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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大雨过后,ting院晨雾薄笼,碧瓦晶莹,春光明媚;芍药带雨含泪,脉脉含情,蔷薇静卧枝蔓,娇艳妩媚。清晨起来,耳盈鸟语,目满青枝,绿红相扶,异馥诱人。便当真如那诗中所言,一夕轻雷落万丝,霁光浮瓦碧参差。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
昨夜在窗边吹了冷风,秋明月今早起来便觉有些乏力,让红萼去禀了老太君。老太君怜惜她体弱,便免了她的请安。只不过当时大夫人也在,难免讽刺几句。
听了红萼的回禀,秋明月只是笑笑。那日偷画一事,大夫人吃了亏,心情自然不好。好不容易抓住自己的把柄,还不小题大做一番?
不过那一日秋明兰吃了亏不说,还被大夫人责骂了一通,当然,这正是她想要的结果。经过那一次,只怕秋明兰和秋明玉之间的姐妹情谊,也所剩无多了吧。
她回眸,看了眼满庭逐渐凋落的桃花,粉紫诧然,妖冶美丽。
“让绿鸢来见我。”
红萼微愣,而后低头应了声。
“是。”她转身走了出去。
秋明月仍旧望着窗外,看着窗外那海棠滴落一夜的水,丝丝垂落,犹如女子泼墨发丝,在日光的照射下背出绚烂的五彩光芒里。五彩光芒中,缓缓映出一张比那海棠艳比那桃花妖的绝世妖孽容颜来。他容颜精致如画,长眉斜飞如鬓,带着三月夕阳洒落碧霞杨柳垂落湖边的流丽芬芳。长眉下一双眼睛如水玉珠,静静的,便宛如一池清泉冰雪,纯净美丽得让人莫可逼视。然而那晶亮透明的眼中,有缕缕的光泽一动,刹那间便化作飞花流雪,胜过那满园的桃花芳菲,如画似梦。
玉色的肌肤,勾勒出完美糅合的轮廓。精雕玉琢如上帝精心刻画挺直的鼻,完美丰润的唇。
这样的一张脸,静默之时如同一幅画,一幅画中仙,让人只可仰望不可亵渎。
然而那不是一幅画,当清风吹起,顽皮的掬起画中人儿青丝飞扬。那静默如仙的人,突然便似有了灵魂一般,渐渐走了来。
秋明月猛然一怔,心跳突然漏了半拍,而后又是一阵恼怒。
“凤倾璃,你不知道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吗?”她悠的坐起来,脸上失了万事底定的冷静和淡定,略显几分冷意和怒意。
总之,她的情绪因他而波动了。
凤倾璃眼波一抬,随后勾唇轻笑。满眼桃花纷飞,风景如画,倒映着那人儿灿烂夺目的笑容,倾国绝世,魅惑妖冶。
“妖孽!”秋明月低骂了一声,转身不再看那张美得颠倒众生的容颜。真是不公平,一个男人长得比女人还美就算了,连笑起来也这么祸水。真是羞煞天下佳颜。
她倒了杯茶,清了清嗓子。
“你又来干嘛?”
凤倾璃隔窗看着她,在她看不到的距离外,他眼底划过柔软的光色。
“来看看你。”
秋明月一愣,转过头去,却见那男子唇畔含笑,眸色柔和如一汪春水。脑海中突然又回想起玉姨娘死前说过的话,她眸色冷了几分。
“是吗?那么我是否该荣幸?尊贵的荣亲王世子,大老远的跑来,只为了看小女子?”
凤倾璃微一皱眉,觉得她好像突然变得冷漠了许多。虽然她一直对他都是冷冷的,但是今日的她好像有些不一样。那样冷漠的目光中,似含带着一丝厌恶与排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
秋明月有些不耐烦了,“你想要的东西我没有,以后不要来找我了。”
凤倾璃目光幽深,聪明如他,立刻便察觉到她定然是知道了什么。难道是那一日…
“你知道什么?”
果然!
