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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为已经迟了,蒙虎会拦住她,护卫们会渐渐出现打扰二人世界,宫胤可能已经用过早膳。谁知道等她匆匆越过侧门,就见静庭静悄悄的,宫胤一身轻便,正立在院子里硕大的八角铜鱼缸前看鱼。
她步子啪嗒啪嗒,他好像不知道,身边的桌台上,却放着温热的参茶。
她啪嗒啪嗒奔到他身后,踮起脚,正要伸出双手,他忽然往旁边站了站,道:“你手都没擦干净,想做什么?”
景横波大翻白眼——永远这么煞风景!干脆把双手都在他背上正正反反擦了擦。
宫胤反手握住她的手,顺手取过一边的布巾,给她仔仔细细擦了,道:“天气已经冷了,下冷水做什么?你什么时候能消停点?”一边批评一边指尖在她掌心弹了弹,看似动作毫不客气,景横波冰凉的手却立即暖了。
“你这动作不对。”景横波才不客气,一把抓住他手掌,覆在自己手掌上,另一只手将他手掌蜷握成一团,包裹住自己的手,“哪,你应该这样,包住我的手给我搓,多温暖多动人多贴心多韩剧范儿……”
她仰头看看他个子,比了比自己个子,有点遗憾最萌身高差标准不够,都怪自己个子太高。
宫胤扯回手,瞥她一眼,“扯淡。”顺手端起桌上参茶,指尖在碗边一试温度正好,才递给她,道:“喝了。”
景横波正说得口干,顺手喝了,笑嘻嘻地道:“我也有准备爱心给你哟。”
她无意中一仰头,正看见宫胤俯下的脸,他乌黑的眸子专注而平静,盯着她的碗,看她喝汤的神情认认真真。那是另一种无言的温柔,在每分每秒细致的关注中。
她心中欢喜,放下碗,勾住他脖子,在他耳边悄悄地道:“参汤好香,你也尝尝好不好?”
宫胤盯着她微微湿润的红唇,轻轻撅起的姿态似一句无声邀请,唇齿间散发淡淡参香,还有一缕奇异却魅惑的香气扑来,四面微风都似因此染上春的气息,柔软而低徊。
他顿了顿,转开眼,语气还是淡淡的,声音却似乎有点哑:“你还没洗漱吧?”一边身子移了移,避到一蓬花丛后。
景横波眨眨眼。
啊喂你一边毒舌嫌弃我一边往树丛里移动暗示我到底是要闹哪样?
承认你也想会死吗?
口不应心的傲娇帝!
姐本来只想调戏你,现在却不打算放过你啦!
她踮起脚,一把抓住又想推开她又舍不得推又顾忌大白天又试图往树丛遮掩的大神,唇瓣如花撅起,“啾。”地飞快一啄。
“没刷牙没洗脸你闻闻什么味道要是觉得不好闻你可以亲回我反正你也没刷牙没洗脸我不介意你啦。”她笑吟吟飞快一口气说完,眨眨眼睛看着他。
宫胤在……看浮云。
眼光高高的越过她头顶,盯着远处一抹浮云,耳后和两颊,那抹淡红似乎更明显了。
“还不去洗漱?等会误了朝务会议你就别想再参加了。”
景横波撇撇嘴——大神每次羞涩之后的必备伎俩——说公事,装正经。
“今天休沐日,大臣么不上班啊你忘了?”她嘿嘿一笑,果然如愿看见大神的脸又尴尬地红了。
可是她觉得这样很可爱啊!红耳朵很可爱,红脸颊很可爱,一改常态左顾右盼的眼神很可爱,身子向后仰脚却向前倾的姿态更可爱。
不知道床上可爱不可爱……景横波怨念地揪了揪头发……大神改大门密码了,甚至在殿内设置了一道奇怪的屏障,她那无处不可至的瞬移,竟然被挡住,几次偷偷摸摸进去,都遭遇奇怪。有时候是一团漆黑的黑暗,弄得她心生畏惧赶紧闪;有时候是一片濛濛的白,什么都看不见,她也不敢胡乱踏前。有时候干脆就像一泊海水,她望而生畏,哪里还敢踏进去。
她心里知道这大概属于对意识进行控制的幻象类机关,但因为太过逼真,潜意识里就不愿冒险,以至于瞬移也发挥不出来,只好悻悻放弃将那家伙扑倒的愿望。
真是的。她抽抽鼻子,觉得大神太矫情了,女王可以嫁国师,姐也愿意嫁给你,看你那德行虽然不说但一定也愿意娶姐,怎么就不愿意给姐试试婚呢?难道是怕试了以后不行姐会抛弃他?
