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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得得!”
陈三郎骑在马上,与许珺并驾齐驱。泾县马少,一众衙役只能步行跟随其后,步伐整齐,看上去,精神面貌倒不错。
这些衙役都是后来招募的壮丁,原本那班老油条早就撤掉了。
许珺换了官服,做男装打扮,明眸红唇,英姿飒爽,峨眉微微蹙起,暗暗替陈三郎担心。
当队伍出城后,城门立刻被缓缓关闭,开始封城。城墙上,周分曹站着,目视陈三郎等人离城,神情严肃。
这一次接收安顿难民的工作,陈三郎决定亲自去处理,而让周分曹坐镇县衙,负责安抚本地居民的民心和秩序。周分曹本来想着一起出去,辅助帮手,但城里头也得有人守着,无暇分身。
“希望,这一次能平安渡过,天可怜见,保佑泾县无恙……”
闭上眼睛,叹息一声,只觉得满心疲倦。
这天下如海,泾县若舟,当大海波澜澎湃,风波险恶,小小一叶扁舟如何能独善其身?
大势所趋,注定不可能。
到了外面,陈三郎双腿一夹,扬鞭策马,把速度提了起来。许珺见状,同时跟上去,后面队伍开始小跑起来。
约莫一刻钟的路程,前面有快马疾驰而来,穿着陈家庄兵勇的衣衫,到了跟前,翻身下马,前来拜见:
“大人,陈五奉老夫人命前来禀告,庄园那边,上下全员开工,一路建立粥棚数十座,生火放米,大锅煮粥,只等难民来到。”
陈三郎道:“知道了,你去禀告老夫人,以及周总管他们,粥棚务必要搭建完善。尽量能多容纳人。”
“是。”
陈五迟疑了一下,说:“只是庄中存粮不足,那粥可能很稀……”
每逢祸害灾难,不管是官府还是地方富户赈灾。都是以煮粥为主,一方面粥好准备,也便于难民下口;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煮饭的话那得消耗多少米粮呀,根本提供不起。不过煮粥。若是太稀,都是粥水,难免会有难民起哄,最后或起到反效果。
“无妨,米放得差不多就行了,备好油盐,以及人手,准备杀鱼。”
“杀鱼?”
陈五一愣神,不明所以,哪里有鱼呀。
陈三郎吩咐道:“你去便行了。”
陈五应命。翻身上马,飞驰回陈家庄去。
队伍继续前行,最后到了一处名为“怀子坡”的地方。此地是从陆地进入县城的关隘,两座山坡,中间官道蜿蜒通过。
“列阵,扬旗!”
陈三郎下命。
“是。”
衙役们当即有条不紊地一字排开,只得二十多人,稍显单薄,好在这官道不甚宽,两边夹着山坡。刚好能封住路口。
又有衙役竖杆,杆头上一面旗帜张开,一面书写两字“泾县”;一面写着斗大的“陈”。
有风吹拂,旗帜猎猎。倒增添了些气势。
旗帜下,衙役们一个个把手按在腰间刀柄上,目光直直看着官道远方,一言不发,默然等待。
数千难民,汹涌而至。那简直是漫山遍野。谁也不敢保证到时候会出什么状况,一旦处理不好,甚至“杀官造反”这种极端情景都会发生。
今天是阴天,有风,颇大。
也不知过了多久,衙役排列开的队伍蓦然发生了些动静,有眼尖的登时看到以前黑压压的人头,好像一道缓慢却无法阻挡的洪流,正沿着官道过来。
难民,难民来了!
夏禹王朝安平久矣,尤其江南地带,多富庶,安居乐业,谁曾见过多少流离失所的苦难面目?
当看见那蚁群般衣衫褴褛神态麻木的人群拖儿带女而来,一众衙役顿时觉得心头有些发毛,暗生恻然。
人群有声,哭声不绝,好像一幅悲惨苦难的画卷在这官道上慢慢展开,没有任何掩饰和装饰。
陈三郎神色不动,喝道:“鸣锣!”
边上一个衙役一个愣神,赶紧拿起随身携带的大铜锣,踏到前面去,挥臂敲锣。
当当当!
铜锣声大作,一下子吸引了难民群前列的人们注意。
这衙役是特地选出来的大嗓门,扯开喉咙就喊起来:“注意了,注意了,各位雍州的乡亲父老,泾县县令陈大人听闻大伙儿远道而来,特地到此相迎!”