秋明月讥讽的笑了,心中却有淡淡哀凉。原来这浮华人世,真的只有冰冷与孤独,那些所谓的温暖,不过如镜花水月,可望而不可得。
“你听谁说过什么了吗?”凤倾璃看见她眸中那一丝自嘲和悲哀以及厌世,那样浓烈的黑暗,似乎要将这个世界从她心中排除,也包括他。他心中忽而一痛,不喜欢那样的眼神,急急的开口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说,我…”
“怎样的都与我无关。”秋明月漠然抬头看向他,唇畔含着丝丝笑意。
“孤男寡女,光天化日,世子日后还是莫要翻墙的好。哪日若是我不小心将你当做了盗贼,惊动他人,于你名声怕是不好。”
“我不在乎那些。”凤倾璃不想听她疏离淡漠的话,有些恼怒的打断她。
秋明月没说话,仍旧用那样平静而温凉的眸子看着他。
凤倾璃深呼一口气,低沉道:“不管你听说了什么,你只要记得,我对你没有其他目的。”他目光真挚而幽深,直直的看着她的眼。
“你相信我,我不会伤害你。”
秋明月眼波一晃,而后低低笑出声来。
“世子言重了,你我萍水相逢,并无利害相争,何谈伤害?”她没有给凤倾璃辩驳的机会,再次转过了身。
“时间不早了,我的丫鬟也要回来了。若世子真为明月好,就该早早离去,莫让闲言碎语污了明月清誉。”
凤倾璃张了张嘴,似有千言万语要说,最终还是在女子默然而冷漠的目光下吞入了腹中。他静静的看着她,似要将她的容颜深深刻入脑海里。
春色如柳,飞花如梦,似那男子如雾如云的眸子,看不真切的哀伤和寂寞。
他在那虚幻的梦中低下头,声音有着几许惆怅和苦涩。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他说完这句话就转身,消失在桃花雨中。
秋明月没有回头,目光低垂静默的看着杯中清水。那水清澈透明,微微摇晃间荡出圈圈涟漪。她看着那水圈,缓缓的笑了,眼神却流泻出讽刺来。
相信?
这个世界上,她只信自己。
“快点,你以为你还是一等丫头?五小姐已经不要你了,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好好洗,洗不完这些衣服,晚上你就不用吃饭了。”
红萼刚到浣衣房,就听到尖锐刻薄的嘲讽声。她脚步微顿,眯着眼看过去。诺大个浣衣房,一片凌乱。几个婆子三三两两的坐在一旁悠闲的磕瓜子。地上堆了几大盆脏衣服,而蹲在地上埋头洗衣服的少女一身破旧不堪,神情憔悴,发丝凌乱,双手浸在冰水里,冻得发红发紫。边上有一个穿着体面的婆子翘着二郎腿,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懒洋洋道。
“我说绿鸢啊,听说泥从小就跟着五小姐吧。唉,五小姐也真是狠心。把你贬到这浣衣房来,竟一次也没有开看过你。我看啊,早就把你忘了哦。”
“这还用说嘛?”旁边一个体态丰腴的妇人道:“再受宠又如何?终究只是个丫鬟而已。前不久老太君才让牙婆进府,五小姐可选了八个喜欢呢。哪还记得她啊。”她神情桀骜,满脸的不屑和嘲讽。
绿鸢一直咬着唇默默不语,双手不停的戳衣服。自打她被贬到这浣衣房来,这样的嘲讽讥诮天天都有,她已经习惯了。这群没见识的老刁奴知道什么?她们哪里懂得小姐的算计?她们什么都不懂。她们只知道欺凌弱小,指三道四。总有一天小姐会让她回去的。
想着想着,绿鸢就想到了玉姨娘。她低着头,轻叹了一声。不知道姑姑怎么样了?小姐若是知道她将那件事告诉姑姑,会不会责怪她?
“诶,要说这豪门大院啊,就是腌臢事儿多。”
先前说话的那婆子突然感叹了一句,旁边那妇人来了兴致。
“王管事儿,你经常到前院送衣走动,是不是又听到什么新鲜事儿了?”
她这一问,周围那些闲谈的妇人全都围了过来。一脸的好奇。这些人在秋府就是处于最低级的粗使丫鬟婆子。没事儿最爱说东道西,喜言八卦,指鹿为马。也喜欢探究这些豪门大院内的腌臢事儿。这会儿一听王管事儿开口,立刻就被挑起了好奇心,全都催着她道:“王管事儿,到底又发生了什么稀奇事儿了。你倒是说啊,别卖关子了。”
“对啊,快说快说。”
被人围着的王婆子立即感到了高大自满,微显得意道:“你们不知道吧,大夫人被二夫人分权了。”
“什么?不会吧?”有人惊叫一声,显然对这个消息很惊讶及不可置信。
“对啊,大夫人那样强势,居然会被二夫人分权?王管事儿,你不会搞错了吧?”