景横波惊恐地瞪大眼睛——啊,不!会!吧?
宫胤一转头,就看见某人脸上暧昧又香烟又猥琐又惊恐又担忧的翻来覆去的精彩表情,那表情发展到最后,变成低下眼,不断对他某处来回扫射,他忽然有种赶紧操起盾牌护住腰部以下的冲动……
景横波忧愁半天,觉得有些事还是很有必要的,下回再试试吧……
嗯,在此之前,不要操之过急,不要吓坏了他躲起来……
想定了主意,她脸色一整。
“刷牙刷牙,我今天给你带了好东西哟。”
她献宝似地从背后拿出一个透明袋子,对他晃了晃,“你一定会喜欢的!”
宫胤的目光落在那袋子上,和她拥有的各种奇奇怪怪东西一样,这袋子也很奇特,完全透明,光滑又柔软,似皮非皮,看不出什么材质。可以看到里面有几样东西:一管柔软的管状物,颜色鲜艳、一柄淡蓝色一头有毛的刷子,一个白色的材质特殊的梳子,一个圆圆的硬硬的彩色小盒。还有两个小小的白色的扁圆瓶子。
景横波捧着自己的唯一的一套洗漱套装,脸上神情宝贝。心疼倒没有,拿出来给大神用,她还是舍得的。
当初从研究所逃亡,四个人收拾行李各有风格。景横波记得君珂是衣物最多,她对于外物不怎么放在心上,却担心出去后没钱穿衣服,所有小牛仔包里大多是衣物;太史阑性子刚硬,厌恶研究所的一切,坚决认为自己出去后就能凭双手挣来一切,所以小小箱子里完全是胡乱塞了几样东西,最后还塞不满,文臻她不记得了,但隐约有看见她有塞平底锅进她那个大包袋……至于她自己,箱子最大东西最多,什么玩意都有,恨不得把研究所家当都搬走,但也是衣服占了大半,有些衣服实在塞不下,还扔到太史阑和君珂那里一些。
洗漱套装她大概是四个人唯一带着的,因为她认为第一晚可能找不到宾馆——四个人没有身份证。
如今这洗漱套装,就成了异世唯一一套宝贝,她觉得有必要拿出来给他分享。
“这是什么?”宫胤拿起那管状物,捏了捏,觉得似乎里面有膏状物。看看表面,对高露洁三个简体字有点疑惑,脸色似乎有点郁闷。
大概是想不通这世上还有自己不认识的字?
“哎哎别捏。挤出来就浪费了。”景横波刚想取笑他,看见他用力捏,连忙拿起牙刷去接。
宫胤已经用手指接住,嗅了嗅,清香微甜,很引人食欲。
景横波不接了,笑眯眯看着,看样子大神很可能会认为这是吃的东西,吃下去啊,吃下去她就可以笑他一辈子了哈哈哈,她受够了被他智商的碾压了哈哈哈。
她脸上的神情太兴奋,宫胤清凌凌的眼神一瞟,手一顿。
这女人,又没按好心了吧?
也不想想,他何等身份,真的会有将奇怪东西随便入口的坏习惯吗?
“吃的?”他问,将牙膏靠近唇边,眼角瞟到她目光灼灼。
“你试试看啊。”她狡黠地答。
他点头,手指放下,她刚想大笑,他忽然飞快地伸指,牙膏涂到了她的脸上!
