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气病国师,出使大昭(2 / 2)

她坐着,对秋明月拱手,一副很感动的样子。下面的百官渐渐止住了声音。

秋明月挑眉,微笑自若,知道这女人不会这么容易就认输。

“可是老臣受命先皇辅佐陛下,早就不在乎一己之身。为我西戎江山基业,为陛下万死不辞,乃老臣的荣幸。老臣这点伤,实在不劳陛下费心。倒是陛下如今可是双身子,不宜操劳,很多事情,还是交给臣属们去办比较好。”

拿她怀孕说事?

秋明月面色不变,继续笑着。

“朕已经怀胎六月,胎像稳固,无甚大碍。况且幸得国师传授朕一身医术,区区劳力,实在不算什么。”她眼神落在燕居的脸上,似要透过那张面具看透她脸上的表情。

“国师重伤都能为国效劳至此,朕身为一国之君,自然不能因一己之身而置臣民于不顾。”

表现正义宽宏收买人心吗?呵呵,她在大昭带了两年,天天都在演戏,害怕演不过一个心理扭曲的半老徐娘?

燕居眼神有些沉,底下已经有老臣敬服道:“陛下仁爱万民,是我朝之福。”后面一大群官员也跟着附和。

秋明月这次倒是没有谦虚,戏演得过了,就不那么真实了。

她叹息一声,“朕也知道国师心念社稷,然而国师毕竟是凡人肉胎,也会受伤疲倦,怎能日日如此操劳以至染疾?别说先帝在天有灵会不安,朕心里也过意不去啊。”

燕居眼神猛然一跳,朝臣们也跟着心神一跳。

国师在西戎受尽尊崇近乎被誉为神话的存在,在老百姓心目中,国师就是神。这个信念日复一日已经根深蒂固,却从来没有人想过。国师不是神,也是凡人一个。也会受伤,也会脆弱,也会…死!

一刹那所有人都心神震动,为那个突然跳出来的字眼。

尤其是那些国师的下属,心里就不又饿在想。国师历经四朝,如今已经年近花甲之年,还能活多久?而女王,正是大好年华。凭她的聪慧和手腕,定能独当一面将西戎治理的繁荣富强。到时候,他们能得到什么?不,什么都得不到。女王得人心,到时候等待他们的就只有一个死。

又是这个字划过脑海,却让他们机灵灵打了个寒颤,仿佛已经看见自己人头落地,鲜血横流,白骨森然。

太可怕了——

还有许多人想起那夜孝亲王叛变后自尽,还有五公主,然后连着数位老臣被罢官或者斩杀。心里同时一凉,然后就觉得好似那就是自己的明天。

人性自私,也懦弱怕死。一旦让他们有了那么一点意识和认知,在加上对他们心灵支柱的打压,再坚韧的心都会动摇。更何况是历经官场沉浮八面玲珑的这些大臣?任何时候,他们都会迅速的分析利弊,为自己获取最大的利益。

攻心为上!

秋明月嘴角扬起完美的弧度,今日她想做的还不止于此呢。

燕居啊燕居,既然你不放过我,那么咱们就走着瞧,到底谁斗得过谁。

“所以为了——”

燕居忽然站了起来,秋明月的话也湮灭在喉中,百官惊诧,司徒睿却是下意识的上前一步。那个动作,分明是怕国师对女王不利而做出的保护姿态。

燕居却在站起来的一瞬间,忽然以手捂着胸口,喷出了一口血。

金殿所有人震惊,甚至来不及反应。

秋明月及时的拨开司徒睿起身迅速扶住国师,并且死死的抓着她的手腕,不让她挣脱自己。有宽大衣袖掩盖,没有人看得见这一刻的师徒情深下隐藏的是怎样看不见的杀机重重。

“师尊——”

秋明月面色焦急,“您是否旧伤复发了?来人,宣太医——”

她对着外面大吼,完全忽略刚才自己还说过自己一身医术的事实。朝臣已经乱了,根本就想不到这一桩事。

燕居死死的盯着面含关切眼神漠然的秋明月,心里一股郁结之气盘庚不散。她深吸一口气,只用她们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说道:“你非得跟我作对,你才开心吗?”