王管事儿哼了一声,眼含不屑。
“我家那口子在前院负责采购。前两天我去给三小姐送洗好的衣服,在前院碰到他,他告诉我的。说这几天三小姐心情不好,让我不要招惹她。”
“你们也知道薛国侯夫人来府里了吧。那可是大夫人的嫡亲姐姐,老太君在这个当下都能明目张胆的分权给二夫人。看来这大夫人在府中的地位,怕是要一落千丈了。”
周围的人又道:“大夫人不是一向都很跋扈的吗?老太君也一贯纵容。这次大夫人到底怎么惹老太君生气了?老太君竟然剥了她一半的中馈之权?”
王管事儿吐了瓜子壳儿,一脸的嘲讽。
“还不是因为她那个宝贝女儿?”
“三小姐?”大夫人偏爱秋明玉根本不是秘密,府中所有人都知道。是以秋明兰才痛恨不服。
“除了她还有谁?”王管事儿凉凉道:“还是千金小姐呢,一见到俊俏男人就粘上去。亏得还是嫡女呢,真是败坏家风。”
“啊?”旁边的人又是一声惊呼,“不会吧?谁啊?”
“薛国侯世子呗。”王管事儿憋了憋嘴角,而后又一脸饮羡。
“不过要说那薛世子啊,还当真是个美少年呢。啧啧啧,连我这个老婆子看了都觉惊艳呢。也难怪了,三小姐十四岁的年龄,情窦初开,见到这样俊俏的少年郎自然会动心了。”
“原来如此啊!”身边的人恍然大悟,眉眼也带了不屑。
“三小姐那性子就跟大夫人如出一辙。平时骄傲得跟个孔雀似的没想到也犯起花痴来,倒是像八百年没见过男人似的。”那妇人说着就捂唇吃吃笑起来。
“可不是吗?”浣衣房本来就是整个秋府最为低下的下人集聚地。这些人平时被主子呼来喝去,受尽了折磨。敢怒不敢言。这个时候没有他人在,自然尽情发泄了。
“听说大夫人啊,以前还没嫁给大老爷的时候。从前太老夫人过寿的那一回,还记得吧。林府和秋府是姻亲,太老夫人过寿,林家的两位小姐都来了。那时候的大夫人吧,远看着美丽又端庄。可看到咱们大老爷,那眼珠子就转不动了,恨不得把一双眼睛都贴大老爷身上才好。呵呵……三小姐最像大夫人,这性格爱好啊,估计也是随了大夫人了。”
她一说完,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呵呵呵……对,就是这样。”
“现在大夫人失势了,看她们母女还怎么猖狂?”
“别高兴得太早。”王管事儿凉凉的瞥了眼笑得乐不可支的几人,道:“你们以为那二夫人就是善茬儿?她可比张狂没头脑的大夫人聪明多了。你们一个个的还是收敛点,改日让二夫人抓到把柄,少不了一顿板子。”
众人都不说话了。王管事儿又道:“唉,要说那玉姨娘啊,才是真的可怜啊。想当年啊,可是老太君身边的红人呢,艳冠群芳。啧啧啧,有那样的容貌,便是嫁给官家做少奶奶也绰绰有余啊。只是可惜了,只是一个丫鬟,给人做妾就算了,还指给了最风流的三老爷。唉~”
绿鸢在王管事儿说起玉姨娘的时候,手上的动作就顿了顿。同样,正欲走上前的红萼也皱了皱眉,不懂声色的听着。玉姨娘死的那天,她还陪小姐一起去看过玉姨娘。
玉姨娘死了以后,小姐总是有些心事重重的。还让她去打听玉姨娘的身世,今日让她来带红萼过去,只怕也是询问此事。瞧这王管事儿,似乎知道什么。
“她又怎么了?三老爷不是把她当宝贝宠着吗?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丫鬟也分三六九等,这些粗使婆子对伺候在主子身边的一等丫鬟都既羡慕又嫉恨。言语中就带了酸味。
王管事儿又是一叹,“唉,红颜薄命啊。”
红萼猛然抬头,一瞬间只觉得全身冰凉彻骨,脸色发白。她不是告诉姑姑小姐会医术了吗?难道小姐没有救姑姑?
不,不会的,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她红了眼眶,手指无意识的收紧,骨节寸寸发白。
那群老妈子却讶异了一声,声音不乏有惊讶和幸灾乐祸。
“怎么会?这到底怎么回事?”