笑声戛然而止。
“呃……”
这还不罢休,他手指连涂几下,在她脸上画了好几道印子。
“我觉得不是吃的,或许是你的珍珠膏。”他涂完,一脸正经地和她讲,“雪白莹润,微带香气,想来不错。感觉怎么样?”
样你妹,心塞!
景横波来不及骂他,哭兮兮地赶紧去洗,对着水盆一看,我靠,好创意!
他居然写了字!
左脸:“二”。
右脸:“货”。
你才二货!你每根手指都二货!
景横波在脸上抹出了许多泡沫,用三盆水洗了脸,悔不当初地嘟囔:“早知道就不该给你用了,现在不给你用也来得及,你永远都不知道这是怎么用的哼……咦?咦咦?你怎么用了?你怎么知道的?啊啊啊你怎么可以这样!”
一边,宫胤端起自己的青瓷漱口杯,淡定拿起那个淡蓝色的牙刷,不急不忙地把牙膏挤到牙刷上,慢慢放到嘴里。
景横波湿淋淋一张脸,目瞪口呆地看着,差点把手上脸盆扔了。
“你怎么知道的……”
宫胤看她一眼,试探地刷了刷,看她脸上神情越发震惊,越发确定自己做的是对的,慢条斯理地刷起来。
怎么知道的?这笨女人,不知道有种人脸上就写着答案吗?
都说过刷牙了。不是珍珠膏,不可以吃,当然是用来擦牙的,用那古怪刷子来接,自然用刷子沾着刷,和柳条沾青盐擦牙有什么区别?不过用具特别了一些罢了。
至于动作,看她神情就知道对不对了。
嗯,不过,这气味和感觉,真的比青盐好多了……
景横波瞠目结舌地看着大神拿着牙刷悠然自得劲儿——哎呀呀她还没来得及好好炫耀拿捏一下呢,还打算着他不懂一样样慢慢教占点口头便宜呢呢呢,哎呀呀智商神马的真是太讨厌了!
看她一脸悻悻表情,他不过淡淡弯起唇角,伸手拿过她的白瓷漱口杯,取了她仿制牙刷制作的小刷子,也挤上点牙膏,往她面前推了推。
景横波向来好哄,果然立即因为他这体贴的动作笑弯了眼睛,一边道:“这牙膏只有一管,以后你自己用啊。”一边欢欢喜喜刷牙。
宫胤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牙刷,淡蓝色柄,白色的剪裁整齐的波浪形的刷头,柄质地似玉,很奇妙的一个小东西。
这整个袋子里的东西都很奇妙,而且只有一份。不用说,又是大荒绝无仅有的东西,她留在身边这么久,都没舍得用,想必用完便没有了。
饶是如此,她依旧选择将这唯一的东西留给他。
牙刷柄在掌心握热,心也似热的,灼热翻涌着堵在心口,他感觉到喉间的腥甜气息。
他默默咽了,招招手,示意远远避到一边的侍卫,送上锦缎,将牙膏牙刷一层层裹好,放回袋子里。
景横波刷完牙,噗噗地对着天喷水,一回头看见他动作,讶道:“收起来干嘛?不打算用啊?这东西很好的,是不是特别舒服?”她笑眯眯凑过来,撞了撞他的肩,细声细气地道,“这是接吻之前专用的,清新口气的哦……来,咱们要不要近距离闻闻,香不香?”
说完又去扒他脖子,要“闻闻香不香”。
宫胤手掌一抬,隔住她的如花红唇,颇有些头痛的模样——女色狼如此热情外放,一旦确定了心意,不分白天黑夜嚷嚷着亲啊扑啊睡啊……虽然这样很好,可是不是应该等晚上吗……
景横波笑嘻嘻蹭了蹭他掌心,老老实实缩了回去,她才不是白日宣淫的女流氓呢,只是喜欢调戏他而已,喜欢看他那努力自持又勉强控制的模样,还有那一次次微红的耳垂,真的好有食欲……
“这两个是什么?”为免女色狼的继续占便宜,从来不爱多管闲事的宫胤,急急抄起另两个蓝白色的小瓶子。
景横波瞟一眼,那是小样装的洗发水和沐浴露。
“洗头洗澡的啦……”景横波懒洋洋地比划了一个擦肥皂的动作。
宫胤的眼神很自然地顺着她的身体曲线走上一遭,看着她的肘尖柔软地擦过曼妙的身体……他忽然转开眼。
“……比现在那些胰子澡豆好用多啦,哎呀好久没用这些我连头皮都在怀念……”景横波一转眼,看见某人神情,一呆,“咦你脸怎么红了?好端端的你红什么脸?”
