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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等对大宋之忠心,我已明了。今日之事,不必再提了。”
许孝蕴见劝说无果,只得和马援拱手退下。在军帐外面,一个脸堂紫红,鬓发斑白的老军士已在帐外坐着等。大概是卫士见他年高资深,特意给他端过来一条马扎。老军士见许孝蕴二人退出中军账,他也不起身,只坐着向二人颔首致意,目光中略带审视。许孝蕴心中有事,也只依着夏军中规矩,拱手为还礼,与马援二人匆匆而去。
虎翼军军士等待一会儿,便进去禀告,这才请老军士进去。
赵行德早已立在帐中等候,脸带笑容,伸手请道:“老校尉德高望重,赵某前来拜访则可,校尉却还是亲自过来了。”一边说着,一边亲自搬了一个牛皮马札放在地图前面,扶着这老校尉坐下。安金弦乃是沙州怀唐县退役的校尉,虽然已经退役,在沙洲一带仍颇有威望。这次河中各地方的护国校尉倾巢而出,要么在敦煌护国府议事,要么在远征军中。此次配合护闻行营出征的事情,很多就落在一些留在地方的退役老校尉。因着沙州各地乃从铁门关往康居去的必经之路,赵行德特意约安金弦在行军的路上一会,谁知他竟然亲自骑马过来。
安金弦摇头道:“赵上将军客气了。”一边用力搬开假腿,坐了下来。马札不高,老校尉的腿很长,普通人若是这样耷拉在地上就会有点像一个猴子一样滑稽,可安金弦天然有种威严带着随意的神情,让他就这么舒展地坐着的姿态显得十分自然。
安金弦这条腿是他当年冬天带人追击马贼,结果中了伏击受伤,被迫截掉的。
“老校尉这腿近来可好?”赵行德关切道,“赵某知道有个工坊做的义肢轻巧。”
“赵大人有心了,”安金弦卷起裤腿,露出铁木假肢,拍了拍,“老伙计已习惯了。”
“这次有劳司马校尉,”赵行德将目光从他的假腿上移开,叹道,“赵某真是惭愧。”
“上将军哪里话来,”安金弦摇头道,“叛贼趁着大军出征作乱,是人人得而诛之。就算大军不来,我等也要和贼兵周旋到底。”他一边说,一边拍着随身的佩刀,“当年开国帝打下河中这片基业,我们南讨突厥,北击马贼,这才有安稳日子过了。这帮贼子,良心都被狗吃了。”他越说越是激动,“趁着大军出征作乱,真是太恶毒了。赵上将军,这次平叛,绝对不能有妇人之仁,但凡从贼作乱的,全部都要斩尽杀绝,亲族发配北疆为奴十年。”
“自是要除恶务尽。”赵行德点头道。
“上将军说得对!”安金弦见赵行德接纳了河中军士的建议,心态笃定,神色放缓,叹道:“这些乱臣贼子,真利禄薰心。只想流咱们这些好汉子的血去,给他们捞取功名利禄。也不想想,河中就这么些人,人都死光了,他们的权势护得住吗?”
“校尉何必为此辈惋惜,”赵行德微微笑道:“此辈总是觉得自己与众不同。”
“唉,司马某不可惜这些贼子,”安金弦摇头道,“我只是为我们河中汉子的白白流血可惜
。”他脸上流露出惋惜的神色,“热沙海一战,死了几万人,这远征又是十几万人,这帮人还不消停,说我们护国府从前不肯发大兵犁庭扫穴,以至于是怕死!军士们怕死人!他们倒是不怕。干,他娘的,让别人去为他家送死!死的不是自己家孩子,当然不怕了。这帮混蛋,心都黑的跟锅底一样的混蛋。这下,让他们自己尝尝家家戴孝的滋味,嘿嘿,去北疆戴孝吧!”
