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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贤下了学才回府来的,与徐适年一起,两人都神色不豫。她已经升入中学堂了,如愿以偿,反倒没那么大的劲头,去学堂还得吴心绎每日催着。
她没记住今天是婉澜回来的日子,咋一相见,先惊再喜,叫了声“阿姐”就飞扑着过去,要往婉澜怀里扎。
陈暨伸手把她挡在一边:“你大姐有身孕,要当心她,别一天到晚莽莽撞撞的。”
婉贤这才想起来婉澜回府的原因,当下又尖叫了一声:“姐姐,你肚子里有小宝宝了吗?我可以摸一下吗?”
婉澜将两只手打开:“才两个月,你摸也摸不到什么。”
婉贤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在她腹部,屏息凝神地感受了一会,慎重道:“阿姐,你好像饿了……”
一屋子人都笑了起来,吴心绎便起身去膳房给婉澜端汤。这是秦夫人早就吩咐了的,说女人有身子易饿,让小厨房煲汤,十二个时辰都不能断火。
婉澜可从没受过这么隆重的待遇,感觉全府上下都为她一人兴师动众,她赶紧招呼吴心绎:“才吃了饭来,哪有这么容易就饿了,蓁蓁坐下,不用端。”
吴心绎已经走到房门口了,闻言笑道:“兴许闻见香味就饿了呢,我先给你端来,你再决定喝不喝。”顿了一下,又对徐适年道:“徐先生也来了,我给你也端一碗吧。”
躺在贵妃榻上的婉澜这才看到站门边的徐适年,被惊了一跳,赶紧坐起来:“存之来了,我竟没注意到,真是失礼。”
徐适年笑着走过来,在陈暨身边坐下:“你现在可是众星捧月,瞧不见我一个小星星也是正常。失礼的是我才对,这样的喜事,我竟是空手来的。”
婉澜摆手道:“嗨,再客气就生疏了。你今日怎么过来了?”
徐适年瞧了一眼谢婉贤:“你问她呀。”
婉贤的脸一下子挂了下来,抿着嘴不说话了。镇江文理学院开课后,徐适年便被调去新闻系任教,离开了婉贤所在的学堂,平日里也只是偶尔为婉贤补习英文。今日却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要让徐适年因为婉贤专门跑一趟。
“前几日教她化学的王先生便告诉我,说这姑娘上课的时候有些走神,今日我特意去她教室里敲了一下……”徐适年从提包里拿出一本书来,递到婉澜跟前:“课本下面压着这个呢。”
婉澜接过来一看,原是简氏的《傲慢与偏见》,还是原文版的。
婉贤已经将头扭过去了,听着姐姐翻了几页书,猜想她一定瞧见了自己在书眉上写的批语……便将脸扭得更厉害了。
婉澜将那几行字看完了,又向后翻了翻,将她写在书页空白处零零散散的批语一一读过了,轻轻叹了口气。
“不喜欢学化学吗?”
婉贤没吭声。
婉澜也不强迫,转头又对徐适年微笑:“真是辛苦你了,都已经不教她了,还要随时操心着她。”
徐适年道:“好歹曾经教过,而且这些原文书也是我拿给她的,我要负连带责任了。”
婉澜又将书卷起来翻了一遍:“我看她洋文水平已经很不错了。”
徐适年点了下头:“基本的书写表达已经没有大碍,只是英文到底只是诸多功课其中的一门,偏科可不是好现象。”
婉澜无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教育婉恬,便点头附和了徐适年的话:“你说的极是。”
徐适年又道:“我听教育界的朋友说,京师大学堂要引入西方大学制度,正式对社会招生了,这可是国内数一数二的高等学府,正合适阿贤去涨涨见识,开拓眼界,眼下这么偏科可不太好,门门功课都学全了,到时候才有选择的权利。”
一直没出声的婉贤忽然道:“我不去京师大学堂,我留在镇江就很好。”
徐适年笑道:“你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民国里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去那所大学里读书。”
婉贤执拗道:“我就是不想去。”
婉澜打断她:“怎么是你想不想呢?若有这个能力还是要去的,你瞧徐先生是美利坚的名校毕业,见多识广,谈吐就不凡,你考不上他去的那个名校就罢了,若是连京师大学堂都考不上,可真是丢了他当初教你的一番苦心。”
婉贤皱着眉,又不说话了,吴心绎正好在这个当口端了汤过来,一小盅,还拿了几个碗,口中笑道:“让你们沾沾咱们大小姐的光,也混一碗汤喝。”
那汤是青笋和火腿煲出来的,一掀开盖子便香味扑鼻,婉澜倒是不饿,但馋虫已经被勾起来了,吴心绎给她成了半碗,她也没推辞,一勺一勺地喝尽了。
“被你害惨了,蓁蓁,”她将空碗递给陈暨,转头对吴心绎抱怨:“晚上的大宴都吃不了多少了。”
“正好将你那一份省出来,给徐先生吃。”吴心绎笑着去问徐适年:“晚上留在府里用膳吧?”
