住去路;又比如当它撞城时,可以用大石和巨木砸下。
但张焕却选择了另一种方式,他必须要让陇右军的心中感受到惧意,撞城槌滚动向前,已经越过了护城河的冰面,离城门已不足二十步,槌头上的铁皮闪着幽幽的青光。
就在这时,城上忽然抛下数百只陶瓷大罐,坠地破碎,粘稠的黑色火油流满一地,张焕的弓拉开了,他冷冷一笑,一支火箭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高高地从城楼上落下,仿佛一朵红色的浪花落入了黑色的海洋,‘轰!’大火冲天而起,火焰飞窜空中,霎时将撞城槌吞没了。
惊恐之极的战马在火中嘶叫,发疯似地挣脱皮带,带着满身的火焰向回奔逃,护卫骑兵从马上摔落,顷刻便被践踏得血肉模糊,城上依然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动作,忽然,‘轰隆’一声深沉的巨响,仿佛彤云中打响的惊雷,支撑撞城槌的架子垮塌了,硕大撞城槌滚落下地,将几十名未死的士兵砸成肉酱。
退兵的金钟声终于敲响了,刺耳铿锵声传到了城头,城头上顿时一片欢腾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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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当金色的朝霞映射在高大的城墙之上,守城的士兵们忽然发现,敌人的军营蓦然消失了,大地上只有皑皑白雪,张焕匆匆赶到城头,他极目远眺,天尽头一片空旷。
突然,一匹战马从远方奔来,在城下停住,马上骑士张弓一箭,将一封信射上城来,有士兵拾起交给张焕,张焕拆开信简单地看了看,眼中露出淡淡的笑意,他回头对众人道:“韦谔将武威郡的天宝县划给我们驻军。”
他见众人眼中都露出不解的疑惑之色,他微微一笑,“这就叫做不战而屈人之兵。”
张焕大步走到城头,默默地遥望着河西方向,那里是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地方,那里也同样是他建功立业的开始,他忽然仰天大笑,韦谔竟然将他张焕放入河西,那河西还会再属于他韦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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