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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二十年(1931年)秋,云南丽江金谷坝子一户普通的人家。
仲秋的晨曦初露,蒙胧的晨色伴着微凉的秋意调皮地悄悄钻进窗户,轻柔地抚弄着还没睡醒的王云惠俊秀光滑的脸庞。
仰躺的十五岁少女均匀地呼吸着,胸部的被子有节奏地律动起伏,抒写着闺房的静谧。
“砰砰砰——”几声敲击声从窗户传来。
“起床了!懒虫子,哈哈哈。”
“还不快起来!好多人都去了。”
“昨晚你说得最好,今天起得最迟,你这王懒虫,嘻嘻嘻。”
窗户外几个少女叽叽喳喳地叫着敲着说笑着,调皮的玩笑声搅破了清晨凝滞的清冷空气。
其实,第一声敲窗声一响,王云惠就醒了,她故意装睡着,看这群疯丫头会闹出什么名堂。
差不多了,她一把掀开被子,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来,跳下床打开房门放外面的姐妹们进来。
她一边跟她们说笑着一边麻利地梳洗打扮。
东山顶上一片火烧云越烧越旺,霞光从山顶泻下,给刚秋收完的金谷坝子披上一件漂亮的金纱。
霞光中,村民们三三两两地朝村南的大路口走去,他们边走边议论着今天要去看的热闹,村里三十多年来的一件最大的事情——立贞洁牌坊。
是的,村里正在修建一座高大的贞洁牌坊,牌坊旌表的人名叫宋琼贞,人们都叫她“宋大孃”(注:此处念一声niang,“孃”为“姑姑”之意)。
宋大孃今年80岁,是远近闻名的“斋姑娘”(注:此处“娘”字同孃也念一声)。
“斋姑娘”现象是云南丽江地区,尤其是定盛县的一种特殊的风俗,而这金谷坝,又是斋姑娘的故乡。
在中国,只有广东肇庆的“自梳女”是与其类似的一种风俗,另外再无其它,但二者不完全相同,自梳女多群居,而斋姑娘象普通姑娘一样居住在娘家。
“斋姑娘”是这样一群女子:她们的生理没有任何问题,在生理上是完完全全的正常人,但她们终身不结婚。
一些农家留“斋姑娘”甚至成为一种时尚,是一种儒雅贤达人家的象征。
一些农家留“斋姑娘”则是因为家庭的原因,要留一个全心全力为家庭服务终身的人。
她们一般每月初一,十五,这两天吃素,其它时间和常人吃的基本一样。
她们也信佛念经,但只在一些特殊的日子才集中到寺庙里念,其它时间则靠自己在普通人的日常生活中独立修行,这正是她们和尼姑最大的不同。
另外,由于生活在“凡夫俗女”之中,她们也就有许多与性相关的禁忌。至于“斋姑娘”这种特殊的风俗的来历,大至有三种说法。
第一种说法是,由于金谷坝的人多数是明朝“湖广调卫”而来的汉族,他们带来了佛教文化,而当时定盛的少数民族没有寺庙,他们暂时也还没有能力修建寺庙,于是便在家里留养“斋姑娘”这种特殊的修女来完成佛家思想。
第二种说法是,此地的女子和家庭都非常看重贞操,这种风气使乡间为“守节女”立“贞洁牌坊”赠“贞洁匾”大为盛行,再加上官方的推崇,便逐渐形成了留“斋姑娘”这一风俗。
第三种说法是,这里的不少人家认为,一家人留了斋姑娘,就有了好“修行”,就能家运顺畅,世代兴旺。
民国初年最盛时这里的“斋姑娘”曾达数千人。对于“吃斋”专一的斋姑娘,所有人都非常尊重,对其中特别突出的,乡人自愿捐资立牌坊予以旌表。
在显眼的村口主干道上拥有一座高大的牌坊,不仅是被旌表的斋姑娘本人的荣耀,而且也是她所在家庭甚至是所在村庄的荣耀。
今天是东河村为贞洁牌坊上顶子的日子,相当于建房的“上梁”,将有个简短的仪式,之后还要大宴宾客。
王云惠和几个好姐妹打扮得干净利落,说说笑笑地往村口走去,姐妹们你指一下她的头发,她理一下你的衣服。
她们品头论足着各自的打扮,异口同声都说王云惠人漂亮衣服好看,锦上添花真是仙女下凡。
王云惠被评得红了脸,她在地上抓了一把泥土说:“你们再说我就把这泥抹脸上,变个丑八怪吓死你们。”
刘玉叶轻轻捅她后背一下,指指后面,狡黠地笑着小声说:“你别吓我们了,你去吓他吧。”
王云惠扭头一看,后面几十步开外独自走着一个少年,她一眼就看出这是张道松。
张道松跟她们这群姐妹都是青梅竹马一起玩大的玩伴,只是这几年长大知道男女有别后,才没有和她们在一起玩。
张道松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人才标致,一个英俊一个漂亮,好马配好鞍,姐妹们自然把他俩往一起扯,时常开她和张道松的玩笑,说他们俩是天设地配的一对。
只回头看了张道松一眼,王云惠脸就象做了贼似地,一下子胀得通红,心砰砰直跳,仿佛有只兔子要蹦出胸膛。
“你这死丫头!”她使劲拧了刘玉叶胳膊上一把,同时把脸埋到刘玉叶肩上摩擦,好象一擦就能擦掉满脸的红云似的。
“吓他去,吓他去,哈哈哈——”姐妹们都边往前跑,边笑着把她往后推,她一只手抓住刘玉叶的衣服后摆,一只胳膊往前挥舞挣扎着紧跟伙伴,仿佛后面有头狼要吃了他似的。
张道松什么也没说,只大声咳嗽了一声,这一声咳更让王云惠无地自容,姐妹们会认为他这是在给她递暗号,她真想退回去猛推他一把,大声骂他:“你滚过去,离我远点!”
可她的脚不听使唤,她没有退回去骂他,她还是跟着姐妹们小跑着朝立牌坊的地方跑去。
我不看你!我就不看你!!她在心里对自己说着,头也不回地向前跑着。她眼睛朝前,耳朵却朝后,听他还会不会有什么响动。
张道松刚才那一声咳嗽还真不是什么暗号,他刚才是自己被自己的口水呛着了,他也是早早起来看热闹的,可刚才他看见了这群少女,看见了她们中的王云惠。
一看见她,他就觉得心头一热,就象是在赶夜路时突然看见前面有一个亲人高举着一盏灯在等自己,那灯光穿透黑暗把对方和自己连在一起,使自己不再感到孤单,而是觉得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跟自己在一起,跟自己有着一种特别的联系。
王云惠虽然不是他的亲人,可他觉得她比他的亲人还亲,这是一种说不出来的特别的亲,刚才他就是被这种亲甜到了,甜得口中生出津液,他自己把自己呛得猛咳了一声。
他看见她回头看了他一眼,她的脸就象一朵美丽的花,他甚至觉得他看到了她的眼睛中闪出的光,那光让他的心一颤。
他魂不守舍地跟在她们后面,确切地说是跟在她的后面,好象她的手上牵着一根绳,这绳的一端拴在他的脚上。
立个牌坊有什么好看的?他不是来看立牌坊的,他决定今天一定要把自己想了几天几夜的那句话告诉她,哪怕挨她一耳光,他也要把那句话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