宫胤的眼神赶紧飞快地闪开去,胡乱拿起一瓶,道:“试试。”
景横波眨巴眨巴眼睛看他——大神你知道你现在在说什么吗?
大神真的不太知道,刚才注意力都在不该在的地方逗留了……
越尴尬便越想摆脱尴尬,他干脆认真地拿起那瓶子,道:“怎么不能试?”
“能啊。”景横波有点跟不上趟,呆呆地答。
“这是洗头的还是洗澡的?”
“洗头的。”
“你头痒不痒?”
“痒。”景横波只觉得给他看得浑身都痒了。
好奇怪好奇怪。
宫胤立即站起,招来侍卫吩咐几句,便有人架起简易棚子,又有人端来热水,还有人拖来躺椅。
“来洗头。”他白衣如雪,卓然立在热气腾腾的盆架前,像一个剃头大师傅般招呼她。神情从容自然。
“哦。”景横波答应完了才想起来抗议,“不要,我喜欢洗澡的时候洗头,这样洗会弄得我一脖子水。”
“你在轻视我的动手能力吗?”大神说。
嗄?什么意思?景横波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他拉了过来,按在了躺椅上,“躺下。”
“哦。”景横波躺下,看着他赶走护卫,亲自动手,将热水盆架挪到躺椅之后,慢慢瞪大了眼睛。
“宫胤……”她小声的,不敢置信地道,“你……你是要帮我洗头吗?”
“有人很蠢,洗头都会弄一脖子水。”他伸手调试水温,看也不看她,“我想看看,有人帮着,她是不是还是这么蠢。”
景横波不说话,笑眯眯侧卧着,看宫胤试水。这是第一次她遇上宫胤毒舌不回嘴,宫胤难得地也没有乘胜追击,低头专心试水温,白色的热气袅袅升上来,遮没他的眼神,只看见长长的垂下的睫毛,凝着细钻一般的水蒸气。
热气温暖而柔和,热气里景横波的眼波,也盈盈如水。她微微弯起唇角,心中的欢喜如花一般开放,却不愿在此刻出声惊扰,她怕一出声,一表达,那个骨子里其实闷骚羞涩的家伙就会扔下手巾跑掉。
失去大神亲自给洗头的机会,她会活活呕死的。
要淡定,淡定。
她在躺椅上翻个身,不去看他以免他难堪,笑吟吟地道:“帮我解开头发,好痒好痒。”
他似乎停了停,随即,一双手伸了过来,轻轻解开她束发的发带。
她不喜欢盘髻,朝务会议上会梳一个简单的髻,平常没有其他人的时候多半披着,需要行动的时候便如此刻一般束起。
天生的好发质,几乎手指刚只轻轻一捋,那深红锦缎发带便悠悠一滑而下。
一蓬微微卷曲的长发,云一般在他掌心散开。
长发并不是纯黑色,景横波曾染过金发,但是是自己动手染的,效果并不如意,后来有用脱色剂洗掉,现在发色在慢慢恢复,因此呈现出的发色很是特别,有点像栗色,好在天生底子好,光泽不减,每一根都在日色下闪着微光。
宫胤的手指忍不住轻轻一蜷,只觉得握住的是一团云,或者一个梦。云是在天野上游离的云,放纵浪漫而自由;梦是在心头熨帖着的梦,温暖隐秘而贴近。淡淡香气也似一蓬忽然开放的花儿,不请自来扑入鼻端,和她的体香又有区别,清淡些,带着自然的花香味儿,被这样的香气拂过,会令人觉得自己的心,也一瞬间如掌间的发一般柔软。
他久久没有动作,她却觉得头发微颤真的有些痒了,忍不住笑着催他,“喂,水凉啦。”
