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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携手走下楼,留下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婉澜甚至没有从震惊愤怒的情绪中挣脱出来,吴心绎短暂地“哎”了一声,扭身追了出去:“阿恬!”
婉恬在楼梯上站住脚,仰起头来看她,鬓发还是乱的,但一双眼睛却闪闪发光。
吴心绎一手扶在楼梯栏杆上问:“你上哪去?”
婉恬与乔治相视一笑:“去结婚。”
吴心绎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们要去结婚,我问的是你们现在上哪去,去英国的船联系好了?”
这对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小情人这才如梦初醒,再相视时便相顾赧然了,吴心绎排着栏杆催促道:“还愣着干什么?上来,唱了一出大戏,只把自己感动的不得了。”
婉恬伸手去推乔治,一张粉面涨的通红。乔治在她的推搡下转身,慢慢拾级而上,一边走一边不好意思的笑:“我们真是两个失败的戏子。”
“哪里,你们已经再成功不过了,”吴心绎笑道,“戏子是演戏来感动别人,你们只需要感动自己就是成功。”
他们重新走回公寓,里面的哥姐俱已坐下,乔治走在前头,婉恬低头牵着他的衣角,吴心绎落在后面,顺手带上门,“正巧澜姐今儿个有事要说。”
婉恬挨着乔治在沙发上坐了,道:“我说怎么到的这么齐,还以为是我们兄妹们心有灵犀。”
婉澜阴着脸:“你就是这么回报心有灵犀的?”
婉恬见她的确是动了怒,不敢造次,老老实实地低头坐好:“阿姐,我错了,我不该拿私奔威胁你。”
“原来你是在威胁我?这么说你并没有打算私奔了?”婉澜立刻问道,“那你这次出来,父母大人知道吗?”
“不是威胁你,是真的,”乔治将话头接过来,他情绪也已经平静,微微笑着说道,“我真的联系好了出国的船只和用来结婚的教堂,当然,还有我们天主教的神父。我得请求你的原谅,澜,我实在等不住了。”
谢怀安凉凉地“哼”了一声:“老实讲,乔治,你多久有这个打算的?”
乔治诚恳地看着他:“薇妮去向谢翁提亲失败的时候,走投无路,蓦然萌生了这一想法,随后就向恬写信了。”
谢怀安又问:“谁给你们做的信使?”
乔治道:“她身边的婢女。”
“哦,”谢怀安叹了口气,“这可千万不能被母亲知道。”
吴心绎咬着嘴唇没说话,这件事倘若被秦夫人知道,她至少要负一半的责任,落个持家不力的罪名。
谢怀昌忽然插口发问:“你们什么时候离开上海?”
乔治道:“本来计划同我姐姐一起走,但现在显然等不及了,我花重金从别人手里买下了几张船票,后天就走。”
婉恬接着补充:“徐先生为我引荐了上海的一位报社编辑,我们明天会在报上刊登结婚公告。”
谢怀安抬手扶住额头,学着乔治的语气夸张地叹息:“哦,上帝……你可真是……走的毫无留恋,却把一堆烂摊子全都交给了我们。”
婉恬笑弯了眼睛,温柔地环视室内所有人,在胸前双手合十:“拜托了。”
谢怀安又叹了口气,接着对她摆了摆手:“算了算了,你这私奔结婚,咱家也不好拿七十二抬嫁妆给你,替你承担点东西,就当你的嫁妆吧。”
吴心绎道:“原以为今儿是要商讨大事,如今也是万万没想到。”
婉恬笑着,扭头去看婉澜的反应,她已经很久没有吭声了,表情也不豫,婉恬不敢去看她的眼睛,极快地瞄了一眼她的表情之后,又赶紧把目光移开,讷讷道:“那……那大家今天聚过来,是因为……”
谢怀昌道:“是有大事要说的,阿姐,你就别卖关子了,我还要回去开会。”
婉澜这才开口:“你要去开什么会?和北京的复选有关吗?”
谢怀昌点了下头:“来的路上就告诉过你了,我会和宋先生一起去北京。”
“保护他?”陈暨皱了下眉,“你是国民党?”
谢怀昌挑了一下唇角,像是在笑:“在国民党还不是国民党的时候,我就是国民党的成员了。”
“哦,”陈暨耸了一下肩,又去卧室换衣服,“眼下承认自己是国民党可不太妙。屏卿,我要出去了,今晚不能回来吃饭,四川的一位朋友到了。”
谢怀昌立刻发问:“哪家的朋友?”
陈暨看了他一眼:“王方舟师长家的朋友。”
谢怀昌别开眼睛,思索片刻后恍然:“难道是杨森杨子惠?”
陈暨有些惊讶,顿住了脚步:“怎么,有交情?”
谢怀昌笑了一声:“不熟,他也是同盟会的。”
陈暨皱眉想了一想:“那要不你跟我同去?”
