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章 唏嘘(1 / 1)

夏鼎 鼓元吉 1805 字 9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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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仲曜告辞后,张美与刘延让留于亭中。望着张仲曜的背影,刘延让奚落道:“归义军乃是河西劲旅,不过这书生上不得场面,才稍坐片刻,竟然吓得连背上都汗湿了。”五代时武人当政,虽然世易时移,但对于大半辈子都生活在战乱杀伐当中的刘延让来说,对书生和文官的鄙夷却再也改不过来。

张美却笑道:“刘节度南征北战,这虎威杀气有几人抵挡得了。吾观此子文武双全,又知进退,兼且是忠烈之后,假以时日,必成大器。”说完便不紧不慢地品茶赏月。

见张美不再说话,刘延让先忍不住开口道:“张使相,官家此番传召我等四镇节度使,不知有何圣意?”语带恭敬,全然不似当年那个站在赵匡胤身后,与众军校一起大喝“我辈无主,今日必得天子。”的粗豪军将。这固然是因为刘延让当得高官日久,不似当年那般全无顾忌,也是由于张美乃是军中前辈,威望素著。昔年张美在周朝先后执掌禁军与财政大权,但为人谦和,各部军将有所需求,无不尽力满足,因此极得人心,刘延让那时只是一个厢指挥使,也曾得他许多照顾。

张美微微一笑,道:“刘节度无需担心,官家若是要发落臣僚,只需交兵见仗,轻易便可寻个疏漏,夺职发配一如所愿。此番我等交卸兵权,反倒是得以颐养天年了。”他深得周世宗信重,与赵匡胤及当今朝廷感情甚淡,所以被解除兵权倒也没有什么失落的。

刘延让的感觉却和他不同,这天下,说到底还是义社十兄弟齐心协力取下来的,赵匡胤虽说黄袍加身后反过来对武将加倍提防,以致有杯酒释兵权之说,但待军将可谓极其亲厚,几乎是有求必应。

更何况石守信等陈桥兵变的宿将功臣交卸兵权,刘延让却因为其时品阶还不高,反而得了赵匡胤的重用,现在赵光义却硬生生要他交卸节度使重任,当真是难以割舍,沉默半晌,长叹道:“张使相,我刘延让若非有从龙之功,论军中资历,是拍马也赶不上符魏王,张殿帅和您这样的元勋重臣的,太祖登基,一人得道,我义社十兄弟连同部伍都鸡犬升天,都执掌了节度使大任,可是如今,官家居然连我等都要罢黜。此后军中诸将难以互相统属,恐不利于战事。”

他絮絮叨叨所说的符魏王乃是有三个女儿做了皇后的符彦卿,符家堪称根底极深的将门,符彦卿祖父以战功爵拜吴王,父亲符存审拜秦王,均为名将,到了符彦卿这一代,兄弟九人都镇守一方,大哥符彦超为安远军节度使,卒赠太尉,二哥符彦饶为忠正军节度使,排行第四的符彦卿更是堪称名将,多次与辽军作战,胜败参半,却是实打实沙场上滚爬出来的将军。而张殿帅则是曾任周朝殿前都点检的张永德,若非世宗因“点检做天子”的谶语以赵匡胤代之,现在天下就不一定当姓赵了。

张美却只是微笑着听,偶尔啜饮一口茶水,直到刘延让停下来,方才淡淡道:“刘节度,有道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既然官家让我等交卸兵权,何不就此卸下重任,免得旁人说我等恋栈权位。”

刘延让被他一说,沉声叹道:“吾不是恋栈权位,是担心手下数万子弟白白战死沙场啊。当今官家不比太祖,未曾领兵见仗,不知兵战凶危,唉!”

张美听他言语间渐渐涉及对官家不敬,心道这刘延让定是被收了兵权,气得痰迷心窍,自己与他并非深交,居然如此口无遮拦,不过义社十兄弟诸从龙之辈,挺刃胁迫丞相另立天子的事情都做得出来,些许言语犯忌当然也不放在心上。他敬刘延让也是节度使,不好出言斥责,只得将话岔开道:“官家也是励精图治,心知辽国不比诸侯那般好对付,年来不是晓谕各节镇,选送良才充实禁军么?”

他一提此事刘延让更恼,抱怨道:“当年吾随太祖挑选各镇精锐入禁军,非身高五尺五寸以上者不选,非‘琵琶腿,车轴腰’者不选,步卒对面射箭侧头避让者不选,骑军相互击刺落马者不选,击破诸侯得降卒数十万之众,汰弱留强,进入禁军的仅数万余人,所以吾大宋禁军精锐,甲于天下。可如今挑选禁军,只要身高体壮,连个木头都可以从军,一年间禁军竟新添五万人,实际战力反而大不如前。”

张美微微颔首,这些事情原本他也深知,只是他不若刘延让这般肆无忌惮而已。虽然张美对义社十兄弟等趁主少国疑之际,帮助赵匡胤篡夺大位一直心有芥蒂,但改朝换代早已过去多年,眼看刘延语出肺腑,也是为国家担忧,张美便出言宽慰道:“刘节度勿要多虑,朝廷已然让旧将退隐,军国大事,自有曹彬、潘美、曹翰这些年轻一辈料理。”