不知怎的,这声音里就带了鼻音,辗转的,回旋的,尾音转出七八个转弯来,销魂。
她是天生慵懒微带沙哑的声线,不旖旎也风情那种,却天生内心骄傲,从来不屑矫揉造作的语气,然而到此刻她才明白,有爱的心情自然荡漾,不需矫饰也缠绵悠长。每段音调都被喜悦隐秘的心情锤炼,出口就是最自然的爱娇。
听着她这样的语气,他又有些微微发怔,低低“嗯”一声,颇有点小心地捧住她的发,浸入热水之中。
景横波舒服地“嗯……”了一声,放松身体,热水漫过头皮的那一刻,心似乎都热了。
他在轻轻动作,布巾捂住她发顶,再慢慢顺下,一缕一缕地抖开她的发,浸入热水中,眼看入水的发黑亮如云,轻轻逶迤,也是曼妙的姿态,撩在他心上。
她闭着眼睛,嘴角噙着笑。不想告诉他洗发水怎么用,只想这一刻能拖得久些,更久些。
他也不问,两人都不想说话,不愿让语声惊扰这一刻的宁静心情。他很聪明地自己开了洗发水瓶盖,先是倒,没倒出来,想了想,挤一挤,果然挤出一大坨,他盯着那一坨,有点不确定多还是少,想了想,又挤了一坨。
瓶子瞬间空了一半,他晃晃瓶子,摇摇头,觉得这东西虽然芳香方便,但实在不经用。
景横波感觉到冰凉的液体自他掌心覆盖上她发顶,她很喜欢这种被包裹住头顶的感觉,有种被保护的美好,忍不住脑袋向上凑一凑,在他掌心蹭蹭。
他停了手,低头看她,她眯着眼,一脸爱娇和满足,日光被花影隔断,覆在她颊上浓浓淡淡,将线条融合得更加柔美,似一只无忧的小猫。
心口一动,随即微微生痛,他唇间却微微勾起一抹弧度,温柔。
微凉的液体覆上,他无师自通地轻轻帮她揉搓,发在指间缠绕,生出无数粉白的泡沫,像此刻蒸腾而又温软的心情。
他指尖在她头皮上轻轻刮搔而过,力度合适,她舒服得如猫一般哼哼,浑身起了一阵隐秘的颤栗,忍不住在阳光下摊开身体。
日光渐明,穿透一蓬茂密的翠叶,照亮树下躺着的女子和坐着的男子,她的手搁在心口,唇角满满隐秘的欢喜,一头黑发在铜盆里摆荡,他坐在她头侧,就着铜盆轻轻搓洗她的长发,日光将他侧脸照亮,一抹眼神专注而清亮。
光影如纱,披人一身淡金红的朝霞,水声微微,笑意浅浅,花开淡淡,风过轻轻,指尖不经意弹起的水珠,晶莹如梦。
树下,时有低低呢喃声,也如梦境回旋婉转,生甜。
“宫胤……”
“嗯。”
“宫胤……”
“嗯。”
“宫胤。”
“嗯。”
“宫胤。”
“你到底要说什么?”
“……没有什么,只是想叫叫你的名字,宫胤……宫胤……你的名字真好听……”
“傻……”
声音冷,手指动作却更轻,哗啦啦换了一盆水,满盆里还是白色的泡沫,他有耐心继续,没有关系,洗不干净慢慢洗,今天是休沐日,今天她在这里,今天大臣统统不接见,他在洗头。
她也无所谓,一时洗不干净?正好。慢慢洗。今天是休沐日,今天她要和他在一起,今天谁来煞风景她宰谁,今天她要洗头。
“宫胤,洗头很舒服的。”
“嗯。”
“下次我帮你洗。”
“不要。”
“真的,好舒湖……”她口齿都不清了,“我要给你洗头,我要给你洗衣服,我要给你盖被子,我要给你生蛾子……”
“嗯?”他霍然停手,偏头,“什么?”