秋明月仍旧面色担忧,语气却淡漠而微笑。

“师父这是说的什么话?徒儿这不都是听凭师父的教导,要做一个好皇帝么?可是师父偏偏要频频干涉,让徒儿施展不开。别说复国大业了,便是如今发展西戎都难啊。”

她凑近去,看似在给她输真气疗伤,实际上却是在燕居的耳旁说:“师父,您操劳了大半辈子,也累了。剩下的,交给徒儿来做吧。相信您唯一精心培养的徒儿,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她退开一步,忽然惊呼一声。

“师尊——”

然后所有人就看见,国师晕倒了,倒在女王陛下的身上。女王连忙伸手去扶,然而国师这样一压下来,就会压在她的肚子上,那么——

“陛下,不可——”

端木弘和司徒嘉先后奔了上来,然而还是司徒睿以最快的速度将秋明月拉了过来。没有了支撑的国师,砰的倒在了地上。

那一声轰然倒塌的声音,不重,却让纷杂的金殿瞬间寂静下来。人人都盯着倒在地上被黑色帷帽掩盖下看不尽面容的国师,从未想过,强大如国师,也会有倒下的一天。然而这却真实的发生了,她倒下的地方,甚至有鲜血在阶上蔓延。

“师父—”

秋明月再次惊呼一声,“来人,快送国师回寝殿。”

此时众人才回神,然后立即手忙脚乱的将国师抬回她自己的宫殿。今儿个这一番变动,可让众人心中惊骇不轻。

秋明月很果断的下令退朝,不过退朝之前颁发了三道旨意。

第一,卫王端木弘承女王所愿,代为赶赴大昭吊唁肖太后。

第二,司徒世子暂代兵部尚书之职。

第三,封国师为帝师。由于帝师伤重无法上朝,女王特意恩准其休假,另派元首阁老暂保管统御边境三十万大军之令。

最后一道圣旨一下达,满朝哗然。从国师到帝师,看似地位升了一级,然而实权却被剥夺了。虽然说是暂时,但是所有人心里都明白。国师的兵权,只怕再也收不回来了。然而此刻没有人敢反驳,没有人敢质疑。因为此刻,皇宫守卫军就等在外面。一旦有不服女王者,立即会被拉出去斩首。

女王今日好算计啊,借用大昭太后薨逝一事,一步一步的和国师温柔舌战,到最后终于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而国师——

出了大殿,有人感叹有人欣慰还有人忧心忡忡更有人担惊受怕。

这些,已经不再秋明月的关心范围内。

她把燕居气得旧伤复发,又将她手上的兵权分化了,就已经达成了最重要的一步。其他的嘛,慢慢来。软刀子割肉最疼了。

她微微笑着,抬头看着天空,觉得今天的天气,真好啊。

不过随后心里就有了疑惑,肖素鸢应该早就该死了才是。为什么今天才传出消息?是秘不发丧还是有人用药吊住了她半条命?

回到静曦宫,她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阿睿——”

她下意识的想要让司徒睿去调查,然而话一出口忽然想起自己刚才才把他掉任兵部,方才下朝,他就已经去了兵部。如今她身边,除了红萼和孙嬷嬷,以及这满殿的宫女,什么都没有。

“小姐。”

红萼走上来,带点怜惜的看着她。纵然秋明月已经登基为帝,她却仍旧还是喜欢叫她小姐。

“红萼。”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开得艳丽的繁花,眼神却有些茫然。

“你说我做得对吗?”

