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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州,花堤街,陈府门庭冷落车马稀。()
陈东去位后,便搬来此处居住,他虽被弹劾去位,但他理社领袖的身份还在,理社同道和门人依旧不绝于门,许多富商巨贾也请他赴宴题字,只不过陈东为了避嫌,除了温循直、曹良史、陈公举等人,一概婉拒,所以才会出现这番门庭冷落的局面。即便如此,鄂州府仍然加派了衙役在陈府外面守着,生怕这位退隐的故相再出什么乱子,给大宋江山带来不可预测的风波。
一台轿子到了陈府门外停下,一仆役递上名帖,不多时,又面带难se的回来。
“陈相公抱病,不见外客?”
邓素皱起眉头,眼角的皱纹更深了些。
邓素被推举为丞相后,陈东与他的关系便冷落下来,只不过在邓素用人施政之际,并未刻意掣肘而已。因海寇为患为患,邓素与兵部商议,由老将林师益为大将,曹固为副将,统帅一万五千禁军南下岭南,协助广南抵御海寇。然而,曹固大军沿着灵渠进入广南境内后,广南各地不但不供给大军军粮,而且紧闭城门,对官军的戒心丝毫不加掩饰。兵部和户部发了六百里公函去调停,广南州县都以府库空虚为名和朝廷打着马虎眼。林师益用兵持重,见状便驻兵静江府不进,曹固更派出部署勒索地方,弄得静江民间怨声载道,广南各地闻讯后,更加厌恶官军,甚至有“匪过如梳,兵过如篦”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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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官邓素在此等候,烦请报知陈相公一声。”
邓素语气温和,甚是平易近人。门子却吓了一跳,陈东的客人三教九流都有,这门子的眼界也颇高,但当朝丞相亲自登门拜访,他却不敢怠慢,低声答应了一声,赶忙转身进去禀报,不多时候,门子又转了回来,脸上带着尴尬的神se,打躬作揖道:“邓相爷,抱歉抱歉,我家陈相公身体抱恙,不见外客。”
“什么?”邓素的门人张孝廉脸se骤变,失声道,“邓相公亲自登门,陈少阳也太”
“住口!”邓素沉声喝道,看着那门子,霭声道,“烦请再通秉陈相公一声,陈相公抱恙,我来看望一下病情,也是应有之意,望他念故人之情,若暂时不方便的话,我就在这儿等着,什么时候方便了,我什么时候进府里去看他。()”
门子忙不迭进去禀报,邓素竟然站在陈府的屋檐之下等候起来。
“丞相大人,”张孝廉低声道,“何苦如此。”
“相忍为国。”邓素缓缓道,“何苦之有?”
言罢,他微微闭上双目,眼观鼻,鼻观心地等侯起来。
邓素信的便是“jing诚所至,金石为开”,当初为了拜秦桧为座师,他甘愿在秦府外面苦侯三天,除了早晚用些饭食外,中间都不进水米,将他人的指指点点视若无睹。如今他年近四旬,身体未必有年轻时壮健,心志却仍旧坚如磐石,自信放眼朝堂之中,比他足智多谋者有之,比他心狠手辣者有之,但若论心志之坚,邓素不在任何人之下。这一点,亦为陈东、赵行德等故人素所深知。不过,陈东间或不见,邓素却也吃不准。清流行事一向骨鲠,若门子出来传话“故人陈东已死,邓相公有事烧纸告知可也”,也是毫不奇怪的。
一队禁军在陈府门外保护丞相大人,花堤街却没封,街上行人来来往往,看着站在陈府外等候的这位先生,有人好奇地指指点点:“这位是谁啊?”“难道不知陈相公不见外客吗?”“这年头,,不要皮的狗没有,不要脸的人多了去了。”“嘘——小声点。”“啊?——”“这是刚刚上任的邓丞相!”“这是邓丞相?”“他什么意思啊?”“邓丞相怎么也在外面等着?”“陈相公的度量未免太小了吧。”“我看,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听说,陈相公就是被邓丞相给搬倒的。”“胡说,他们不是同窗好友吗?”“呸!好友就是用来出卖的!”
行人的低声议论,邓素未必听得见,他微闭双目,心平气静地在陈府外等着。
良久,邓素眼睛睁开,陈府的黑漆大门缓缓向两边打开,一名白袍的书生躬身道:“邓相公久候了,恩师请丞相大人进府。”这人显然是陈东的门生,他往旁边一让,做了个“有请”的姿态,礼数虽然周全,神态却是冷冷的。“你?——”张孝廉脸se一变,正yu相斥,见对方一副活死人的样子,只能强行把气忍了下去。陈东托病也就罢了,这个晚辈如此作态!
