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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有一种人,天生就该高高在上,天生就该万人瞩目披星戴月,就如同此刻慵懒而立的那个女子。
她背光而立,身子潇洒而优雅,一身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朝服,完全背离她从前的素淡,高调而华丽。衣襟上掺杂金丝绣成各色繁复而精美的花纹,胸前有飞天凤凰欲欲跃试,凤凰的眼睛微微上扬,带起邪魅而妖娆的弧度,像极了她此刻慵懒而妩媚的眼睛。
宽大的衣摆垂下,上面闪闪发亮的金丝银线交错而过,刺目而耀眼。
微微宽松的衣领露出一抹白皙的肌肤,那是天地间最纯最莹润的一抹白,令人想到天山上的雪水以及质地极好的美玉。再往上延伸,是精致而尖俏的下巴,是这世间最美的弧度。
一抹红唇绽放,嫣然如花。
每个人都有些呼吸不稳,目光一点点移上去,看见玉白挺立的鼻子上方一双明珠般的眼睛熠熠闪闪,似霞彩璧辉,又似苍茫月色,点缀着斑斓如画的世界,看清黑暗而丑陋的人心。而眼尾特意用淡紫色的眼线勾勒,显出几分妖魅而惑人的色彩。在这样一双眼睛下,就连弯如月牙的柳眉,似乎都失去了存在的价值和光芒。
凤凰展翅六面镶玉嵌七宝明金步摇凤尾金步摇斜插鬓羽,宝石玉珠在碧玉珠光下相映成辉,显得越发炫目。而那肌肤如雪,更似柔软的云,让人想要膜拜的触摸。在一切的装饰陪衬下,方才看见的一线嫣红薄唇就越发的亮彩而绚烂,似开在雪地里的寒梅,怒然铮铮。
什么叫做倾绝天下,什么叫做绝世无双。
这一刻,在这个女子身上体验得淋漓尽致。
而那些所谓的名媛淑女,在这个女子面前,立刻黯淡无光,甚至似乎连作为她身边的陪衬都不够资格。
凤倾璃手指捏着酒杯,死死的瞪着她,心里又是怒又是悔。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今天算是体会到了。尤其是看着这些人一个个的把目光粘在她身上,他就恨不得将这些人的眼珠子挖出来。
沈青萱一身华丽荣光,慵懒而优雅的站着,眼神似不经意扫过大殿众人,眼波如水荡漾,写满了春光旖旎,而又似空茫如云,谁也没看尽眼底,然而那红唇妖娆如血,绽放的笑意美如三途河边的彼岸花。
“好像…朕来得不是时候?”
突兀的声音,似带几分不经意的笑和轻柔的风,徐徐吹散这大殿的静寂。
众人立即回神,孝仁帝尴尬的咳嗽了两声。这女子果真是妖娆绝世魅惑天成,难怪他那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儿子会对她这么迷恋。
“女帝光临,朕不胜荣幸。”
他也不站起来,目光威严而含笑,看似对沈青萱这个女帝客气,然而眼底却又几分不屑和不满。
“请上座。”
沈青萱浅浅一笑,“多谢陛下。”
她款款走过,步履优雅从容,裙摆逶迤而过,其上交错繁乱的金线散发出光芒点点,刺得所有人都无法睁开眼睛。而那些惊艳的,熟悉的,感慨的,欲言又止的,嫉妒的…无数种目光,都被她淡漠的扫去,然后再挂上属于她的,自信的,清冷的而孤傲的笑。
一路走来,她似乎都不曾看凤倾璃一眼。走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凤倾璃对面。她是一国之君,地位与孝仁帝等同,所以即便是坐在凤倾璃对面,也是斜上方,表示尊贵而尊荣。
方才弹琴的那个粉衣女子还站在正中央,有些失神的看着缓缓走来的沈青萱,都忘记了行礼也忘记了退下。直到一阵香风扑鼻,她猛然回神,下意识的退后两步。
沈青萱在她面前停顿了一下,凤眸斜挑,几分邪魅几分张扬。似乎回忆了半晌,才略带疑问又漫不经心的道:“御史台赵大人之女赵可儿?”
赵可儿惊讶的看着她,一身粉红色百褶裙衬托得素净的小脸越发纯净而柔美,美目如水,秋波荡漾,微启的红唇引人采撷。
“陛下认识臣女?”