红萼低着头,“小姐是为了世子好。”

“是啊——”秋明月怅然的叹息,“可是那只是我自以为的为他好,却从来没问过他愿不愿意。”

红萼抬头,“小姐。”

秋明月苦笑,“他刚才转身的时候,我看着他的背影,想起了我自己。我总是埋怨国师逼迫算计我,让我不得不做那些我从来都不想去做的事。然而今日,就因为我的不愿,所以要强迫另外一个爱我的人去为我牺牲,将这些或许也是他本不愿承担的一切全都替我承担。”

“你说,我是不是很自私?”

红萼咬着唇,“小姐,司徒世子会理解你的。”

“是,他会理解。”秋明月眼神落在一片粉红的花瓣上,道:“因为他爱我,所以心甘情愿听我的吩咐。而我,却利用了他对我的爱为所欲为。就像从前——”

她忽然住了口,眼神又变得遥远而回忆,在回忆里又浸出点点荒凉和疼痛来。一寸寸,痛入骨血。

“国师权势太大,小姐如今又身怀有孕,才不得不——”红萼想要安慰她,却觉得好像说什么都不对。

秋明月摇摇头,忽然道:“红萼,你是不是很希望我回大昭去?”

红萼怔了怔,而后眼里蒙上了一层雾。

“奴婢是小姐的丫鬟,小姐在哪儿奴婢就在哪儿。小姐自从来了西戎就没真心笑过,奴婢知道小姐心里苦心里累,还要时刻担心腹中胎儿的安慰。”

她吸了吸鼻子,道:“小姐,奴婢只是心疼你。你如果觉得在这里不开心…那么…就回去吧…世子那么爱你…”

“是啊,他那么爱我。”

秋明月靠在窗栏上,伸手接住一片枚红色的花瓣,用手指摩挲着那些脉络,一点点的,似乎要刻入心底深处。

“可是我却离他而去。”她手指一动,花瓣飘飞,落入泥土,然后被更多的落叶掩埋,再不复往日艳丽光景。

“我现在在西戎,距离他万里之遥,可是他还是在想方设法的帮我。”她又有些恍惚起来,“我和他之间,因算计和阴谋相遇相识,相恋想守。曾经我以为我们会那样走下去一辈子…”

她嘴角噙起飘渺的笑意,“他对我那样好…我活了两辈子,都没有人对我那样好过…就算是他,也不曾…”

红萼有些不明白她的话,“两辈子?”

秋明月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只是淡淡道:“嗯,可不是吗?你忘了我曾经坠河差点一命呜呼了吗?”她又轻松的笑笑,“我如今这条命,可不就是捡来的?加起来勉强也算两辈子了。”

红萼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她只是觉得,虽然小姐现在在笑,看在她眼里,却每一分笑意都含着泪和疲倦。明明那样容光如雪,艳丽无暇,却怎么看怎么觉得苍老而荒凉。

那只是一个还不到十六岁的少女啊,内心怎的会如此的荒芜?仿佛早已历经沧桑,让人一眼就疼。

“小姐…”

红萼忍不住落泪,“你要是想哭就哭出来吧,就是不要这样笑。奴婢看着…心里难受。”

秋明月还是在笑,不光笑,她还走过去,安慰似的拍了拍红萼的肩。

“我一向不喜欢哭哭啼啼的女子,你也知道我如今有身孕了,见不得这些,把眼泪擦干。”她很细心的给红萼擦干眼泪,一字字认真道:“因为我们要用敌人的血,来祭奠我们的泪。”

红萼浑身一震。

“小姐?”