一边喊,一边敲锣。
嗡的一下,如同被投入一块巨石,缓慢的人群一片哗然,显得大出意料之外。
难民,离乡背井,无依无靠,不管去到那儿,基本都不会受欢迎的。别说欢迎,在许多人眼内,难民就是惹人憎的蝗虫,人人赶之不及。为了更好地生存下去,因而在逃难过程中往往会互相依靠,形成大大小小的团体,人多力量大。
有团体,自然会有领首者。
这数千难民逃离雍州时,因为有蛮军占据了通往中州的路径,又听说扬州边境有所松动开放,因而不得已转道奔往扬州来,果然顺利入得境内。长途跋涉,奔波劳碌之下,真是个个饥肠辘辘,恨不得吃土。所到之处,遇水喝水,遇树吃叶。至于遇到人家,难免也做了不少抢掠饮食之事。
此举招惹到虎威卫的镇压,虎威卫的缉骑呼啸往来,驱逐难民,还杀了不好人,以儆效尤。难民群因此不敢往南阳府去,而是奔泾县来。也不知道谁说的消息,泾县没有虎威卫镇守,兵力空虚,而且吃的很多。
在来的路程上,几位团体的领首者已经开会商议过,要在泾县立足下来讨生活,如果泾县县令不允许,派人驱赶的话,他们就据理力争,争不过,直接闹,反正到别的地方也没有活路。
谁挡了自家活路,那自家就要谁的命!
然而万万没有想到,泾县县令带领一众衙役前来,并非是来驱逐阻挡的,而是来欢迎。
这是怎么回事?
难民们不禁面面相觑,心里犯起嘀咕。
“大伙儿不要动摇,这是陷阱,绝对是陷阱!”
人群簇拥中,有几个身材魁梧的汉子,身上所穿也颇为干净整齐,腰间还佩戴着武器,显然是难民群众的领首者。
其中一个脸颊有疤的汉子眼眸掠过精光,恶狠狠地道。
他旁边的汉子个子稍矮,满脸胡子,当即附和道:“就是,李大哥,我早听闻这泾县县令陈原是个大贪官,为官不仁,贪赃枉法,掠夺许多钱财却用来兴建自己的家族庄园。这等狗官,说话岂能相信?我们不如一起涌过去,把其拿下,当做人质,进入泾县城就轻而易举了。”
居中一个汉子,穿土色布衫,面目方正,想了想,说道:“我们是难民,不是叛逆,如果去抓了官,抢了城,岂不是和那蛮军无异?”
刀疤汉子道:“但是李大哥,我们吃的喝的都没了,难道就这样白白等死?”
那李大哥道:“可这陈大人不是说了嘛,是来欢迎我们的,大家不要轻举妄动,就跟着他去,看看如何?我们这么多人,谅他也不敢胡来。”
“不错。”
“李大哥说得是。”
几位领首者纷纷附和。
刀疤汉子与大胡子对视一眼,默不作声,心里暗道:此事不宜操之过急,反正到了县城那边,只要陈三郎安顿不好,那便有机会做事。大咧咧数千难民,小小泾县如何能容纳得下?
想着,也不再反对。
此刻陈三郎策马上前,朗声叫道:“我乃泾县县令陈原,我早已于前方建立粥棚数十座,放米熬粥,只等大家去吃喝。”
他中气十足,所说的声音比那大嗓门的衙役还要嘹亮几分。
“但是,尔等既入本县,当遵法纪,当守秩序,不得妄为。否则的话,莫怪本官无情,刑罚伺候。”
这便是一个甜枣一记大棒了。
难民们一听前面有粥棚,有东西吃,哪里还有什么异议,纷纷大叫着,催着队伍前进。
这时候,那些领首者都感到了民情汹涌,不可再耽搁。
于是乎,浩浩荡荡的难民群开始跟着陈三郎的队伍,再次涌动起来,倒是并没有出现争先恐后的慌乱景象,生怕违背了陈三郎的话语,惹他恼火,把粥棚撤掉,那就喝西北风去了。
……
今天是阴天,有风,颇大。
周分曹站在城墙头上已许久,站着像一块石头,似乎想看到远方,要看到陈三郎如何安顿难民……
此事不平息,他便无法安心。
得得得!
马蹄声响,一骑快马飞驰而来,看其衣衫穿着,应当是巡逻哨兵。其来到城下,大声叫道:“周先生,我在城外码头看见有三艘大船扬帆前来,有旗帜,是虎威卫。”
周分曹心一颤,连忙问道:“他们泊岸了?”
“那倒没有,只是在水面上徘回不去,不知所为何事。”
周分曹当然是知道的,这些虎威卫分明是南阳府方面来的,沿着水路走,来到泾县外面。他们没有马上登岸入城,而是在等待一个时机——
难民蜂拥,泾县大乱的时机!
这些虎威卫,就是那生性凶残的秃鹫,只等泾县气数尽,立刻便会俯冲下来,分而食之呀!
周分曹黯然叹息一声,眼角竟有泪水滚落,只是很快,便被那风吹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