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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章挖坑埋自己
话说李佑到了都察院,验了告身后对门吏道:“吾乃大中丞同乡、苏州府推官李佑,特意送大中丞家书而来。”
听说是有主官家书,门吏不敢怠慢,进去禀报。不多时出来答复:“大中丞有言,道是此时公事时候,不便叙私谊,请李大人晚间至小时雍坊他宅中一见。”
这老大人真有原则…李佑又塞了点门包银,烦那门吏道:“本官前来不仅为私事,尚有十万火急紧要公务,非见大中丞不可,等不及晚间,还请再报。”
换成别人死缠烂打,门吏早就斥他滚蛋了。但眼前这人似乎和左都御史真有点关系,能帮忙捎带家书的,不是亲朋也是故旧。又看在门包面子上,所以门吏便再次进去禀报。
这次李佑被引进去了,穿过几道堂院,却看这里头屋舍庭院没什么稀奇的,甚至普普通通毫无特色。
直到进了一间正堂屋,李大人来不及看清公案后的左都御史赵良仁什么模样,先叩拜行礼道:“同乡末进见过总宪老大人。”
七品外地官初见二品都御使,不跪都不行了,好久不曾给人磕过头的李大人膝盖有点疼。听见上面道“不须多礼,请起”,这才起身。
他偷偷打量赵良仁,顿时感慨赵家这三兄弟,各有不同。赵三老爷良义大官人不拘礼法放浪形骸,赵二老爷属于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一类的。
但这位赵老大年纪过了半百,外表端方严肃、不苟言笑的样子,用上辈子话说叫扑克脸,一眼望去便知不是好惹的。
赵良仁对李佑点点头,李佑连忙从袖中掏出那封血书递上。
老大人拆开阅看,入眼陡然浓眉紧皱,又看几行,挥手屏退左右闲杂人等,只留了李佑在屋内。厉声道:“六监生的绝命书竟然在你手中?传言道有人假冒御史,莫非也是你?”
李佑大呼冤枉,将自己的遭遇略略述说一遍,最后道:“下官委实遭了无妄之灾,几乎走投无路。听闻大中丞向来公正明鉴便冒昧前来,恳请施以援手。”
“不必刻意逢迎,谀词污耳。”赵良仁正色戒告几句,忽然转了话头道:“吾之家书何在?”
刚才还摆出架势说公事时间不叙私情,这会儿却主动索取家书…李佑心头一闪,便明白赵大中丞是个什么意思。
这绝对是要通过家书内容评估他李佑与赵家关系如何,然后看人下菜啊…是好吃好喝招待还是随随便便敷衍就在此一举了。
写给赵老大的家书是两封装在一起的,分别由赵良义、赵良礼执笔所写。
对此总宪大人微微讶异,他的两个弟弟性情各异,眼前这小辈居然能同时交好这两人,有点儿门道啊。
李佑只能祈祷那两封信里对他多多美言,博得眼前老大人同情,心里不停打着小鼓拿眼角偷觑老大人的脸色。
阅毕,赵大中丞将书信搁至一旁,神色没什么变化。开口对李佑道:“诣阙监生的血书没有什么可说的,书生意气者多有,历朝历代不乏其人。但这几人一齐自绝才是可疑。”
李佑想插嘴一句:有人诬陷下官假冒御史才是最可疑的但慑于眼前人的气场,强行忍住了。
不过忍耐到最后终于有了收获,只听老大人轻描淡写道:“你这事不难,只说本官唯恐御史明察张扬不便,托你入监时顺便暗访太学情状,适逢误会而并非有意假冒御史。明日早朝本官如此奏对便可平息流言。”
李佑大喜,今日所来正为这几句哪,他眼中的**烦对总宪老大人不过也就是几句话的事情。
果然是看人下菜了,什么叫朝中有人好做官…由御史头目左都御史出面背书,谁还敢说他假冒御史?真来对了,找谁也不如左都御史好使。
“多谢大中丞扶危济困。”李佑感激几句,便被赵良仁抬手阻止了。
这些事情,对赵老大人而言确实都是小事情,他不甚在意。
区区一个无权无势的国子监祭酒有点野心上蹿下跳,那又能怎样?