刘延让大口灌了一杯茶,皱了皱眉头,接道:“曹彬平蜀时还只是在我部下作都监,一直到南下灭唐,此子除了安居京城,便一直都只做过军中都监,执掌军法而已,未曾亲自领过方面大军。去年总算执掌了方面大权,带着十余万禁军南征,居然还被一个叫陈德的小子胜了两场,若不是曹翰那小子悍勇,居然率三百将士直逼宫门迫降李煜,这江南战事还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

我还听说江南之战大都是潘美、曹翰、李汉琼、王明这些底下将领的功劳,曹彬不过是协调诸将而已。潘美倒是悍将,但高平之战时不过是个供奉官,乾德二年时尚还跟着丁德裕打仗,其后担当方面,征岭南、江南,所建功勋皆是从南面得来,并不曾率军在北边和辽人见过仗。曹翰个人物,可惜过于凶暴桀骜,杀降、屠城都做过,难以服众。眼看和辽国就要交兵见仗,官家罢黜我等,启用这些根底浅薄的后辈,恐怕很难从契丹人手中讨得了好去。”

张美微微一笑,端起茶杯道:“有道是,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依。既然国事如此,我等趁早功成身退,未必不是好事。我听说官家有意派宫中宦官监军,届时便如前唐一般,统兵大帅还要对那阉人曲意奉承。”

刘延让睁大眼睛道:“张使相此言当真?”见张美微微点点头,他虎目圆睁,一拍桌案道:“阉人误国!”这宫中宦官乃是天子代表,这刘延让光骂阉人,显然是避重就轻。

张美轻轻摇摇头,悠然又道:“吾还听说,侍卫马军都指挥使党进不日将出镇忠武军。”他是三朝老臣,虽然由周至宋不再受重用,朝中关系根底,却比刘延让要深得多,消息也要灵通得多。

“啊?”刘延让闻言大惊,这党进是曾经在战场上击败过刘继业的一员猛将,就连宋国使节辛仲甫出使辽国的时候,辽国皇帝也要询问,像党进这样的猛将,中原有多少?辛仲甫答道:国家名将辈出,如党进鹰犬材料,要多少都有。契丹人也闻之色变。由此可见党进的名声之大,竟能震慑北国。开宝年间,赵匡胤让党进执掌侍卫马军,乃货真价实的禁军大帅,信重一时无两,现在居然连党进也要卸了职务,发往外镇了,这朝官家,到底想倚重谁?

“非但如此,朝廷早已明发圣意,各边镇将校,不得再与番邦私下买卖逐利,你也算老行伍了,知道这其间的轻重,这节镇边帅,是越来越不好当了啊。”张美轻道。

“若无边贸之利,边镇无钱蓄养死士,招募细作刺探敌情,也无手段羁縻哪些游荡在边境上的异族部落,此事一行,边境之上,敌我主客之势顿时翻转。”刘延让也是熟知边事的将领,当即接道,旋即心底冒出一个念头,也许早日解除兵权,不再领军,就像张美说得一样,兴许也是一件好事。

二人坐了一会儿,张美始终谨言慎行,刘延让也觉得无趣,未多时便起身回房去。张美一人独坐亭中,想起十八年前的此时,恰是世宗皇帝挥师北伐,自己坐镇汴梁,日日都有军报来回汴梁与幽燕之间,大军出师仅四十二天,兵不血刃,连收三关三州,共十七县,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之际,世宗皇帝突然染病,大军还师,此后赵匡胤陈桥兵变,朝中元勋宿将大都被罢黜,义社十兄弟之辈在军中窜起。不想今日赵光义兄终弟及,连刘延让这等十兄弟中人也被罢黜,还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呢。

想到此处,张美忍不住悲从心来,仰望明月,喃喃想道,昔年陛下发愿,以十年开拓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如今朝廷宿将皆被罢黜,当朝官家不知兵又强行干预兵事,正应了《孙子兵法》所言之“乱军引胜”之兆。军国大事一旦失误便悔之莫及,看样子若非辽国上下更加昏聩,当朝官家开拓天下着实难以如愿,养生太平又从何做起,唉!世宗陛下,为何天不假年!张美苍凉地叹了口气,将早已冷却的茶水喝干,一代名臣早已心灰意懒,摇摇晃晃地走回驿舍之中。

注1:《孙子兵法》谋攻:不知军之不可以进而谓之进,不知军之不可以退而谓之退,是谓縻军;不知三军之事而同三军之政,则军士惑矣;不知三军之权而同三军之任,则军士疑矣。三军既惑且疑,则诸侯之难至矣。是谓乱军引胜。

注2:太祖对边将厚之以财,除了对有功之臣”优恤其家属,厚其爵禄“外还准许边将“回图贩易”并“免其税算”,使边将“财物为奢僭,养马至千余匹,童仆亦千余”者“多达几十人”(17),这是对边将实施的特殊政策。应当指出的是,这些从“回图贩易”中所得之利,并非为边将独吞,其中相当一部分是边将用来“招募骄勇,以为爪牙。”其结果是:“每寇至,必为之备,设伏掩击,多至克捷”。但是,太平兴国二年(977年)正月,太宗发诏:“自今不得因乘传出入,赉轻货,邀原利,并不得令人于诸处回图,与民争利。有不如诏者,州县长吏以名奏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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