邓素却不以为忤,微笑道:“如此,有劳你前面带路吧。”
这所院子乃是陈东被弹劾以后,第二天临时从一位友人手中买的,虽然清雅幽静,但和相府后衙相比却局促了很多,邓素等三人一路穿花绕树,不多时便来到后花园的书房之外,陈东的门人示意张孝廉等在门外,只让邓素一人进去。
陈东坐在书桌后面,看见邓素进来,放下手中卷册,没有说话,伸手示意他坐下。
丞相弹劾以后,有人欢喜有人愁,鸡犬升天之余,难免弹冠相庆,得意忘形,分肥不均,许多原来秘而不宣的,外面依然不知,陈东却知道听到了某些隐秘。邓素借担任礼部尚书之机,联络各地学政,又和陆云孙结盟,一举发动弹劾,这才取而代之。了解这些事情后,陈东对邓素的态度自然好不起来。
邓素也不客气,坐下来,脸se冷峻道:“少阳,我非为自己而来,乃是为了广南的百姓。”
陈东冷笑道:“是么?”他看着邓素,沉默了一会儿,道,“守一,君子相交以诚,看似容易,可若这一字丢去了君子相交,就难了。”“少阳”邓素还待再劝,陈东却打断了他,摇头道:“广南信不过曹固,如果是他领兵,恐怕朝廷大军会非常不顺利。”
“这又是何必呢?”邓素叹道,“正所谓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大食海寇在沿海烧杀劫掠,天下震动,广南百姓都是我大宋的子民,你让我忍心眼睁睁看着广南一路生灵涂炭么?”他语气带着几分悲天悯人,“我知广南治理极好,号称有团练上百万,可是这些团练当真能与凶残悍勇的大食海寇一战吗?你也是知兵之人,须知剿灭海寇,非得用jing兵不可。我知你信不过曹家,但远水解不了近渴,襄阳大营的人马离广南最近,朝廷抽调jing兵,也只有襄阳而已。如果你不放心的话,我可以在通告天下,一旦剿灭海寇,曹固立刻会退出广南。”
“不必了。”陈东摇了摇头,淡淡道,“曹家要做什么事,恐怕你也也阻止不了吧?”
无论他如何劝说,陈东只是不同意。邓素自登上相位以来,总揽各方势力,调和鼎鼐,理社中人对他也并不十分抵.制,为了大宋天下,曹良史、温循直等朝中重臣都没有挂冠离去,而是各司其职,保证了相权的交接。然而,广南是理社最重要的根基,无论是陈东,还是曹良史、陈公举等理社中人,都绝不能容忍曹家的势力进入广南的。所以,陈东的态度才会如此强硬。广南两路二十一州,人口上千万,州军团练数十万。若朝廷强要进兵广南的话,理社诸人肯定会拼死抵抗,只怕是鱼死网破,两败俱伤的结果。
约莫一炷香功夫,便端茶送客,邓素只得告辞离去。
陈东虽然没有送他,在邓素离去后,却站起身来,目光望着窗外空空荡荡的小径,仿佛看到邓素萧索离去的背影。陈东沉默良久,长长地叹了口气。陈东虽没有太多怨恨,但二人之间的信任和故交,已经彻底失去。从此以后,大宋朝堂上,他们可能是敌人,可能会做交易,但绝不会是同道好友了。
门人张确送邓素返回,见陈东神se郁郁,问道:“广南海寇一事,恩师既然已经有所安排,为何不告知邓相公呢?”张确乃陈东最看重的弟子之一。因为弹劾一事,陈东的门下都对邓素极为愤恨,张确也是如此,然而,今ri一见,邓相公辞情恳切,对广南百姓的关切也并非作伪,张确心下有所触动,陈东素来又不禁门人言事,所以才有此一问。
“邓守一谋事机密,我是比不上的。”陈东淡淡道,“可是,他隐忍太久,手下可用的人才太少,如果将大事泄露给他,成败本来是五五之数,只怕走漏风声,反而是我们害了广南百姓了。”他的眼神略显暗淡,“再说,就算要告知朝廷,也从元直那边通秉才好,否则的话,我们就是陷元直于不义了。维系好邓守一和元直之间的关系,南海水师和朝廷的关系,才能不至于破裂。广南这件事,我是既未参与,也不知道,这才符合朝廷的利益,大宋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