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乳白色的浓雾好似麻醉剂,它让策马冲锋的州军和部落骑兵看不到血腥,看不到同伴的伤亡,看不到扑面而来的密集箭羽,当一枚利箭带着劲风到面前的时候,恐惧或者勇气都没有意义了。浓雾使弓弩手无法准确瞄准,这是所有同样擅长射箭的部落骑兵都知道的常识,他们全都紧紧伏在马背上,手中弯刀几乎拖到地上,只等最后遇到车阵和鹿角之后那一跃,然后就用弯刀收割敌人的首级。
浓雾对岚州军造成的困难比定难军更大,射雕营的神箭手们只能无能为力的站在车阵当中,能见度有限,他们只有发射一箭的机会。拔山营和凌波营的弓弩手已经拔出腰刀插在身旁的泥土中,紧紧盯着面前乳白色的浓雾。岚州军士地位尊崇,待遇优厚,养兵千日,眼下就是卖命的时候。
穿过箭雨的党项骑兵恍如鬼魅一般突然在雾中现身,轻提马缰,河曲健马凌空跃起,马掌带着沉重的力道登上土垒和车阵,骑兵趁机俯身向下砍去,人力和马力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当面的步卒顿时被撞飞出去,一个头颅带着漫天血雨飞上天际,这是一个拔山营的弩手,他的死亡丝毫没有吓退其它同袍,弩手们纷纷拔出插在身侧的和横刀,向突入阵中的敌骑砍去。
车阵内侧,萧九早已在四方建筑好四个高台,高台上各放置五辆连弩车,一见敌人骑兵突入车阵,立刻发令,粗短的连弩如同疾风暴雨一般射入刚刚突入车阵的党项骑兵身上。连弩数量虽然不多,却刚好能够堵住弓弩手上弦的间隙里突入的敌骑。反应过来的内层弓箭手也纷纷开弓射杀冲至阵前的敌军骑兵。内层的箭雨和车阵外围拔刀而战的弩手,堪堪挡住敌骑,使他们只能先将这些制造麻烦的拔刀弩手杀光之后,再冲进去杀那些羔羊一样的民夫。
大雾很好地掩护了敌骑冲至阵前,饶有经验的定难军州兵并未一味前冲,而是在中途下马,借助部落骑兵前冲的掩护,逐步拆除了岚州军车阵外层的工事,在四个方向清理出宽阔的冲击通道。
卢钟杰虽然贵为校尉,却也拿了一条雁翎刀倚车而战。面对不断从浓雾中冲出的骑兵,凌波营士卒已经拿着腰刀作战。面对凭借这马力凌空下击的党项人,不少士卒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便被敌人砍翻,但所有人都坚持在车阵附近,无人后退。这样的士卒不需要校尉再多做激励地表示,大家一起死战而已。“卢家两代将门,有一个人战死漠北,也不枉了。”卢钟杰暗暗思忖,大颗的汗水从头盔的缝隙滴落下来,好几次都是亲卫为他挡住敌骑下探的刀锋,而卢钟杰本人的后背也被砍中了一刀,刀痕斜斜的从肩胛拖到腰际,翻开的军袍里面血肉绽开,煞是吓人,但此刻紧张的战斗中居然丝毫不觉疼痛。
失去弓弩保护的车阵如同破壳的鸡蛋,越来越多的党项人跃马跳出了车阵,全靠凌波、拔山两营的士卒以血肉之躯拖延着他们向阵内冲去。萧九眼见敌骑与己方步卒车阵内混战在一起,当即下令点燃爆竹,辎重营士卒立刻将早已放置在数个铁桶内的爆竹点燃,顿时,车阵内噼里啪啦之声四起,更有辎重营的士卒以长枪点着爆竹伸到空中,到处迸飞。骑兵胯下战马受惊,纷纷在原地不住乱跳,党项骑兵怎么勒缰绳都控制不住,旁侧的岚州军趁机刀枪其上,将这些受惊的马儿连同马上骑兵都捅倒地下。
如同电闪雷鸣般的爆竹也使不断冲入车阵骑兵稍微稀疏了一些,不管有无敌骑从雾中跃出,辎重营连弩车不住的向四方发射弩箭,而稍稍空出手来的弓箭手也采用了同样地方法,过了好一阵,终于再无敌骑涌入,也不知是被杀光了,还是暂时退了下去。众军士都气喘吁吁,全神贯注地持刀,拉弓,紧盯着车阵外那片白茫茫的雾气。来不及清点伤亡人数,萧九带领辎重营军士将车阵内倒下的敌军士卒逐个补刀。
趁着难得的间隙,卢钟杰将上身的战甲脱下,由一个亲卫那布条在背上胡乱缠好,此刻方觉得疼得钻心,见他脸色蜡黄,萧九问道:“卢校尉,伤势还好吧?”卢钟杰一笑不答,重重的一口唾沫想车阵外吐去,待萧九转过身去,卢钟杰静如止水的俊脸方才不由自主地抽搐一下,鲜血,将刚刚绑上去的布带全部浸投。
可恶的雾,仿佛地狱弥漫的雾,他是敌人骑兵最好的伪装,使岚州军点燃的狼烟根本无法看到。萧九静静地看着外面弥漫的雾气,想到的却是蜀国,谁能想到,自己这个蜀国的大将,最后丧身却是在这千里之外的漠北呢,这是幸事,还是不幸?他苦笑一声。
“一群畜生,狗杂种!”李继奉脸色铁青地骂道,“眼看第一次冲锋就要大破车阵,居然被几串爆竹给赶了回来,没见过世面的东西。”
听他骂得粗鲁,李克远,李克宪脸色不豫,他们两人带头冲锋,险些被岚州的弩箭所伤,虽然大雾弥漫看不清伤亡,但党项勇士伤在弩箭、鹿角、陷坑,以及最后困在车阵中未能冲出来的人数不少,大伙儿都拿了命去拼,这李继奉心安理得地呆在后面,还有脸骂人?