“军士们血洒疆场是为着保民保家,不是这些空言大话的鼠辈能理解的。”
二人寒暄一阵,便转入出征军务安排。
赵行德的护闻行营在河中是客军,所以需要安金弦等河中军士发动地方荫户输送粮草、民夫,一方面要在行军路线周围广张耳目,以免大军在行军途中被叛军合围伏击,另一方面也要尽力迟滞叛军行动,剪除叛军的耳目。
河中当地忠于护国府的军士则要护闻行营派出偏师清理叛贼留在地方上的势力。叛军起事之后,也派人要挟地方官吏和军士,不过,除了派军队攻打康居城附近不归顺叛军的仓城之外,就没有更大动干戈。只是原先潜伏在河中各地的叛党势力都沉渣泛起。当年开国帝鲸吞河中之时,对归顺的河中豪族网开一面,此后的长子继承法虽然让普通人家难以聚成大族,但原先的豪族势力仍在,甚至乘着夏国国势愈加兴旺发达。这些人当中颇有对五府心怀不满的,这些天来纷纷出来组织地方势力,一边向摄政王和康王效忠造势,一边向叛军输送粮草和民夫。前些日子,叛党羽翼和忠于护国府的官吏军士在各地争夺不休,使得河中乱成一团。
“王童登将军即将率龙骑军为先锋,清扫地方之事,司马校尉可与王将军多联络。”
“王飞将啊!”安金弦呵呵一乐,“老夫到是很久没见着他了。”
安金弦知王童登乃河中有数的骑军猛将,在安西军司闯出了“飞将军”的名号。赵行德让他带队清扫地方,也是杀鸡牛刀了。安西军司校尉里面算起来,王童登还算是安金弦的晚辈,二人早有交情,王童登对安西地方也熟。赵行德既然将清扫地方的事情交给他,安金弦与他联络自是顺手。
二人又谈了片刻,安金弦便告辞出了大帐,从一名军卒手上接过战马的缰绳,翻身上马。他只是腿脚不便,乘马反而和常人无异,甚至要更为灵活。夏军没有营盘中不许跑马的军规,安金弦轻提马缰,黄骠马得得朝着王童登龙骑军营盘跑去。
天色已晚,空中的雪花一点点飘落下来,渐渐将大地染白。
“该死!”安金弦抬头看看天空中飘落的雪花,丝毫没有闲情逸致,这几年河中的冬天一年冷似一天,一场雪比去年又提前落下来了,“该死的天。”安金弦楠楠骂道。
王童登的军帐里烧着篝火,里面影影绰绰的人影。
安金弦和守卫的军士认识,打了个招呼,便直接掀开帘子进去了。只见帐中临时支起一张巨大的木桌,五六个行军司马围在桌子周围,正仔细核对着几本账簿。这情形安金弦也熟悉得很,正所谓兵马
未动,粮草先行。夏国国土广阔,大军出征最重的就是军需辎重,所以一定会仔细计算,携带多少,在哪里补给,沿途水源在何处,在出征之前务必要做到心中有数。
“三个辎重营,500辆大车随行,至少要给我带足十万份干粮,两万份马料,一千匹挽马,还有五百匹备用马加驮马。沿途取暖光靠临时打柴不行,石炭也得适当带一些。这贼老天,一天比一天冷,大车挤一挤尽量多带石炭。全军出发前要补足冬衣。”
王童登正和行军司马一起计算辎重的情况,忽然一阵冷风从军帐门口灌进来,他眉头一皱,正要开口斥骂,见到来人顿时转怒为笑道:“司马校尉亲自过来,我这一路上还担心什么。”一边站起身向安金弦拱手为礼,一边随口对身旁道,“大车、干粮、马匹可以考虑减半,缺口部分我们找司马校尉从沿途的仓城补给。”
“你还是多带点辎重吧。”安金弦也不跟他客气,“天寒地冻的,饿肚子可不好受。”
“好吧,”王童登本来就是半开玩笑,回头跟正要做减法的行军司马道,“一切不变。”
他自己从旁边搬了一根马札,请安金弦坐下,问道:“那阵风把老校尉吹过来了?”
“嗬!”安金弦也不答话,坐下来,从军士手里接过一碗姜茶,喝了一大口,叹道,“这鬼天气,越来越冷!”一口将杯中茶喝完以后,方才说道,“听赵上将军说你领大军前锋,沙州被几个叛贼盘踞着,你要不要分出一支偏师先把它扫干净?”他说着,将差碗递还给军士,盯着王童登道,“我们也有人,但是骑兵不够,你派五百军士过去,再带几门炮。”
“沙州牧已经投靠康王一党,”王童登迟疑道,“只派五百军士够吗?我听说王宇纠集了上万人,还准备派军支持康恒明的。”他得到行军司的消息,沙州城池坚固,州牧王宇投靠了康王一党,在当地大族的支持下,聚集起了近万兵马。王童登计划分遣众将拿下各县仓城,然后纠集军士孤立州城,却没打算一举去碰沙州坚城。
“怎么不够?!”安金弦瞪眼道,“就凭他临时强征来那些人?”
“就算是一群猪,上了万数,守城也不好对付吧。”
“这个你不用担心,沙州城里城外的不少人可以做我们内应。壮声势嘛,我们到时候也能拉出不少人,不过,真要短兵相接,一决胜负的时候,还是要军士冲在前面。王宇不敢和我们野战,而我们只要打开缺口冲进城里,他们就完了。”安金弦冷笑道,“王宇只是一个州牧,他底下那些人,要么高高在上,要么死板僵硬。他哪里知道,这么多年来,我们沙州的军士救过多少沙州荫户的性命?主持过多少公道?做了多少事情?莫说老夫,就算是一个百夫长,站在沙州城外面,也能动摇沙州里面的人心。他那大营里面,若是一万头猪,我们还真不好办,但那是一万个人,不是一万头畜生。沙州人只要不是畜生,就不会对着沙州的军士挥刀。沙州虽然还有很多畜生,但总不会有一万头畜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