这一开口她立即就有些惶恐,既是摄于对方的身份以及气势,又莫名的有些心虚。她今日出现在这里的目的,貌似是为了抢人家的夫君?
沈青萱似乎又笑了一下,目光掠过已经表演完坐在自己位置上和那些原本欲欲跃试等待着表演现在都莫名忐忑不安的少女,眼底掠过玩味儿的光。
“大昭全京城女子的画像曾经都送到荣亲王府,不出意外,朕大抵应该都是知道的。”
她清凌凌的声音响起,众人的目光又变了。当初沈青萱还是荣亲王世子妃的时候,曾被逼要给凤倾璃纳妾,京城各大家族几乎都把自己的女儿侄女儿画像送到了荣亲王府。不成想,她今日还记得。
赵可儿脸色有些红,又有些尴尬。
“是、是吗?”
“琴弹得不错。”
沈青萱的思维永远比别人快一步。
“啊,谢…”
赵可儿正准备感谢,却又听她状似不经意的说道:“只是还欠缺火候,美中不足。”
赵可儿红了一张脸,既是羞愧又是尴尬。
沈青萱浅浅低笑,上前一步,声音里笑意满满。
“哎,你挡着朕的路了。”
“啊?”
赵可儿猛然一醒,“对、对不…”
她想道歉,然而发觉此刻场合貌似她说什么都不对,只得憋红着脸颔首后退。她退得太急,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裙摆,啊的一声差点摔倒。身边的侍女早就吓的白了脸,此刻反应过来就要去搀扶她。沈青萱袖手一抬,她立即就稳住了身形。回过神来就要感谢,却发现沈青萱已经走到了属于自己的位子旁。
刚才她那轻飘飘的扶手,实际上根本连赵可儿的衣袖都没有触及到。在座的不乏有高手,看到她不显山不露水的一招,都不由得凝了眼。
然而等她坐下,所有人才看清她身后一直跟着两个侍女。而这两个侍女,一人手中都抱着一个婴儿。
刚才她出现的时候太过让人惊艳,以至于没有人看见她身后连荧光都不如的侍女,自然也没注意到她们臂弯处的婴儿。此刻一看,人人眼神都变了。看看沈青萱,又看看凤倾璃。大梁的女帝诞下龙凤胎,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而这两个孩子,摆明了就是凤倾璃的。
又想起今日的选秀,每个人的表情都有些怪异。
人家的正牌妻子在这儿,还带着两个孩子,还选什么太子妃?
奇怪的是,凤倾璃自一开始听闻沈青萱到来之时抬头看了半天以后,便低下头再没有多看她一眼。所有人都有些纳闷,也不乏有些庆幸的,巴不得他果真对沈青萱断了情,今日的选秀才有意义。
孝仁帝这时候开口了,“女帝千里迢迢而来,不知所谓何事?”
“哦,这个嘛…”
沈青萱懒洋洋的扫了一眼众人,尤其在那堆打扮得别致美丽的秀女上停顿了几秒,而后嘴角的笑越发的妖艳魅惑。
“说起来,朕此次前来目的有二。第一嘛,朕听说贵国太子殿下今日选妃宴,特来祝贺的。”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面有惊诧和不可思议,孝仁帝也微微错愕,下意识的看向凤倾璃,却见他仍旧低着头,似乎没听见这话一般。
“祝贺?”
孝仁帝怀疑自己听错了。
“对啊。”
沈青萱笑眯眯的眼睛瞥了眼对面脸色铁青的宇文溪,心里感叹,这孩子真是冲动易怒啊。
“为表示诚意,朕还特地备下了贺礼,希望太子殿下喜欢。”
她说完就拍了拍手,然后示意众人朝门口望过去。
只见数十个丽装女子款款而来,姿容均是上乘,更难得的是美得各种神态,风姿万千。柔美的,娇媚的,妩媚的,妖艳的,清纯的…应有尽有,可以说集这世间女子所有美态。
大殿内所有人瞠目结舌,这是个什么状况?
那些女子一进来后就自动排成几排,神态恭谨。
凤倾璃这才抬头看向沈青萱,目光难得的有些愤怒。
沈青萱视若不见,“这些都是我大梁的美女,她们个个才貌双全。今日既是太子的选妃宴,朕特意带她们来,希望能锦上添花。”
她微一挑眉,目光带着几分玩味儿。
“这些都是朕精心挑选的,好歹…”她忽然语气一转,带上了几分莫名的意味,笑嘻嘻道:“好歹朕和贵国太子殿下曾经夫妻一场,他的爱好,朕还是了解一二的。朕相信,这些女子,更能入得太子的眼。”
这是什么状况?
