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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大孃顿了顿,说:“在我二十岁的那个春天,有一天去我家后院喂鸡时,看见一只公鸡和一只母鸡正在踩蛋,当时我的心象被鸡啄了一口,动了一下凡心,可就只有那一下子,我很快就念佛经,把那丝不该有的凡心压下去了,打消了。”
“乡亲们,我对着佛祖发誓,我说的是实话,就只有那一次,就只有那么一下子,以后几十年,我就再也没有动过一点点儿凡心,菩萨作证!就这些,我说完了。”
宋大孃说完这些话,又颤危危地从土堆上小心翼翼地走了下来。
这时,族长发话了,他大声说:“这六十八年来,宋大孃是怎样一步一步走过来的,乡亲们都看在眼里了,她是金谷坝上难得的最虔诚的斋姑娘。白玉上落过一颗黑芝麻,可它还是白玉。宋大孃当着大伙面说出了这件事,更是难能可贵的诚意,我相信佛祖也会原谅她不会怪罪她的,大家说是不是?”
“是——”众人高声答应,王云惠和她的姐妹们也跟着应和着,人们哄然而起的应和声,仿佛在向菩萨求情。
“活菩萨”向土堆顶上的杜大师傅示意,杜大师傅再次指挥手下安装顶子。
真是奇怪,众目睽睽之下,这次没费多大力气,一次性就安装得稳稳当当。
在土堆两边的斜坡上和周围的地上,人们把各家各户送来祝贺的鞭炮接成长串,东南西北四方各一串,同时点燃,剧烈的鞭炮声轰然响起,红色的炮纸在硝烟中飞舞着,有的随风飞向天空,似乎要飞去向西方的佛祖报告,这里又有一个斋姑娘修成了正果。
此时,先才钻进云层的秋阳正好从云里钻了出来,暖暖的阳光直直地照在耸立的牌坊顶子上,好似佛光普照。
乡亲们情不自禁地鼓掌。
“神了!真的太神了!”王云惠也跟着大伙鼓掌,她从内心深处真心敬佩宋大孃——这位她从小就既尊敬又害怕的,不怎么爱说话的老斋姑娘。
金谷坝上这个名叫“东河村”的村庄,以一场隆重的为斋姑娘立牌坊的仪式完美地送走一个丰收的金秋。
男人们要继续把那堆土背走,女人们则要返回村里宋大孃家帮忙准备宴席,宋大孃家的亲戚加上村里人将会有百十坐的宴席,需要全部妇女都到场忙碌。
最没事干又好玩又兴奋的当然是孩子们,可以疯玩一天还有好肉好菜吃。
王云惠她们这么大的姑娘介于孩子和大人这间,如果忙得过来,大人们是不会叫她们云做事情的。
几人不慌不忙地说笑着往村里走,走着走着,她们决定去河边玩打水漂。
她们来到河边一处水面又宽又平的地方,她们当中最小的罗永芹挥舞着自己的花手帕兴奋地往水边跑,谁知一股风突然吹来,把她手中的手帕夺走。
抢得手帕的风还没飞多远,手帕又被岸边一棵树的树枝夺了去。
树枝摇晃着手帕,好象在对少女们说:“来呀,你们来拿回手帕呀。”
几个少女一时都傻了眼,罗永芹急得对着树叫:“扔下来,快给我扔下来,你不给我扔下来我打你。”她说罢当真捡起石头朝树枝上扔,可扔了几次都打不到手帕。
“哈哈哈——”姑娘们大笑。
刘叶贞说:“还是请我们的‘火山王女儿’上去给你取下来吧。”
姑娘们都把目光投向王云惠,她们说的“火山王女儿”就是王云惠。
“火山王女儿”,这是对性格泼辣,象男孩子一样喜欢舞枪弄棒的女孩的共用绰号。王云惠和弟妹们从小就跟着父亲练武,她学得最快最好,父亲不在家时,她就是教他们的“二师傅”。
她心直口快做事坚决,下河捉鱼上树摸鸟她都会,此时能上树拿下手帕的,也只有她了。
王云惠对罗永芹说:“别急,有我呢。”
她来到树下,抬头望了望,往手上吐口唾沫,抱着树干象猴子似地一蹿一蹿,几十下便到了挂着手帕的地方。
当她取下罗永芹的手帕要往下扔时,她突然了愣,她看见了不远处一个人正朝这边走来,她一看就知道,那人是张道松。
她的脸突然又发烫起来,还好,在这高处,她们看不出来。
她等了一会儿,等风把脸吹得不烫了,才下树来,把手帕给罗永芹,笑着说:“疯丫头,下次你干脆把衣服扔树上算了。”
罗永芹说:“等一会儿看是我要疯还是你要疯,看,让你疯的人来了。”她说着指着远处。
王云惠知道罗永芹说的是什么,她侧身把头别过去,心里砰砰直跳。
王云惠的隔壁邻家女孩周素芬指着越来越近的张道松说:“他跟了我们半天了,肯定有悄悄话要跟你说。”
周素芬跟几个姑娘使个眼色,几人把她强扳过来对着张道松来的方向,说:“去吧去吧,我们在那边等你。”
姐妹们嘻哈打笑地走了,王云惠也想跟着她们走,可是,看着越来越近的他,她的脚象被石头绊住似的,迈不动了。
张道松走过来,在离她三四步远处停下来。
她看他一眼,把头低下,搓着衣角,踢着地上的石头。
他看他一眼,低下头,又抬起头看着她。
她感觉到了他在看他,她也抬起头来看着他问:“我们姑娘家在这里玩,你——你来干什么?”
他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握在手中,看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却把手上的石头越握越紧,仿佛要把它握出水来。
“我——你——我——”他吐出这三个字,就象吐出三个石头般艰难。
她看着他胀得脸红脖子粗,象个要爆炸的鞭炮,她猜到了他想说什么,她扑闪着双眼,看着他,等着他。
“我——”想了几天的那句话,象根鱼剌卡在他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胳膊一扬,把手中的石头往河里一抛,突然转身,象只被吓着的兔子,一溜烟跑走了。
跑出几十步去,他突然回头对着她“啊——”地长叫了一声,再次转头,以最快的速度逃走了。
王云惠看着他那渐渐远去的身影,好象什么东西被他偷走了似的,心里空荡荡的。
真是个榆木疙瘩!她在心里骂着他,连一句话都吐不出来。
总不能——总不能让我一个姑娘家先说出那些话来吧?
说什么呢?她自己问着自己,问着问着,又把自己问得心头撞小鹿,脸上泛红光。
她对着已经看不见踪影的他离开的那个方向,在心里说:本姑娘就等着你!看你有没有那个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