徐适年也没多客气,当即便点头同意了,民国建立后,徐适年在谢家人面前的腰杆子一下硬了起来,因为南京政府对这个家族格外优待,仿佛是因为他当初帮谢家押对了宝。
徐适年在府里留饭的时候,女眷们已经都不用回避了,人多,更显得热闹,徐适年问候了陈暨和谢怀安的生意一切平顺后,便不可避免地聊到了政府的问题上去。
文人都爱指点江山……或者说,男人都爱指点江山,桌上的几位有的还身负官职,更加不能例外。谢怀安将京城兵变的见闻详细说了,最后还感叹一句:“听说都能比得上庚子国难了。”
婉澜道:“若说这真是袁大总统策划的,我倒还真不能相信。”
徐适年问道:“你好像很崇敬他。”
婉澜笑了笑:“我都没有见过他,哪说得上什么崇敬,我只是觉得他策划这兵变得不偿失罢了,你看,现在京城闹成这个样子,不知道要缓多久才能缓过气来——那京城可是他自己的老巢,这么折腾一番,难道对他有好处?”
徐适年道:“他不也是如愿留在自己的老巢里了吗。”
婉澜又摇头,陈暨便接过她的话来,道:“阿澜的意思是,他就算去了南京,也未必会被束缚住手脚,南京政府本就因定都一事吵得不可开交,那里又不全是孙先生的心腹,他若有心想分化他们,易如反掌。”
徐适年怔了一怔,脸上现出思考的神情:“我倒没想到这一点……”
谢怀安道:“我听了个传闻,说南京议会最终同意定都南京,是因为黄克强威胁了他们的身家性命。”
徐适年大吃一惊:“这是谁说的?”
谢怀安摊手道:“北京已经全知道了。”
婉澜笑盈盈道:“瞧瞧,这就是手段,大总统连南下的路线都订好了,却赶关头传出这样的事情,高下立判。”
谢道中忽然开口:“大总统在北京上任,那南京的议会怎么办?”
徐适年回答道:“下个月就迁到北京去。”
谢道中慢腾腾地笑了一声:“袁世凯连清帝都能赶下台,岂会怕小小的南京政府?他若真不想下,只需一个‘不’字,何必搞一出兵变来唬人,我看这事情未必是他决定的,但一定是他身边的人下的令。”
谢怀安赶紧道:“是,我岳父也说是大公子下的令,他没见过大总统本人,所以不好说这究竟是谁的主意。”
谢道中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行了,不讨论这个了,横竖大局已定,说来说去也没什么用。我看定都北京就很好,南方沿海,有天然屏障,倒是北疆自古以来就是心腹大患,当年明成祖迁都不就是为了守北方国门么。再说国都没统一,你们这帮文人就迫不及待地开始算政治账了,怎么,亏待了你们没有?”
这话说得严厉,徐适年不免有些讪讪的,况且桌上只有他自己算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文人,使他觉得谢道中这话像是在专门针对他,当即便笑了笑,再不提相关话题了。
桌上寂静了一息,谢怀安左右看了看,主动对陈暨道:“对了,玉集大哥,有件事我想跟你说一下,纱厂那边康利谢这个名字我不想用了,横竖和康利洋行也再没什么牵扯,总是占着人家的名字不太好,我拟了个几个新名字,觉得不错的有个‘新达’,你觉得怎么样?”
“挺好,含义直白朗朗上口,可以用,”陈暨道:“最近销量怎么样?”
“没有以往那么好,但还能勉强维持,”谢怀安道:“各家洋行又以外国货为主了,我只能走中国洋行的渠道。”
“洋人开始往中国倾销商品了,”陈暨冷笑了一声:“真把中国看成金山银山了,时不时就来捞一笔。”
谢道中又开口:“民国造不起自己的工业体系来,发展国力就是个空口话,共和又不是万能的。”
“是,当务之急得让资本都留在国内,”陈暨道:“怀安,我这两天想和上海一些同行们发起一个活动,号召大家抵制洋货,你不是实业协会的会员吗,你看能不能从政府那边争取点支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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