自己的男人要纳妾,做妻子的非但没有半分吃醋嫉妒,还费劲心思送美女?这…这也太大度了些吧?不知怎的,本来那些安排好的秀女应该高兴的,但是此刻见凤倾璃虽然表情淡漠,周身却有源源不断的冷气散发出来,她们都不由得从心里升起恐惧。
孝仁帝还勉强保持着镇定,“女帝大礼,太子不胜荣幸,朕和太子都十分感激。”
“好说好说。”
沈青萱脸上依旧维持着完美的笑容,抽空瞥了眼脸色有些青的凤倾璃,心里哼了一声。叫你逼我回来,害得我绾儿和尘儿的百岁之宴都来不及举办。不给你点苦头尝尝,你就不知道我姓什么。你不是要选妃吗?好啊,我成全你。
“不知女帝还有两个目的是…”
孝仁帝笑眯眯的开口问,只要沈青萱今日不是来捣乱的就好。
沈青萱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优雅的端着茶杯轻饮,状似诧异的看了眼站在下方的那些秀女。
“继续啊,这么多美人,光站着做什么?你们不拿出你们的拿手好戏,太子怎么能知道你们的才艺呢?朕大老远跑来,也想看看,大昭的女子比起我大梁的女子,有什么不同。”
场中之人脸色有些变了,孝仁帝眼中浮现了暗流。沈青萱这话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句句暗讽。
短暂的寂静后,有人轻笑着开口了。
“女帝陛下也曾为大昭女子,如何不知大昭女子个个温婉如柳,才德兼备,恪守礼教,从不做出出格的事,此乃女德。”
“哦?是吗?”沈青萱挑眉看向说话的女子,坐在皇后下方,一身浅蓝色的宫装,裙角上绣着细碎的樱花瓣。头上斜簪一支碧玉玲珑簪,缀下细细的银丝串珠流苏。脸上薄施粉黛,笑容优雅而完美,带着习惯性的挑衅。
窦云姿?
沈青萱目光里笑意更浓了,“原来是齐妃娘娘,许久未见,娘娘似乎更丰腴了些,想来这一年来过得不错。”
窦云姿脸色变了变,眼底闪过阴霾。这一年来孝仁帝身子大不如前,就连宠幸妃嫔都有些力不从心,因而嫌少进后宫。也就只有皇后可以偶尔见见孝仁帝,她们这些后宫妃子,没有得到皇后的诏令,是不能随便探病的。女人如花,那是需要男人的宠爱滋润的。窦云姿只比沈青萱大一岁多,不到十八岁的年纪,入得后宫成为宠妃,还没得意几天就连连受挫。这一年来,她在后宫受尽了嘲笑和讥讽,早没了当日的风光,过得那叫一个凄惨。
沈青萱这话可谓戳痛了她的伤疤,让她顿时脸色阴云密布。
可是某人却对她的敌意视若无睹,“不过娘娘刚才的话朕不太明白,劳烦娘娘解释一下,什么叫做出格的事?作为女子,除了抱着女戒女则学习以外,是不是做其他的事都是悖论妄德的?”
窦云姿脸色骤变,孝仁帝也对她投以冰冷厌弃的目光。
“那这么说起来。”沈青萱不急不慢道:“朕好像就是齐妃娘娘口中出格的,不安于室之第一人喽?”
窦云姿脸色惨白如雪,慌忙就要解释。
“本宫…”
“放肆!”
站在沈青萱身后的红萼忽然历喝,“我国陛下面前,也容得你自持身份?不过一个妾妃而已,竟敢在陛下面前自称本宫?你算个什么东西?大昭是名闻各国的礼仪之邦,难道这就是贵国所谓的礼节?”