她没有回答,鼻息沉沉,竟然已经睡着了,日光下温软地偏了头,嘴角一朵笑意犹自不为风吹破。
他用力盯了她半晌,似乎想把她盯醒,好好回答刚才最后那句要命的话。奈何那个早上起太早的家伙就是不配合,顺势还翻个身,抱住了他一边手臂,嘟囔着把脸贴在他臂上。
他的盯视快要变成瞪视,一边手臂也已经抬起,很想拍醒她的模样,然而沾着水的手指还没碰到她的脸,他便收了回去,顺手还把指尖的水弹掉,以免落在她脸上惊扰她的睡眠。
生蛾子……
他叹口气,觉得和这女人在一起,心脏得更强大一些才行。
盆里还是有很多泡沫,他又叹口气,心想这东西到底什么?一点点东西,怎么这么多泡沫?好像还越洗越多了,看来她的东西也未必就是好东西,这个洗头发的什么液,真要这么洗,不把人给累死。
本来她提议将来帮他洗,还有些心动来着,现在看来,拒绝得很正确。
……
半个时辰后他第十二次弹指,“换水。”
……
大半个时辰后景横波咕哝一声醒来,茫然了好半天,看见地上多了一只巨大的桶,桶里全是热水,远处护卫们歪歪倒倒地站着,满地都泼了水。
她愣了好久,才“啊”地一声道:“我那个去,宫胤,怎么还没洗完?我骨头都睡酸了,还有,我怎么觉得头皮好痛……”
大神举起自己已经被水烫红的双手,看看盆里依旧存在的白色的泡沫,默默良久,转头,道:“换水。”
……
一个头洗了半上午。
等景横波终于能从躺椅上起身,她已经觉得骨头都要酸了,头皮都火辣辣了。
她嘶嘶地吸着气,想着祈祷这头洗得长一些再长一些,果然老天这回听见了,长得够上一年洗头时间叠加了。
想笑又忍住,不行,这一笑出来,以后就别再想大神再伺候她了,瞧他那小脸色青的。
翠姐端着托盘,犹犹豫豫进来不进来,现在这时辰,早饭还有送的必要吗?
景横波肚子早已饿了,看见急忙欢呼:“送来送来。”又对宫胤炫耀,“你一定要尝尝,今天的粥是我熬的哦,小菜也是我给你准备的哦。”
翠姐翻翻白眼——手在淘米盆里翻搅两下就算熬粥了,倒是第一次听说。
宫胤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由景横波牵着在一边花架下的石几上坐了。挥手令所有上来伺候的人退下去,也不待景横波帮他动手,顺手拿过一边的碗,便替她装了一碗粥。
“哎,我还想亲手替你装呢。”景横波为失去一个献爱心的机会而惋惜。
“我怕由你装的话,我便吃不上一口热粥。”大神还是口舌毒辣而动作温柔,动作很快地又给她夹了一碟点心。
景横波则笑吟吟替他掀开一个白瓷盘的银盖子,“当当当当,举世无双第一爽口开胃居家旅行必备之小菜出场!”
白色细瓷碟精致玲珑,透出点玉青的底色,一小撮淡黄色的细长茎状小菜点缀着点点鲜红辣椒,色泽清艳,引人食欲。
没错,小菜中最常见最普及南北皆爱陪伴无数人渡过食堂岁月的经典:榨菜是也。
景横波当初在箱子内层夹缝里掏出这一包榨菜时简直热泪盈眶——久违的味道了啊有木有!
榨菜君,近来好吗?你的官方cp方便面和火腿肠很想念你!
这么唯一一包宝贝,无数次她胃口不振时想要撕开干掉,又无数次犹豫不舍,现代的很多东西,到了古代,便显得分外珍贵。大荒的小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土质的原因,大多咸涩,远远无法和现代工艺制作的哪怕是最简单的榨菜相比。
不过拿出来和他分享,她才觉得物尽其用。
宫胤夹了一块,慢慢咀嚼,景横波目光灼灼偏头盯着他,迫不及待地追问:“好吃吗?好吃吗?”