对啊,到底怎么回事儿?绿鸢也想知道。
只听得那王管事儿又道:“生病呗。”她又哼了一声,“在这大宅院里,哪有那么多病死的?还不是那些手段。”
绿鸢死死的咬住唇瓣,眼眶已经含了泪花。
“唉~真是可惜了,玉姨娘当年那样一个大美人,就这样香消玉殒了。”她边说边摇头叹息,“当年她进府的时候,还只是个小丫头呢。这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好好的一个姑娘就这样没了。临死的时候,三老爷都没去看她一眼呢。”
绿鸢再也忍不住的站起来,红萼也已经走了过来。
“都在这儿做什么,没事情做?”
绿鸢还未出口的话就这样梗在了喉咙口,看着红萼,神色惊讶而惊喜。她甚至不等王管事等人回过神来询问,一阵风的就跑了过去抓住了红萼的手。
“红萼,是不是小姐让你来的?”
红萼看着满脸憔悴的她,想起曾经活泼的绿鸢,心中微酸。
“嗯,小姐让我带你过去。”
她又回过头对王管事道:“王管事在这秋府也有几十年了吧,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我想你应该清楚。”
王管事见到红萼,先是有些讶异,而后又不屑道:“你以为自己是什么身份?敢在我面前拿乔?”
红萼也不生气,而是意味深长的看着她,凑近她低声说道:“大院深深,人多口杂。知道得太多,总是有很多人不放心的。”
王管事心里咯噔一声,“你什么意思?”
红萼退开一步,笑脸嫣然道:“玉姨娘殁了,七小姐和八小姐都很伤心。我家小姐心中不忍,时刻关怀。然姐妹好歹比不过母女情分,玉姨娘就这么去了,甚至连句后话也没有留。七小姐和八小姐便是想缅怀生母,都茫然无措。”她顿了顿,道:“王管事如此人才,难道就甘心一辈子呆在这浣衣房?”
王管事眼珠子一转,挑眉道:“五小姐如今自己都四面环敌,如何能有栖息之地?”
红萼转过身拉着绿鸢,声音低得只有她们三人听得见。
“王管事既然知道大夫人和二夫人如今共掌中馈,以王管事慧眼,自然看得分明其中关窍。我家小姐最是惜才。王管事哪天若是想明白了,小姐定然欢迎。绿鸢我就带走了,小姐还等着呢。”
王管事没有阻拦她,而是站在原地,久久思量。
后面那群婆子走上来,面色不无差异。
“王管事,你怎么就这样让她们走了?”一个庶女的丫鬟,她们还想为难几分呢,没想到向来眼高于顶欺善怕恶的王管事就这样让人把绿鸢给带走了,这让她们心中很是不服。好歹,也的让那丫头拿些好处出来才是。看她穿得富贵体面,连头上戴的银簪都不是凡品,至少值二十两。
王管事冷眼扫了她们一眼,道:“都不做事了吗?把剩下的衣服全都洗干净,干了以后就送到各个主子那里去。”
身子微微发福的妇人脸色一愣,“王管事,你怎么了?这些衣服不一向都是绿鸢洗的吗?”
王管事转身往自己屋子走,淡淡道:“以后她再也不会洗衣服了。”她说着就进了屋,留下一群一脸雾水的众人。
春雨过后,四周树木花儿都沾染露珠,娇艳欲滴。脚下青石地板被重新洗涤了一遍,洁尘无垢。
一路上,绿鸢一直默默的跟在红萼身边,几次欲言又止。
走出庭院后,穿过月拱门,前面转过回廊就是雪月阁了,红萼急匆匆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
“红萼?”绿鸢有些诧异的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何停下来。
红萼目光自那满园春色移开,落到她面上。
“绿鸢,无论你这些日子在浣衣房发生了什么。我只想问你一句,你的心,还是向着小姐么?”
绿鸢一愣,而后眸中含着几分愤怒。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当然向着小姐。”她瞪大了一双眼睛,眼圈泛红。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竟然怀疑我?”
红萼低头默了默,似在思虑什么。
两旁青树玉翠,枝叶洒洒落落,扬起她的裙摆在地面上扫过。
她抬头,突然笑了笑。
“抱歉。我只是…”她松了口气,眼底却有泪光闪现。
“绿鸢,小姐…她过得太艰难了。我不希望你…所以…你能理解吗?”
她说话断断续续,绿鸢却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低下头,眼眸黯然。
“我知道,我懂得。”
“好。”红萼拍了拍绿鸢的肩膀,扬起笑脸。
“走吧,别让小姐等久了。”
“嗯。”
两人并肩穿过走廊,来到了雪月阁。守在外院的丫鬟见到绿鸢,都愣了愣,但是见是红萼带来的,都心照不宣的没有多问什么,只默默的做着自己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