满朝文武哗然变色。
本来一个丫鬟而已,胆敢指责宫妃已是逾越,然而对方是大梁女帝的贴身心腹,据说在大梁,这个丫鬟的地位比丞相都要高。况且人家口口声声以礼教说事,字字珠玑,并没有错。齐妃方才确实有失方寸。
沈青萱慵懒的坐着,并没有阻止。
窦云姿已经吓得跌坐在了地上,“我…”
孝仁帝面色一沉,“齐妃妄言,有失体统,剥夺封号,打入冷宫,不得踏出冷宫半步,求情者一律斩。”
他一句话落下,窦云姿面色惨白,想要求情的阳宁侯立即闭上了嘴巴。直到有侍卫进来拖走窦云姿,她才开始大声哭嚎。
“不,皇上,臣妾冤枉,臣妾冤枉…”
她哭得梨花带雨妆容尽失,看向沈青萱的眼神藏着阴狠和恶毒。
“皇上,臣妾知错,求皇上网开一面,臣妾知错…”
孝仁帝面色冷沉,“还愣着做什么,拖下去。”
“是。”
侍卫立即粗鲁的抓起窦云姿,眼见她还要怒骂,直接用布堵住了她的嘴,很快就将她拖了出去。
孝仁帝面色仍旧很难看,下方的朝臣面色也不好看。这个大梁的女帝一来就先声夺人,不动声色的侮辱秀女,随后她身边的丫鬟三言两语就逼得陛下不得不将齐妃打入冷宫。这种事,到底还是皇宫丑闻,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孝仁帝面子上自然抹不开。
这时候皇后开口了,“女帝方才说此次来大昭两个目的,那么第二个呢?”
沈青萱瞥了她一眼,她仍旧雍容华贵,面色淡然如水,仿佛去年在肖太后寿宴上的下毒刺杀从未发生。她给孝仁帝下毒,乃谋逆之罪,是要诛灭九族的。然而就因为凤倾玥和凤倾璃,孝仁帝生生的吃了这个哑巴亏,到现在都不敢公布她的罪行。
看到皇后,沈青萱就不由得想起华家的诅咒,想起诅咒,她就又不可避免的想到凤倾玥。
今天他没有在,为什么?
三月初六。
他说过,他的生辰是三月二十六。
还有二十天。
心里一紧,凤倾璃逼她这个时候回来,是不是也有这个原因?
只是,他为何不在?是离开了,还是躲着她?
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却一派镇定。思索着,到底要不要继续这个乌龙?然而话已经放出口,她此刻要是说那只是个玩笑,到时候成为玩笑的只会是她自己。
罢了,就当小小的报复好了。
她面上再次扬起笑容,轻轻吐出两个字。
“讨债。”
这次凤倾璃抬起了头,目光深邃的看着她。
“讨债?”
皇后微微挑眉,难得的目露疑惑。下方所有人都面带疑惑,唯有平安侯似了悟的笑了笑。
宇文溪奇怪的看着他,“爹,你笑什么?”
平安侯举杯喝酒,姿态风流而潇洒,笑得高深莫测又趣味十足。
“有人要有苦头吃了。”
“啊?”
宇文溪一脸的不解。
沈青萱似斟酌了会儿,终于开口了。
“朕来向贵国太子讨要一样东西。”
所有人又望向凤倾璃,只见他紧抿着唇,死死的瞪着沈青萱。
孝仁帝皱了皱眉,神色有些阴霾。
皇后又淡淡笑着,“什么东西能劳动女帝亲自来讨?”
沈青萱也微笑,“一封…”
她刻意的顿了顿,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才幽幽道:“一封和离书。”
石破天惊,莫过如是。
所有人都在刹那间瞪大了眼睛,凤倾璃手中酒杯铿然碎裂,酒水从指缝间划过,灼烧的疼痛延伸至心口。
沈青萱微微蹙眉,好像…玩得过了些?
孝仁帝眉间沉郁之色忽然消退了,面上没什么表情。
平安侯脸上带着了然的笑,又同情的瞥了眼脸色有些白的凤倾璃,眼底趣味儿却更浓厚了几分。这小子,一人去大梁那么久,把这京都一切事情都丢给他,不知道他最讨厌麻烦吗?害得他都一两个月都没好好休息过了。嗯,就该好好惩罚惩罚。他累了那么就,自然要找点乐子消遣消遣。
还有什么比眼下这出戏最好的消遣方式呢?
他一伸手拦住身边想要起身的女儿,道:“别出声,你不是想看戏吗?”
宇文溪低声怒道:“你还有心情喝酒,你看看那个女人说的什么话?她去年就那么走了,把璃哥哥折磨得个半死不活的,好不容易回来了,竟然要和离书?她的心被狗吞了还是狼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