“铁鹞子,跟我上马,本衙内带你们开开荤!”李继奉开着两个叔叔,仿佛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当即下令道,他浑身上下早已披挂停当,就在仆人的帮助下翻身上马,这时的雾气不如刚才那般浓厚,渐渐看得清楚定难军营地上的铁鹞子三三两两的聚了拢来,近千铁鹞子啊,李继奉自信,凭借岚州军车阵刚才的表现,这千余铁鹞子只要一次冲锋,所以他有耐心等待着这些少爷兵,老爷兵慢吞吞地整队、集合。
各部都集中得差不多了,李继奉脸色傲然,举起马鞭,正待发令,突然,一道闪电犹如银蛇划破了长空,即使在雾中,也看得清清楚楚,众人还未回过神来,轰隆隆地闷雷一阵接一阵。突如其来的电闪雷鸣一阵接一阵,让刚刚被鞭炮惊吓的马儿又乱作一团,羌兵们还未来得及将马儿安抚好,哗啦啦地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萧九仰望着天,不知道是该感谢他还是该咒骂他,雨水驱散了浓雾,远方的敌人营盘看得清清楚楚。百战悍卒出身的军士们都意识到了雾散对岚州军意味着什么,好些人忘情地在雨水中跳着,叫着,“下雨啦,雾散啦。”
“兔崽子们,来呀,来呀,怎么不敢啦,爷爷等得不耐烦了。”那是拔山营的校尉晋咎在指着车阵外党项人骂道,引得一阵军士粗豪的笑声。凌波营卢钟杰也咧嘴做了一个笑容,背上伤口有些麻,脸色越发煞白,敌人的骑兵在雨中显得有些慌乱。
“慌什么,冲锋,冲锋。”李继奉终于从天威莫测中惊醒过来,看着被一场瓢泼大雨淋成了落汤鸡的骑兵们,抽出弯刀,大声叫道,从不亲身赴险的夏州衙内猛提马缰,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身边的亲卫铁鹞子忙不迭地一起冲出,将他牢牢护在当中,其余的铁鹞子都是部落贵族出身,谁也不能输了场面,即便是与李继奉有心结的李克宪、李克顺二人,也不得不催马上前,带领着自己的手下往前冲去。
马蹄铁掌翻飞,雨水还不曾将草地变得泥泞,战马冲锋的速度还很快,李继奉策马感觉到风雨从耳畔呼啸而过,身上打了一寒战,从心底里升腾起一阵快感,拓跋氏的血脉,大概就是为了这样的冲锋而生的吧。一千铁骑和数倍于此的部落骑兵趁着风雨开始了又一次冲锋。
“不可惊慌,不可擅自发箭,听吾号令。”从敌人开始冲锋那一刻开始,卢钟杰就没有了痛觉,他比晋咎更贪婪地盯着恍如从地狱中冲出来的骑兵集群,沉声的下令,刚才短短半柱香时间的白刃相击,让凌波营倒下了将近两百军士,可见其残酷,但这次,敌骑不会轻易得着这般机会。风雨在为敌人的冲锋制造难度的同时,也减弱了箭矢的威力,正好放近了再射。
“放!”随着卢钟杰的下令,三百只弩箭如飞蝗般钻入雨幕,这么近的距离被强弩射中,即便是铁鹞子的重甲也不能抵挡,数十匹战马嘶鸣着倒在地上,不少马匹都被久经训练的岚州弩箭手直接命中脑门而死。如果说第一波倒毙的敌骑还没有降低后面骑兵冲上前的速度,迅速跟来的第二波弩射明显使敌骑冲击的速度停滞了一下,他们要躲过倒毙的同伴,而岚州车阵前的空间并不大,再往前,是密如连珠的连弩和射雕营直取要害的弓箭,不少骑军直接倒在离岚州车阵五十步外。
刚才敌骑冲入车阵的恐怕战力,让所有的民夫都心有余悸,他们用最快的速度上弦,进弩,脸上带着惊恐的神色,真正站在第一线的军士反而镇定自若,不断射杀着催马上前的敌人,从地狱里出来的人,再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漠北的雨果然很大,瓢泼的大雨几乎在这片刻之间夹扎着狂风呼啸而来,刚刚杀退敌人第一拨冲锋,能见度又回到不足十步距离,不过此时不必雾中,狂风暴雨让策马冲锋变成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即便战马的庞大有力的身躯,也会被狂风吹得歪歪斜斜,风向多变,让不少战马无端摔倒在地,即便对胜利执着如李继奉,也只能恨恨地下令,暂且宿营,雨后再战。
“敌人退了!”在雨中坚持着,久候敌骑的岚州军终于有人小声窃窃私语,没有校尉下令,任谁也不敢放下手中武器。终于,萧九下令道:“各百人队派出哨卫出阵百步警戒,其余人就地休息片刻,不可睡熟!”众人终于大声欢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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