谢怀昌摆了摆手:“我还是在这聆听大姐教诲吧,你们生意上的事情,我插不上嘴。”
陈暨又想了想,这才点了一回头,走去卧室更衣了。婉澜在沙发上坐着,板着脸,对谢怀昌道:“记住,你是民国的人,是大总统的人,就算与宋先生一同赴京,也要与他保持距离,先去拜见吴伯,看他怎么说。”
谢怀昌又叹气:“看来你已经被吴子玉说服了。”
婉澜皱起眉:“吴子玉不必说服我,我自己想得通,怀昌,姐姐难道会害你?你也不想想,当今天下大半兵马皆归袁大总统所有,那些兵兵将将,无一不是他亲手训练亲自提拔,再反观孙先生,他手里的兵呢?将领呢?难道要指望一帮拄着文明棍的先生来帮他打天下吗?”
谢怀昌颇为不服,却也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对,吴心绎在两人中间打圆场,一面安抚婉澜,一面又劝谢怀昌放松些。谢怀安在一边听着,此刻也站起身来:“我觉得阿姐说得对,怀昌,你应该听她的,毕竟乱世宜孝不宜忠。”
婉澜的表情果然缓和不少,对谢怀昌和颜道:“你站起来是要做什么?”
谢怀安在衣架上拿过自己的外套:“我也得走了,阿姐,我有一批药材积压了,正在找机会脱手。这笔药材进价颇高,已经牵制住了我账面上的银子,着实无法捐给军队,只能想办法卖给军队。”
这倒是正经事,再者他也弄清了她今日召集众人来此的目的,又赞同她的意见,那实在没什么好耽搁的,便点头同意。
吴心绎去服侍谢怀安穿衣,又对乔治和婉恬道:“你二人若无要事,也先走吧。”
乔治立刻站起来:“我同怀安一起走,毕竟药房里也有我的股份,况且我卖一卖这张脸,没准可以打散卖去洋人的医院。”
说话间陈暨也收拾妥当走出来了,谢怀安和乔治便赶上去坐他的车一起离开,陈暨在公寓门口停了停,看着婉澜道:“屏卿,你这次小题大做了。”
婉澜尚无什么反应,吴心绎却蓦然紧张起来,她在老宅风声鹤唳的过惯了,随便一句话都能揣摩出两三种意思。
但婉澜的表情还是很平静,谢婉恬没走,就留在客厅里,但她不看她,又把目光投在了谢怀昌身上:“我的意思,你能明白吗?”
中国向来是个神奇的国度,从古至今经历过不计其数的分裂和外敌入侵,最后总能神奇的归于一统,罗贯中在小说《三国演义》里说的很清楚,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或许不符合那些作为的哲学定义,却已经成为一条社会规律运行至今。他们都知道这段乱世终将结束,却不知道到底是由袁大总统结束还是由孙先生结束,也或许这两者都只是历史的过客,真正的开国之君还没来得及登上舞台——但无论如何,这都是史官或后人的事情,对他们这些不幸生在乱世的人来说,唯一的目的是活下去。
不过男人和女人终究有所不同,女人看重安稳,男人则更想用在造英雄的时势里博一番事业。谢怀昌对“家族”这个词看的不重,起码没有婉澜和谢怀安看的那样重,他只是个庶子,他看重的只有一家,在那一家里,也有个座次排序。
婉澜用殷切的目光看着他,希望他能回心转意,但吴心绎却看出谢怀昌心里对这个庞大家族若有若无地怨怼,他没有开口反驳婉澜,兴许不过是因为婉澜在他那张座次表上。
她觉得气氛有些压抑,便轻轻咳了一声:“袁大总统做了什么,叫你对他如此不满?”
谢怀昌听得这一句,陡然心惊,半晌说不出一句话,吴心绎便接着道:“推翻帝制,建立共和,他做了;成立内阁,开设两院,他开了。宁隐,我不识得你们国民党中之人,也不晓得你们的宏图大业,只是单单就你给我的感觉,我倒是好奇得很,你到底是厌恶他,还是厌恶最终做了大总统的那个人,不是孙先生?”
谢怀昌双肩一抖,猛地后退一步:“你……你怎么能……”
吴心绎赶紧把手举起来轻轻下压,又放柔了语调安抚他的情绪:“我不是污蔑孙先生,我对他敬佩的紧,一介书生,在前途未名之际为国奔走呼号,且不论功成与否,单是这份心力就够人钦佩了。我疑惑的只是你,宁隐。”
你到底为什么这样急慌慌地跟着他闹革命,是为家为国吗?还是因为你在谢家老宅里的郁郁不得志,所以憋了一口气要出人头地,想干些惊天动地的大事,好教那些曾经轻视你的人为你刮目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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