死了六个监生,据说为自尽,是一件引轰动的事件,京师朝廷多少年来太平无事,十几年没有生过非正常死人事件了,所以死掉监生也算个惊人消息。但与他有真正的关系吗?派御史去督察是公事公办,不算有关系。
管它谁是谁非,动静再大也惹不到他,这就是正二品左都御史的底气。
李佑又壮着胆子问道:“下官离乡之前,松斋先生也曾托下官致书于国子监费祭酒,如今这书信…”
他口中的松斋先生指的是赋闲在家等时机起复的赵良义赵二老爷。为帮着李佑攀交情,赵良义也确实写了封信给同年费祭酒。
昨日李佑去国子监目的只是想要找些小吏打听消息,没有拜见费祭酒的计划,又因为费祭酒权力太小,他的信没有护身符作用,所以并不随身带着。
但此时李佑提起费祭酒,不是吃饱撑着,其实是存了试探之心,打算通过赵老大人的态度观察出点什么。
可怜李大人的信息确实太匮乏了,难得有和高官谈话的机会,当然要想方设法挖掘出点内幕动态。
听到二弟与费祭酒有书信,赵大中丞便道:“信先不要送了,徒惹嫌疑。费大人时运不济,仕途不顺,情急有出位妄动之举也是令人扼腕。唆使监生或有之,但不至迫死监生,此必另有内情。”
“是极,是极。”李佑满口应承,心里却暗暗品味。从大中丞的语气看来,朝堂争斗似乎不像是到了你死我活、刀光剑影的程度,当然争斗那是肯定有的。
李佑还想继续谈论这些略微敏感的话题,对方的每一句都值得细细琢磨啊。
不过说着说着,受到启的赵良仁大人忽然也产生了与李佑先前一样的疑惑,“若有人欲陷费大人于不义,害死六监生即可。凭空多此一举而捏造你假冒御史又意欲何为?”
挑起话头的李佑汗颜。难道告诉老大人,可能是自己拿着许尚书的信件招摇显摆惹祸上身?如果说出真相,自己在大中丞心目中的评价该一落千丈了罢?早知道不该将话题扯到这儿来的…
赵良仁又想了想问道:“你在国子监收下了监生血书,可曾说过什么?”
李佑答道:“下官只答应转交有司,别的真不曾说什么。”
转交上书的“有司”不是通政司就是都察院…赵大中丞顿有所悟,莫非是李佑在国子监说到都察院时候,隐隐把与他的关系透露出来了?然后便引起有心人注意,意欲借着李佑为导火索将这把火烧到他身上?
别人难道不知道他只要一句话就可以帮李佑辨白么?是不是假冒御史难道不是他最有言权?他手底下真御史无数,难道需要派假冒的去?
本是很简单的一件事,经人这么一拨弄可就有些不简单了…死了六个监生不是大事,但如果死了六个监生故意要牵连到他身上那就算大事了。
多年宦海生涯练就的智慧动起来,赵大人将事情越想越复杂,越想越意味深长…
赵良仁大人的思路很对,无限接近于真相,可惜从根子上歪了。
不过搞这些心计,他也是轻车熟路、信手拈来的。当即改了主意道:“血书放于这里,但本官先不出面。你且正大光明出去,招摇过市几日,让本官看看是谁先跳出来。例如可以再去国子监转一圈。”
登时李佑心里叫苦连天。刚才大中丞已经答应明日早朝奏对辨明,早早平息流言,这很符合他的想法。可是为何突然改了主意?
&}。居然还要他去高调行事,彻底将他定下的夹着尾巴低调做人的思路颠覆了。
这能怪的谁来?李佑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耳光,若不是自己多事,蓄意将谈话引至费祭酒及国子监事件,也不会导致大中丞莫名其妙改了主意。真是自己挖坑埋了自己啊。
李佑为难道:“下官才短识浅,在京城人事生疏,难免要误了老大人的妙计。”
赵良仁举起书信道:“吾弟信中,称你干练得用,可堪驱使。他向来不轻易赞人,你何须自谦。”
靠,赵二老爷你表明一下我的功劳就好,何必赞扬我能干…李佑继续为难道:“下官孤身来京,势单力薄,如遇不测风云难以应变,怕要误了老大人的大事。”
赵良仁安排道:“不妨,你好歹也是七品官身,不至有什么不测,想必无人胆大至此。若不放心,我拨遣劲卒护卫两名随你左右,另写亲笔书信由你随身携带。”
李佑心里忍不住呐喊道,人家是冲着许尚书去的,你不要自作多情好不好老老实实做好帮我辩白这件很有前途的工作罢
但到了这个份上,也骑虎难下了。李佑开始考虑,如果事情真相显现后,他该怎么说辞…要不要现在就主动说出来争取坦白从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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