宫胤侧首,看她眼底满是期待,黑玉一般的眸子,明光耀眼。
这是她很稀罕的东西吧?也许只有一份,这个贪馋懒的家伙,很多时候泾渭分明,想要她拿出珍藏来分享,非得在她心中,很重要才行吧?
他弯了弯唇角,嗅着她发间散发的清爽馥郁香气,只觉心情宁静而愉悦,夹了一筷给她,道:“不错。不过我怕咸,你多吃些。”
“哦。”景横波略有些遗憾,大神竟然不晓得欣赏榨菜,不过各人口味不同也没有办法啦。
“咱们出去逛逛好不好?”她扶住他手臂提要求,眼底闪着渴盼的光,“难得休沐日呢。”
宫胤筷子一停,第一反应是拒绝,然而抬头看见她眼光,心中立时一软,正要点头,忽然手一顿。
恋爱中的女人比平常敏感,景横波立即探过头来,“怎么啦?”
宫胤端起粥碗,碗遮住了他下颌,他很快地一口气将碗中粥咽下,放下筷子,道:“我还有事,你自己去吧。不许再偷跑,让禹春跟着。”
“哦。”景横波顾不得失望,目瞪口呆看着他喝粥的姿态,大神吃饭一向斯文优雅,小口慢嚼,什么时候这么狼吞虎咽过?
“什么事这么急?”她有点心疼,伸手拍他背心,“慢慢来,别呛着了啊。”
宫胤一侧身,让过了她的拍抚,她抬头要看他,他却忽然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将她的脑袋压了下去。
“有点急事,你出宫就出宫,不许再多事,死多少人都和你无关。再出什么事,你永远也别想出宫。”
“哼。”景横波照例却这种霸道语气嗤之以鼻,却不反驳,唇角笑意暖洋洋的。
宫胤也早知道她口不应心德行,手从她发上有些留恋地滑下。站起身,将自己的碗拿起,交给宫人去洗。
景横波还在对付自己的粥,笑道:“干嘛这么急,等我的一起洗啦……”
宫胤停了停,没说话。目光落在自己的碗里。
粥已喝尽,只留一点碗底,隐约透出淡淡的粉红色。
也不知道是不是,头顶一株玉兰花的照影。
……
景横波吃完饭就出了宫。照例带着紫蕊和拥雪。
她用人一般凭直觉,直觉这两人妥帖。至于静筠,她觉得病美人心思太重,翠姐以前是个女汉子,现在慢慢的心思也重,既然如此,就让她们自己好好想想。
景横波有点忧愁,她觉得自己人手不够。
好在现在也没打算搞什么商业帝国,只想多赚一点,多创业,好为自己将来做个依靠。毕竟,有钱有人才活路多,做什么事没钱都不行的。
出门第一件事,就是直奔前几天紫蕊给她看好的铺子,她要开个画像馆。
这个画像馆,和平常铺子要求不同,并不打算开在人烟密织的闹市,相反,她的要求是清净,深幽,有格调,最好临近朝中重臣居住的深宅大院区域,比如聚居大臣的功德坊、西歌坊等地。
照相纸不可再生,每张都很珍贵。所以这画像馆走的完全是上层路线,相当于古董行之流,轻易不开张,开张吃三年,不需要对百姓开放。开在闹市,贩夫走卒都可以跑来看个新鲜,那些自持身份的老爷夫人,会觉得自降身份,哪里还肯来?
所以买的屋子也不是小小一间,紫蕊看中了西歌坊以前一位大夫的三进宅院,那位大夫贬官出京,院子被临近的大臣买了下来,一直搁着没用。院中修竹千竿,郁郁森森,青石板路,流水曲觞,符合景横波关于“意境、风情、天生好光影”的要求。就是价格不菲,景横波掏出了所有辛苦从大燕背回来的祖母绿,还差一点,今天过去是打算讨价还价的。
景横波在车上叹气,帝歌居,大不易啊。大荒宝石太多,连祖母绿也远不如大燕值钱,更不要说和现代相比,当初以为自己背无数别墅走天下根本就是yy,其实那价值换算到现代大概也就相当于魔都一间厕所。
上了车,她正咔咔扳着个手指,青面獠牙想着如何杀价,就见紫蕊笑盈盈爬上来,手里扬着一个信封,道:“陛下,今儿您的好口才,看来无用武之地了。”
“哦?”她接过来,打开信封,抽出一叠庄票,来了一阵子,也认识这东西,只是这上面的数字让她有点不敢认识,瞪着看了许久,用手指点着一个个地数,“一二三四五……哇最大面额,哇好多张,哇!哪来的?你自己印的?犯法吗?和真的一样!”