秋明月已经走了出去,“传朕口谕,宣卫王进宫。”

永历元年,七月初九,西戎卫王代女王出使大昭,吊唁肖太后。一个月后,卫王的车驾到达大昭境内。而大昭太后的棺敛,却早已收敛进皇陵。

孝仁帝再一次病倒,将所有国事交给了太子凤倾璃。

作为外来使者,凤倾璃自然要亲自接待端木弘。

端木弘初到京城,还未进宫,就直接去了荣亲王府。当然,是凤倾璃早就接到消息,所以派人去接他进了王府。

第一次踏进这个他小妹住过一年的地方,端木弘显得兴致很高昂,四处欣赏王府的风景。荣亲王府如今没什么人了,几个小姐都差不多出嫁了。凤倾霖是世子了,整日都跟着荣亲王身边学习朝政等等。太妃基本上不出门,整日就呆在安松院里吃斋念佛,也不管事了。

荣亲王府的中馈,都交给了楚玉盈。

说起来他运气倒是好,楚家都被削官了,她却独善其身,仍旧好好的呆在王府做她的大少奶奶。虽然这个大少奶奶早就是有名无实。

因为到现在,凤倾翔还没有找到。

从前精致优美如画的荣亲王府,转眼间人丁凋零如枯黄落叶,清冷萧索,让人徒生悲凉之感。

也难得端木弘还有心情赏花观景,还饶有兴致的评价云云。

到了桐君阁,下人道了声卫王到,就退了下去。

端木弘也不当自己是外人,直接就走了进去。凤倾璃正站在窗前,眼神盯着外面的风景,似乎根本就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

“太子好生悠闲啊。”

端木弘手中折扇一摇一摇的,眼神一瞥就将这屋子里的摆设看了个彻底。

凤倾璃负手而立,仍旧没有转过头来,仿佛外面的风景很美,以至于让他几乎都痴迷忘却了其他。

端木弘则不动声色的打量他,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只看得见他的侧面。一身华服,长身玉立,如墨的发丝垂下,衬得肌肤莹白似雪,一抹薄唇红如樱花。半垂下的眼睛看不清神色,然而却透过折射的晨光看清眼底似包含了万物的深邃和容光。

不看其面,却能观其风姿如玉,艳艳绝代。

这样的男子,难怪小七那么念念不忘。

“太子就是这样招待贵客的吗?”

他自己坐下来,这屋子里的丫鬟早就被凤倾璃给驱散得干干净净,剩下的两个也早已被凤倾璃给屏退了。没有人伺候他,他索性自己给自己斟茶。手一提茶壶,却发现很轻,根本就没有茶水嘛。

他皱眉,“小七怀了孕不能喝茶,你这桐君阁难不成也有孕妇?”

凤倾璃手指颤了颤,身子挺得更加笔直,却仍旧没有说话。

端木弘扬眉,声音略带了几分冷意。

“都说大昭的太子对结发妻子痴心不改,至今未再娶也未纳妾。却不想,原来在这桐君阁,金屋藏娇啊。太子,的确多情。”

他嘴角一丝冷意,带点嘲讽的说道:“枉我那个傻妹妹还一心惦记太子殿下,却不想,人家早就有了新欢,哪还记得旧爱?得,我看本王今日是白来了。本王还是回去吧,告诉小七,让她死心吧。司徒也不差,又对她一往情深的,她要是嫁给司徒啊,肯定——”

“她好么?”

凤倾璃突然开口,声音轻的像一片云,有点恍惚却让听得人觉得那淡淡的三个字中含了无言的,深沉的情感。

端木弘住了嘴,回头看过去,见那站在窗边的少年仍旧不动如山,然而手指却微微颤抖了一下。就像他刚才那三个字,也是微微的颤抖。

她好么?

这三个字,似乎已经在他心里盘庚了数万年,在此时从唇齿间吐出来。一字字清晰,而疼痛。

端木弘忽然就释怀了,这样一个男人,世界上有哪个女人拒绝得了?

“她不好,很不好。”

凤倾璃浑身一僵,随即霍然转身,那般绝代容光就这样暴露在端木弘有几分漫不经心又几分沉重的眼神里,让他微微一震。

只因此刻,他从凤倾璃眼睛璃看到的那种炽烈的火焰,和急切的担忧焦急。

未等他反映过来,那少年却已经身子一闪来到了他面前,一手抓住了他衣领,目光凌冽如烈火剑锋。

“她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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