“本来就是真的。微臣可没这么大本事。”紫蕊抿嘴笑,“刚才上车前,禹春给我的。说国师说了,按照大荒律例,举告谋逆属实者有大功于国,按例得谋逆者五分之一家产。这里就是桑家五分之一的被变卖的家产,属于您了。”
“啊哈哈哈还有这一条!”景横波喜出望外,一把抓住银票哗啦啦地数,真是瞌睡逢上了热枕头,没钱花天上就掉金条!
还客气什么,收起收起,用男盆牛给的钱,天经地义啦。
“大荒律令一堆狗屎,就这条最好。”枕着银票躺下的景横波大声夸赞。
“是这样的陛下,”禹春的胖脑袋忽然探了进来,一点也不愚蠢地道,“这条律令刚刚提出,还没正式通过。不过国师说了,不通过也得通过,就这样。”
……
功德坊前谏议大夫的院子,今早也有人在打扫,预备着买主前来看房,一个三十余岁面白无须的男子,立在门槛前,听着此处管家的汇报。
“有人想买这进院子?”他点点头,打量四周,“能卖就卖了吧,地方有点隐僻,做不了生意。又不大,铺排不开官员们的排场。光线又森凉,不合老爷们的胃口,都空这里几年了。早点卖了,夫人账上也多添一笔。”想了想又道,“话虽这么说,价格倒不必太便宜,少了,有失我们吏相府的身份。还有,仔细考察对方的家底,来路不明,气质低俗的,也不能卖,我们吏相府,不能和这种下等人做邻居。”
“煌大爷多虑了,买主一看就不是平常人,”那管家笑道,“是个气质端庄,十分貌美的姑娘呢。”
那人即将离开的脚步一停。
“姑娘?”
“是。”
“一个人?”
“只带了几个从人,这年头需要抛头露面的女子,多半都是家里无人的。”
“貌美?”
“着实端庄,尤其气质出众,教养极好,真真少见。”
男子站住不动了。
“我留下瞧瞧。看看人才怎样。”他道。
管家知趣地退下。
都知道吏相府最近在找良家女子呢。
管家悄悄地摇摇头,撇了撇嘴——吏相府!好大一摊家业,好一座高官府邸,不是其中的人,谁知道高贵外衣底下的拆烂污?老爷是个不问事却好色的,夫人是个小气要命的,底下几房各自捞钱的,还有一个病歪歪的少爷整天寻人“冲喜”的。每年丫头们被夫人虐待死,或者被少爷“冲喜”死的就有好几个。名声太坏,以至于夫人想给老爷找一门良家妾,拢回老爷渐渐飞到外头女人身上的心,都没有人家肯应。
看样子,这位投奔而来的夫人的远房侄儿,新任了大院的三等管家,急于在夫人面前立功,这是要给夫人解决这个问题了?
看守这座院子的管家,想想那日看见夏紫蕊前来谈生意时的排场做派,再想想自己当年被欺辱而死的外甥女,冷笑着摇摇头,决定,这事儿不提醒煌大爷了。
谁想作孽,自己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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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儿写文六周年,随口提了一句,没想到大家给我这样热情的回应和鼓励。你们总在不经意处给我温暖,让我矫情地各种唏嘘。
虽然不敢说还会再继续六年,但这样的读者总让我留恋,我会争取多赖一日是一日,直到你们厌烦。
不过id是“容楚爱宫胤”那位给我投票的,你站出来走两步,我保证不打死你,太史阑和景横波在等着你,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